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宠这些年来经历了人生的低谷。自从违心下令杀了心怡,他的心也随心怡的人头和红绫一起,装进了那口棺椁,随心爱的妻子去了。他终日浑浑噩噩的,没有心情打仗,也没有心情谋划族中大事,搞得被安禄山屡屡得手,几次战役败得很惨,奚族老百姓更是饱受贫穷和战争的困扰。
这天,族中长者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奚族目前紧张的局势。
“大王总这样下去可不行,一族之首,不能因为失去一个女人就丧失了心智。这都几年了,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哪像个大王该有的样子啊,全族的大事还指望他呢。”说话的老者姓周,祖上也曾经争夺过奚族首领的交椅,如今仍是奚族颇有势力的一支。
当年,这位周老先生的祖先被李延宠的祖先打败了,后来族中势力几经消长,也曾有过周氏差一点就重新取得大位的时候,却终于没能从李家抢到手。如今李延宠统领奚族不利,他明里是关心局势,实际想趁机拆台,打压李延宠。
“是啊,大王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也不能总这样打光棍是吧?咱们这些老的,得给大王张罗着续个弦,早点儿诞下子嗣,族中将来也得有继承人啊。”另一位长者善意地说。
“如今大王屡屡在战斗中受挫,怕是也没心思考虑这事吧?不如咱去帮大王出谋划策,不行,就再降一次大唐又如何?奚族过去也不是没降过?大唐就是比咱先进,归顺过去,学他们好的做法,也把咱这里搞得像长安、洛阳似的那么红火,倒也不是坏事。”又有人说。
“哦,这话,我也曾想对大王说过。可是,当初都降了,人家大唐皇帝还给赐来了公主和亲,带了那么多高级嫁妆,还有先进的技术,咱们却把人家公主给杀了,害得大王那么难过,至今都不肯再娶。要是现在去提再降,那公主不是就白死了吗?”也有人担忧。
“各位前辈,大王听闻今天在召开长老会,派我来看看,有什么好的意见,我替各位传给大王。”一个年轻人来了,身姿英武,目光有神,身穿铠甲,看上去年轻有为。
“群儿,你来得正好。”说话的是刚才趁机打压李延宠的周老先生,这刚进来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孙子、李延宠身边的副将周群。当初竭力促成杀公主祭旗的人也是这个人。
“爷爷,您们老人家都商议出什么好建议了?大王也为奚族的严峻形势着急呢,都好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了。”周群说。
“周将军,我们想建议大王,再投降一次大唐。把大唐的先进经验学来,建设咱们奚族。”一位老者说。
“是啊,周将军。这个暂且还是后话,目前最要紧的,只有投降大唐,那安禄山才会被迫撤兵,虽然他和大王永远都不可能和解,但是安禄山毕竟名义上是替大唐打仗,我们降了大唐,那姓安的就没有理由再打我们了。”另一位接着说。
“好,我都记下了,回去汇报给大王,争取尽快给各位长辈答复。我代表大王谢谢各位前辈。”周群礼貌地给大伙拱手施礼,然后走了。
“周老先生,你的这位孙儿还真是有出息啊,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周少将军的武功,在这全族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要说现在咱族里的年轻一代,除了大王就是周将军最出众了。”还有人恭维道。
“哈哈。”那周老先生只是冷笑了一声,心想,我的孙子,可比那姓李的小子强多了。那李延宠,无非是从他祖先手里继承了这个大位罢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都说他武功一流,可光有武功有什么用?连杀个女人的狠心都没有,能成什么大事!当初若不是我孙儿周群主意正,不顾李延宠的犹豫,果断处死了那个公主,他姓李的现在早都被族人赶下台了。要说起来,也是我群儿太重情义了,那么拼力保他。
周群是李延宠的副将,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周家祖上曾和李家为了大位有过激烈残酷的竞争,后来多少代了,李周两家都是关系不睦。但是从李延宠和周群开始,这种局面发生了改变,而且变得亲如手足了。
为什么呢?因为李延宠救过周群的命。
曾经,一帮少年出去打猎,李延宠带着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延禄,周群带着他才5岁的幼弟,还有一些别的孩子。突然,山中窜出一只饿狼,别的孩子呼啦一下都跑远了,只有周群的小弟年纪小胆子也小跑不动,情急之下爬上了一棵小树。那饿狼就在树下堵着他,还不停地晃动那树,眼看树干就被摇断了,那小孩吓得悲惨地哭喊,喊他的哥哥周群救他。
周群还真是有兄长的样,跑着回来要救弟弟。李延禄从小受到大人的教导,对周家很是仇恨,尤其对与他年纪相仿的那个小孩,更是恨不得饿狼摇断了树干,把他掉在地上被狼活活咬死。眼看他哥周群奔过去救他,这李延禄发坏,扔出去一块石头,正好砸到周群的脚上,疼得周群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群这边脚疼不能动,饿狼恰好发现了这个大点儿的孩子,大概狼也知道大孩子的肉更多些,于是抛下树上那个小的,转身奔大的来了。
“哥哥!”树上的小孩吓坏了,绝望地呼喊着,以为哥哥一定会被饿狼吃了。
“周群,快趴下!”千钧一发,李延宠大喊一声,随即一只箭嗖地飞来,掠过周群刚趴低的头,直中饿狼的眉心。“噗嗤”一声,饿狼头上喷出一股热血,直浇得周群浑身湿透。又“扑通”一声,周群的小弟从树上吓得摔在地上,哭得更厉害。
周群半天才缓过神儿来,爬起来跑到李延宠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狼血,跪倒在李延宠脚下:“大哥,你就是我们兄弟的救命恩人,往后,周群惟大哥命是从。”
他那小弟也算懂事,本来摔得挺疼,忍着疼爬起来想过来看哥哥怎么样,一看哥哥给李延宠下跪,也跟着跪下了:“大哥,我和我哥一样,都愿意听你的。”
李延禄可乐坏了:“小子,叫我一声爷爷,我哥就不为难你们!”
