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松只带了一个最信任的贴身随从,昼夜兼程奔史思明的军中。邱松年纪不大,但在安军中资格挺老,从娃娃兵起就跟随安庆绪,自然跟大帅安禄山也混个脸熟。以前“安史”来往频繁时邱松也随安庆绪见过史思明将军,此番有安庆绪亲笔给他写信向“史叔父”引荐,要求帮助提供些便利,他自然胸有成竹。
安庆绪还不知道,他的杀父弑君行径已经被“史叔父”知道了,他那“史叔父”早都谋划着除掉他这个不肖子呢。但邱松的到来,史思明在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热情地安排熟悉地形的人,趁夜送邱松潜入高适的军中。
安庆绪选人还是有些水平的,邱松这人,长得身材不高,行动敏捷,武功不是特别高强,但轻功一流,头脑精明,但对安庆绪绝对忠心。这样的人,是天然干“刑侦”的料。
邱松到高适的军中很顺利,安庆绪想要了解的情况,他只一个晚上就搞到了,然后悄然撤离,回到史思明这里。
不过,再年轻精明的邱松,遇上老谋深算的史思明,也显得稚嫩了。自己主子的“叔叔”亲自等他回来摆酒给他压惊,这让邱松感动得无所适从。
“丘将军年轻有为,当年你跟着绪儿,叔父我就说过,绪儿得了你,真是如虎添翼,想不成事都难。”史思明狡黠地笑着,亲自举杯敬邱松,还一个劲儿地夸奖他。
“前辈您过奖了。如今先帝驾崩,新君继位,我年纪尚轻,能得到皇上如此器重,深怕做得不好,让皇上失望。所以,对皇上交予的重任,从不敢懈怠。”邱松以水代酒,他还要等宴席过后回去研究资料,做出个初步分析,回去好向皇上汇报。
“是啊,邱将军这样想就对了。绪儿如今是皇上了,他把这么机要的任务交给你,可见这事多么重大,不然不会舍得把自己的左右手派出来。我也是一军中的当家人,我身边也有最信任的部下,说句实在话,不到非常必要,不舍得派出去,离开他们,我这心里都感觉少了主心骨了。”史思明也不硬劝他喝酒,自己喝了一口。
史思明实际上这是在套话,想知道安庆绪派邱松只带一个随从来,去高适那里到底要窃取什么情报?按说高适目前没有征讨安军的任务,安庆绪怎么犯得上派出最信任的手下,大老远地来针对高适呢?
“是啊,将军。您有所不知,这任务的确非常重要,陛下不敢交给别人办,怕不稳妥,这涉及到陛下江山的稳固,非同小可。”邱松没喝酒,他也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是觉得这样的话其实就是泛泛的客套辞令,所谓“江山稳固”,那就是最高、同时也是最空的“机密”。
“是啊。绪儿他如今刚刚登上皇位,我还听说,以前那皇后段氏生的庆恩也有觊觎皇位之心。我还劝过禄山兄,还是绪儿更有能力,武功也高,可禄山就是被我那段皇嫂迷住了,非倾向幼子,按说这都是皇家的大忌,还好,绪儿他大度,不和亲人计较。不过到头来,还是他登基继位,也不知我那安兄酒泉之下可否满意?”史思明说着,还眼中闪动着含笑的泪光。
“史将军,先帝器重皇上,这是人所共知的。”邱松接过话说,“我们陛下这人不但文治武功样样出众,还最是体恤老百姓,对臣子部下也最是关怀。不瞒将军,我这次来高适这里,就是调查前段时间严庄将军遇害一案。您知道,严庄将军从先帝那时就为我们大燕国的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他离奇遇害,陛下一定要查清真相,找出凶手,绳之以法,告慰严庄将军英灵。”
邱松说这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严庄死了,这事已经公开,不管史思明现在知不知道,这事都不是保密范畴。军中举足轻重的将军遇害,查清死因告慰逝者,那才彰显陛下安庆绪的英明。
史思明的脸上划过一丝轻微的不自然。
“是啊,绪儿重感情,这我早就知道。但不知,邱将军查到凶手没有啊?怎么查凶手还查到高适那儿去了?绪儿是怀疑,高适杀了严庄吗?”史思明问。
“回将军,尚未查到。”邱松是故意说没查到,这查案必须要保密所有情报、细节,任何与案情相关的丝毫线索,都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陛下交给我的任务,邱松都将赴汤蹈火子所不惜,一定早日查到真凶,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哦?邱将军年轻气盛,勇气可嘉。只是这凶手,怕也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他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将军又如何保证不辱使命?”史思明用一双带钩眼睛,盯着邱松问。
“凭我对陛下的忠心,凭我锲而不舍的精神,凭杀人偿命的天理。”邱松斩钉截铁地说,史思明看到他的形象仿佛逐渐地高大起来,似乎正面对杀人真凶,代表正义的化身,就要将杀人凶手推向闸刀一般。
史思明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时候不早,叔父我年岁大了,熬不了夜了。邱将军怕是还要继续整理案卷吧?早些忙完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史思明起身,酒席散了。
说是酒席,实际上就是两个人吃了顿丰盛一些的饭菜。邱松求之不得早些散席,他好回去继续忙正事。
邱松往他住的帐中走时,正好碰上了田丰。田丰就是跟随他来的唯一下属,名为副手,实际是他的外甥。
“小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邱松比这个外甥大不了几岁,但是田丰从小爱跟着他,凡是都听他的,长到从军的年纪,就一直跟着他身边,聪明机灵又乖巧。
“舅舅,我好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肚子有点儿疼,起来解个手。”田丰说。
“哦?你不是跟那些将官一起吃的吗?他们有吃坏的没有?”邱松还是挺谨慎的,他也怕他们二人在这里遇到什么不测。
“嗯,也有几个说肚子疼的,也跑过几次茅厕。”田丰说。
“哦,那看来不是故意针对咱们的。小丰,你解完手就到舅舅这帐中来睡吧,别跟那些人挤着了。”邱松体贴地对外甥说。
“不了,舅舅。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您的部下,和将军住在一起不妥,还是不要让人说三道四了,好像咱大燕国的军人没规矩似的。对了,舅舅,您去高适那边查到什么了?”田丰很乖巧地悄声问。
“嘿,我跟你说啊,还真是有事儿。”邱松就把嘴巴贴在外甥的耳朵上,悄声说,“你猜,杨啸的弟弟杨茂真名叫什么?叫哥舒奇茂!是哥舒翰的小儿子!还有,他们那儿也有那种奚族的毒药!”
