他抱起阿惠,缓缓坐下,把头埋进阿惠怀里,听他不会再有的心跳。
一刻之后,那枪尖轻颤,鸣响哀沉,仿佛在追忆自己逝去的主人。
哀鸣渐响,终于,一声刀兵交接之声响起,那长枪消失不见,而在原地,却多出一名七八岁的少女,长发扎成左右两髻,梳成丱(音:贯)发,长着和山君有数分像的面孔,站在那里嘤嘤哭泣。
“你再哭,他也回不来了。”孔雀低声道。
那女孩儿闻言,哭的更凄惨了。
“哭吧,至少,你还可以哭给我看。”孔雀微微一笑,贴着姬惠脸颊,“我不知要何时,才能再哭给他看了。”
“你总在他面前将可怜相。”小姑娘一抽一抽的说,“你是坏人,每次你走了,主人就一个在房间里坐到天亮。”
“那是他要赶我走啊。”孔雀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下来,“然后我就在房顶等到天亮。”
“你明明那么死皮赖脸,为什么不能留下。”小姑娘抹着眼泪说。
“因为不想他为难啊。”孔雀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你看,他现在再也不会推开我了,多好。另外,我勉强也算是你半个父亲,别这么无礼啊。”
“父亲……哇,主人死了……”那小姑娘扑到他身边大哭。
“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孔雀揉揉她的脑袋,“好了,把事情从头到尾,一点不少的说给我听。”
“好的。”小姑娘很快的说了,她有着很长的记忆,虽然感觉到的只有方寸之间的大小,但她跟在山君身边多年,几乎大小事情都很清楚。
“……然后,轩辕剑将你为主人续命的妖术斩断了,主人死前以血为界,将这中都封印其中,无人可出。”小姑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就是少主的妖丹。”
“妖丹……”孔雀紧紧握着那盒子,感觉其中的气息,那一瞬间,竟觉得比之前与阿惠你死我活更加心痛。
没有人比他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竟然没有杀死夷召……你又挖出他的妖丹……
当时做下决定的阿惠是什么心情,孔雀连想也不敢想。
换成是他,就算是儿子也是先掐死了事啊。
阿惠……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儿子被拆的这么七零八落,怎么复原他应有的凤凰真身呢?
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恢复……阳极真火!
“原来,儿子有凤凰真身么。”孔雀兴奋的在恋人脸上亲了一口,“好阿惠,你废了儿子也没关系,你这样反而让我更有理由了。那个……涅阿枪是吧,真拗口,我就叫你阿枪了。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妖族的一员,而且刚刚你化妖时,是以我与阿惠的血催化,所以少主也算是你的哥哥,你明白吗?”
“不明白!”阿枪摇头。
“现在呢,为了把少主的凤凰真身找回来,我们必需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最后……大功告成!明白了吗?”孔雀兴奋道。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主人才死多久,你不怕他上来找你吗?”阿枪用力摇头,“你个坏人,坏透了!”
“我还怕他不来找我呢。”孔雀眼睛微微眯起,“就是这样,知不知道什么是天道好还,我孔雀的东西,是那么好欠的吗?”
“嘤嘤嘤……主人,你是什么眼光啊——这死鸟要害死少主了。”
“胡说,这是父亲对儿子深深的期待,不这样行吗,这次之后,我保证用鞭子抽死他他也不再去当人。”
“少主不能变成禽兽啊,主人会伤心死的……”
“死都死了,再废话我就把你变成原型丢到石头里封印着,让你一辈子等人去寻宝去。”孔雀有点不耐烦了,“快点,照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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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虺正躺在一名练气士的袖子里,却突然听到妹妹熟悉的嘶嘶声。
“……”仲虺非常希望自己是一只普通的蛇,听不懂声音该多好,“嘶~嘶——”老妹,你确定孔雀要这样,事情完结之后我还敢回妖族吗?
“嘶嘶嘶——”为哥哥你祈祷,祝你平安归——还是不要回来了。蛇妹也很伤心,以后想喝哥哥做的酸奶就难了,但是哥哥的安全最重要啊。
“仲相可是有所不适?”禺熊听到声音,转头看向身后道士。
昀尘子从袖中取出一条小黑蛇:“你怎样了”
“我巫族异术,神奇无比,快要找到那只妖了。”仲虺张口道。
“我见上次你还称他为少主,不会如此容易背叛呢。”西君禺熊嘲讽道。
“你等已经与我巫族协议完全,当然就到你之一方。儡山可破那巫族完全可以放弃与妖族的协议。”仲虺淡淡道,“倒是我非常不懂,你和那妖有何深仇,不惜千里追寻,也要将他灭掉。”
“打蛇不死,终是后患。”禺熊平静道,“孔雀当日险些将我烧死,后又让其子来施恩于我,如此侮辱,又安能不好好回报。”
“真是恶狼,为了证明我巫部诚意,我已经嗅到姬夷召气息,就在前方三里之处。”仲虺想了想道,“他似乎有此力竭,但以他凤音,我等还是小心为秒。”
“哈。”禺熊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刚刚天地异变你也看到,血海阵法是舍命之式,山君已陨,我等幸运留在外围,未曾被封锁于内,想来也是天意要这小妖不得生还。”
“他真是妖?”昀尘突然问。
“天下皆以尽知。他于夏王群臣宴典上暴露妖身,不过夏王暴虐轼兄,又勾结妖类,这次恐怕自身难保。道兄不也是接到天谕,这才被派出吗?”西君笑笑,“好了,走吧。”
一行人皆是天阙强者,很快被仲虺带到一处山涧,见那少年被一只凶狠银鸟反复啄食,一身伤痕累累,却是拼命反抗,相要离开。
“不要上前,”西君轻声道,“等等看。”
只是那鸟身体颜色反复变化,好像随时都在变成另一种鸟类,让昀尘大是不解:“这是何方妖物?”