“延禄,不许胡闹。走,我们收拾收拾猎物回去了。”李延宠喝住了弟弟。
李延禄一路上都不理哥哥了,嫌他胳膊肘向外拐,救仇人的命。回到家,李延禄也迫不及待地向父亲告哥哥的状。李延宠也以为父亲一定会批评他救周家兄弟,但是父亲沉着脸没说话。
后来,直到有一次李延宠的父亲派周群的父亲去打仗,那周将军二话没说,领命就出征了。李延宠的父亲才摸着他的头,对他和弟弟李延禄说:“宠儿上次救周家兄弟是对的。没有那次,这回他也不会替我去卖命,他明知道这一仗是有去无回。他不去,父王就得亲自去,没爹的孩子就是你们了。”
周群的父亲果然是横着被抬回来的,周群兄弟就成了孤儿,跟着爷爷长大。周群不太了解那次战斗的情况,还依旧跟李延宠交好,周群的爷爷周老先生却心里明白,儿子是给李族王当了替死鬼,所以心里更加恨李氏一族。
周群兄弟却得到了李延宠他父亲老奚王的关照,跟着李家兄弟一起习文练武。长大后的周群也出落得仪表堂堂,武功和李延宠不相上下,读书虽不如李延宠多,但也远远好于其他所有奚族人。尤其是相貌气质,人们都说,李延禄和他奚王哥哥倒不很像,而周群和大王倒像是亲兄弟一般。
周老先生也常常提醒孙子:当年我周家差一点儿就胜出了,却让那李家得了手。你别看这个李延宠会收买人心,让我周家人替他卖命。总有一天,这奚族的大位,还是我周家人来坐。
周群也不是没有野心,加上他也有能力,他比李延宠还小好几岁,就暗下决心:将来有一天,只要不是李延宠当奚王了,换了李家任何一个别人,他周群都一定遵照爷爷的嘱咐,夺来大位,让它姓周!
随着周群在族中和军中功劳的逐渐丰厚,也随着他个人心智和本领的不断成长,他的权力欲望也越来却强烈,很多事情,李延宠信任他,他就索性放开手脚,有时都敢替李延宠做决定了。包括那次处死宜芳公主杨心怡,实际上都是他替李延宠做的决策。只不过,李延宠性格中的那一份懦弱,加上周群对他的兄弟般关爱,他默许了他很多。
周群回来见李延宠了,把长老们的意见转达给他。李延宠问周群:“兄弟,这事,你怎么看?”私下里,李延宠从来不称呼周群官称或是下属,而是以兄弟相称。
“大哥,我认为长老们的话也有道理。大唐的确是各方面都比我们先进发达,我们就算拼尽了全族实力,和人家也斗不出个结果的。再说,那安禄山明明就是为了他个人向上爬,才疯狂镇压我等边地民族。只有投降大唐,他才会被迫撤兵。当然了,只要我们不断增强实力,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和姓安的抗衡了,找个借口还能把他一举打败,并非要扯上大唐。”周群说着自己的见解。
“嗯,兄弟,说实话,我不是没考虑过再降。只是,那就等于心怡她无畏地牺牲了。”李延宠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大哥,你的心事我岂会不懂?嫂嫂临走时的模样也总在我眼前晃。可是当时形势所迫,我不替你下决心,如今这奚王大位说不定旁落谁家了?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史上跟大唐就是几降几叛,都是情非得已啊。”周群说得也很诚恳。
“兄弟,我心里乱。这回,怕是又得你帮我下决心了。”李延宠无奈地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