“啊?!”田丰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嘴,什么都没再往下说。
舅舅与外甥就此别过,二人都没想到,这就是亲人间的诀别。
第二天天刚亮,田丰被他同寝帐的人喊醒:“田丰,快起来,你的将军昨晚被人害死了!”
“啊?!”田丰一个高蹦起来,奔到舅舅的帐子,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连史思明将军都亲自来了,吩咐人一定要查清昨晚什么人来对邱将军下的手。
“舅舅!”田丰再也掩饰不住,冲到帐中,紧紧抱住血泊中的邱松,痛哭流涕,“舅舅,昨晚您留我陪您一起睡,我要是听您的话,您就不会被坏人所害了。舅舅,我可怎么向我娘交代啊?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史思明也明白了这两个上下级军人间的另一层关系,吩咐好生安抚这位小将,派人选上等棺椁,护送田丰带上邱松的灵柩回洛阳。
安庆绪亲自查验了邱松的尸体,是被剑砍断了脖颈的动脉,应该是当场就死亡了,分析应该是趁死者熟睡时下手,几乎没有搏斗的痕迹。
死在史思明“叔父”那里,安庆绪不能再去纠缠什么。一定是高适发现了邱松去他那里调查情报,误以为是去打探军情,就把刺探给杀了。他判断。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田丰那晚不经意问出的那两句话:杨茂就是哥舒奇茂、他那里也有奚族的毒药。
安庆绪吩咐厚葬了邱松,对外的说法是执行军务牺牲。然后,他决定不再查严庄的死因了,再查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人送命。这事,看来和乐乐还真是有牵扯。纵然不是她亲自参与,甚至她并不知情,但她那弟弟怎么可能是哥舒翰的儿子?
回想自己和乐乐自从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的一切行动,其实并没有什么疑点。就说和哥舒翰之间吧,从第一次哥舒翰骚扰她,自己替她出手,然后被哥舒奇骏追杀,自己差点儿让他活捉,幸好乐乐回来摆神马阵救他,他当时就认定这世上只有“媳妇”才是心疼自己、在乎自己的。
还有,在逃亡的途中,他俩借宿村民家,睡在一铺小炕上,盖着一张被子,那时他连乐乐的心跳、喘气都听得清清楚楚,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他几次想大胆地得到她,最终都没有勇气。
哎,若是那时就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现在,又会怎样呢?她还会拿哥舒翰的儿子说成弟弟来骗自己吗?乐乐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应该恨哥舒翰那个老色鬼才对啊,她也说过,表兄高适求哥舒翰帮助关照亲属,哥舒翰竟然伙同他那儿子哥舒奇冠软禁她,幸亏她机灵逃跑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安庆绪在心里终于给乐乐找到了借口:一定是哥舒翰的这个小儿子,在乐乐逃跑的过程中帮过她,所以她知恩图报,收下他当弟弟。
这附和乐乐的性格,但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她是答应过哥舒奇茂替他保密,还是对我有所不信任?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好吧,既然这个问题都能解开,就要一如既往地相信乐乐,爱护乐乐,等待丧期一过,就与她完婚。
不过,邱松查到的哥舒奇茂那里有奚族毒药,只凭田丰传来的口信,到底是说哥舒奇茂手里有那药,还是高适的军中有那药呢?这性质可就不同了。
如果是哥舒奇茂有,就有可能是哥舒奇茂要害严庄。可哥舒奇茂为什么要害严庄呢?杀死父亲安禄山,他哥舒奇茂也参与了。乐乐分析是要除掉杀害安禄山的知情人,看来,未必是这种思路。可既然这样,就更加说明乐乐和严庄案无关。
那么,若是高适派人下毒呢?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高适是大唐将领,可他的妹妹还在这里,他不来征讨安军,听说也和杨啸有关,是皇上体恤他或者提防他,总之算是关照他。
那,也许是为了营救哥舒翰?哥舒翰已经投降,对大唐来讲就是叛徒,他们还有必要救他吗?那么说来,也许就是哥舒奇茂要救他父亲了?
算了,这问题想不明白了。严庄死了、邱松也死了,现在不能再纠缠在这件事上了,需要办的大事、要事、急事还有很多,只要这事和乐乐无关就好,千万不要在我俩这么来之不易的感情上再起什么波澜了。安庆绪想。
不过,他转念又生出一个念头:最后再考验一次乐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