“那是怨鸟,禽妖怨念所化,但看威力不强,想来是刚刚诞生,就让姬夷召遇到了。”西君笑道,“真是天要绝他。凤凰音本是平息怨鸟唯一之能,但看这消耗,等此鸟一灭,这小妖一定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昀尘子有些不忍,他已经听见姬夷召以音驱鸟时声音里一声比一声重的绝望,再想当年那意气风发的高傲少年,心中一时恻然。
正在这时,只见姬夷召一声凌厉哀鸣,沙哑的嗓子里咳出血来,却终于将那怨鸟震散,化为虚无,他本人也几乎无力爬起,几番挣扎,都无力的倒在地上,让伤口的血流出更多。
“走吧。”西君看了昀尘一眼,瞬息出现在他面前。
当跌倒在地少年抬头,看到西君那张脸时,眼角似乎有泪水闪出,但随即被眸中微弱的火焰蒸发掉了。
☆、第86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姬夷召面色苍白带了一点灰青,拼命想要从身体里再抽一点力量出来。
右手扣住剑丸,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力气。
一击,一定要致命。
西君禺熊一手抓起他散落的长发,凄厉的剑光瞬息就自空中抹过。
“叮!”一声轻响,他用过的无数次的长剑竟然被那薄薄的皮肤挡住,在颈上卡住,无法更进一步。
“五行之金无法伤是庚金印之主,山君不曾对你说过么?至少,剑兵上带点凤凰火啊。” 禺熊冷冷一笑,伸手抓住他之手腕,缓缓加力。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传来,姬夷召冰冷的眸光看着他,暗沉的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知道大孔雀王看到你如今下场,是否会有所触动。” 禺熊语带嘲讽,重重将他丢在地上,拔出长刀,一刀刺下。
刀刃转动,在血肉里搅动,将胸口鸣骨生生剜出,挑出体外,更斩断他的脊椎,那种痛苦,姬夷召甚至呼喊的力气都没有,指尖颤动,何止刻骨铭心。
“果然是妖物,如此重伤都没死去。” 禺熊将刀抽出,插回鞘内,“不过玄女也说若有活口,祭祀两仪,可以加固阵法,就暂时让你多活一刻。”
“我来带他回去吧。”昀尘突然道。
“随你?”禺熊见那小妖一身是血,也不想沾手,“快些速度,以免孔雀到来,难以收场。”
昀尘叹息一声,将姬夷召架起,随手冰封了他之伤口,随他离开原地。
两人走后不久,孔雀自阴影中默默走出,从地上捡起那带血肉的鸣骨。
还有遗落在地的一只长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反手将长笛丢出。
一只黑蛇一口衔住,吞下肚中,打了个嗝,有点生气地说:“你也真忍心。”
“走吧,入阳极真火之前,夷召不能死。”孔雀安静的站在空气中,却仿佛不在此世,月光之下,安静的让人心悸。
黑蛇不敢造次,默默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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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脚下瞬息而过,玉兔西落,而东方泛起鱼肚白。
姬夷夷伏在昀尘身上没有说话,只是眸中突然掠过一物,他的眼睛突然睁大,拼命推开他,想要下去。
昀尘子一顿,向下方看去。
空旷原野上,一人一枪,独立于世,仿佛已经站到了地老天荒。
“放我下去!”姬夷召嘶声道,他的鸣骨被毁,但嗓子还在,“昀尘,看在当年相识一场的份上,求你放我下去啊。”
昀尘子心中不忍,看向西君禺熊。
“山君啊。”回想当年平定后羿之乱时那位功绩,禺熊微微摇头,“当年他与夏王,也算的上只手挽天倾了,只是世事无常,居然是这个下场,带山君一起夏都,到时将给南荒处置。”
说着,帅先下地,凝视着那人英姿,竟见容色不损一分,忍不住伸手想试试是否还有温度。
姬夷召几乎将牙咬碎,但此刻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突见惊龙长啸,那血染长枪突然化为两道龙形,将对方狠狠震开,却见一名扎着双髻的小姑娘立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你这种败类也配碰主人吗?”
“连涅阿枪都化为妖物,山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禺熊一见天色,冷哼一声,心中也不想再拖延,一刀斩出,刀光反转,就要将其斩下,却见那少女不闪不避,漂亮的小手生生接下这一刀,斩出金石之声,跳跃出长窜火花。
“放开小主人!”少女尖叫,一手化为枪尖,直直捅向那个大坏蛋。
禺熊将其震开,正要动手,却敏锐地感觉到远方有庞大气势急逼而至,那熟悉而凌厉的感觉,瞬间让他如有芒刺在背。
“走!”他拉起姬夷召,瞬间退向山君以血布下的阵法之中。法阵向来是能入不能出,孔雀王再强,一但进入十方之界,其力量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天阙,不必惧之。
与此同时,他一刀抽出,刀光漫天,直向山君遗体劈去。
那瞬间,姬夷召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了。
但他看不到结果,因为在击中之前,视线已经被群山挡住,只看到飞裂的乱石与尘土,布满天空。
他唇角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昀尘子怒道:“你为何出刀,如此行事,武德何在?”
“留给孔雀王吗?” 禺熊冷冷道,“走吧,把这只妖交出去,后边之事,就与我等无关了。”
当再行数座山头,姬夷召看到豢丹在山崖上吹笛,但是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