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看向船舱窗外的夜色,城市灯火通明,仿佛在孕育着一个巨大的光茧。有些事情逐渐浮上水面,就连他也不得不提早做准备了:“付远山的医疗改革,已经导致上头重视了医疗行业。而我叔叔被双规审查最终关押,也是这种重视的缘故。我说你的集团不受到影响,只能是一时的,只要付远山不断地在推动这件事情,迟早有一天,这把火会烧到你的头上。到时候,你怎么办?”
周骏臣暗自低下头,心里却是暗暗腹诽,我能怎办?这把火如果烧到我的头上,自然就烧到了李家的老宅里,那位老太爷甚至都不一定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儿,到时候出了事情,又该怎么解决?想来你这位李老太爷疼爱的孙子是不会有事的,毕竟你就算做得再出格,亲人毕竟是亲人。可是对于外人,恐怕推出去当一个替罪羊都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但他毕竟是个足够优秀的演员,为了演好周骏臣这个“角色”,他不惜一切,怎会在此刻表现出任何不恭敬:“所以,少爷。你是想我把叶萧凌拉下水,想让他去说服付远山?”道,“但这真的有用吗?付远山为了医疗改革准备了几十年,准备之充分,就连李家都……”
李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这两个字,续道:“……就连柳髫集团都猝不及防,他听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话,放弃这么多年的准备?”
李丰却突然谈到了别的事情:“我爷爷的意思是,笼络一个人,就要先做足了姿态,给他想要的,或者,让他觉得自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对叶萧凌,就应该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君子待人以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如果这块金石就是不开呢?”
“那就毁了他。”李丰冷冷道,“七大家族沉沉浮浮多年,最多也就是兴盛和衰败的差别,可只要国家依然需要倚仗我们,就不可能真的让我们这些家族倒下。而一个人,就算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跟我们这样的力量抗衡。我们既然能给他东西,自然也能把东西拿出来,甚至在把他打落尘埃。”
周骏臣心中震惊,但强自掩饰了过去。
李家势力之大骇人听闻,几如一座仿佛会永远屹立的大山在东方远眺。周骏臣第一次听到李家的背景,一时间 也以为自己定然是遇见了一群疯子。吹牛逼的人天天有,可谁会吹牛逼说自己的家族是中华上层的半边天?
但随着那位李丰手下的人带着他去了种种跟李家有关的地方,他心中的惊骇不但没有被抹平,而是越来越浓郁,甚至到了后面,他心中已经默然之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但在恐惧背后,同样是如浪潮拍岸一般的狂喜,搭上李家这辆大车,恐怕前面不管有什么障碍,都会被撞得粉身碎骨吧? 而叶萧凌如果站在李家的面前,抵着李家的矛尖,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我们唯一不好阻止的,是大势。”李丰话锋一转,道,“付远山布了几十年的局,以他整个人脉推动了整个大势。纵然是我们,也要掂量着做事情。直接用强权把大势压下去,就算我们自己也要付出代价。最好的做法,是让大势自己停下。”
周骏臣知道李丰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准备听李丰到底有什么高见。
“我本可以缓缓笼络叶萧凌,让他成为李家的一员,为我们做事。但我没这个时间,付远山那边医改逼得越来越紧,他每进一步,你头上的那个紧箍就更紧一分,我只能先求叶萧凌下这滩浑水,而不求他真心倒向我们。”李丰缓缓道,“至于付远山会不会因为叶萧凌停下,我并不在意。我只是给他两个选择,他看重的年轻人,甚至是接班人进了我这摊浑水,而且脱不了身,他是宁肯毁了叶萧凌也要用尽一切推动医疗改革,然后顺带着把你连根拔起呢,还是为了自己看重的年轻人,宁肯放弃?毕竟,医改可以将来再做,可他看重的年轻人,却只有一个前途。”
“如果他选了前者?”
“前者?没有前者。”李丰冷冷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全面接管李家。到时候李家支持他的那些人全部临阵倒戈,我倒是想看看他怎么去说服白鹿门的那些老顽固们。”
离开游艇之后,李丰独自一人开着那辆通体黑色奔驰s600sel缓缓驶向另外一个方向,这是他二十岁的时候,家里老人给他的礼物,他其实对于财富这方面并不是一个爱现的人,所以这辆车尽管价值同样不菲,可外观上那种内敛的气息让他喜欢,一开就开了八年。
戴上蓝牙耳机,他淡淡地对电话里问道:“爸,爷爷怎么样?”
电话里那个低沉而又略带忧愁的声音道:“不是太好,家里人刚刚看过,脏器衰竭得厉害,早些年看着一点也没问题,可是你爷爷体内的真气修为已经越来越弱,原本一些隐藏的问题也就在现在一起爆发出来了。”
李丰眼神略带悲伤,道:“我马上过来。”
到达李家老宅的时候,李丰向着昏暗的天空看了一眼,那一轮月亮如同被天狗啃噬得只剩下一些残渣,苟延残窜地挂在空中,倔强地释放者一些月光。到底,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终究都是拦不住的吗?
走进了房间,李丰看见那个中年人正坐在床边,正守着李老太爷,脸上透露出一些疲倦的神色。
“爸。”李丰轻声道。
“回来了?”李子儒微微抬眼,道,“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李丰点点头,道:“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李子儒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地笑道:“我倒是不担心那些。”挥了挥手,“来,你爷爷想跟你说说话。到床边坐。”
李丰走了过去,李子儒站起来,把自己坐得温热的位置让给了李丰,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一个人出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病重的李老太爷和李丰这对爷孙。
“小丰……”李老太爷的呼吸就好像一台破了的风箱,每次呼吸之间都带着一股令人辛酸的刮擦声,好像仅仅卧床养病只是这么点时间,李老太爷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增加了许多,他露在棉被外面的那只手,枯瘦如柴,仿佛已经再也抬不起来。
李丰轻轻地把那只手放进棉被里,免得李老太爷被冻着,而后轻声道:“爷爷,我在。”
李老太爷虚弱地笑了笑,房间内只开了床头的睡眠灯,所以有些昏暗,但他一双眼睛依然如同星辰一般耀眼,在黑暗中,尽管他身体虚弱,但仍然有着一头老鹰的本质。
鹰这种生物,天生就能预知到自己的死亡,当它们感觉到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它们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飞向蓝天,直到看见天际的那一抹光芒,最后坠落在湖底、山谷或者高山上。所以很少有人能发现老鹰的尸体,这是作为上位者的骄傲,他们一生都是猎人,到死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