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容点头。
崔世亮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出乎崔容意料地示好:“出府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闲气。三哥没什么能耐,不过这几年也攒了些私房,有用得着的地方,四弟尽管开口。”
崔世亮这些年在陈氏母子那儿没少受压制,眼下有人替他出气,让陈氏母子不痛快,崔世亮也觉得爽快得很,先前对崔容的敌意倒是消了不少。
崔容道了谢,两人难得和气地说了几句话才各自分开。
崔世青到底是外人,这种事他不便出面,只能呆在崔容院内。见崔容回来,崔世青话不多说,只给了崔容一个安慰的拥抱,道:“如此也好。”
离开崔府这监牢一般的栖身之处,也许崔容才有机会展翅直冲云霄。
这一夜,崔容一夜未眠——他为即将到来的自由而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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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没有给崔怀德反悔的机会,第二日一早就带着李福出门看房子。
李福自小在长安城长大,各街各坊熟悉得很,听完崔容的要求,他很快便找出了几套合适宅子。
崔容一一看过,最后选中了位于长安城南永乐坊的一处宅子。
这宅子前后两进,共有八间房子,院内带一小花园,布置得十分雅致。宅子周围种了不少梧桐树,又安静又漂亮。
原来的主人据说是个布商,因为生意的缘故急着离开长安,因此崔容只花了不到不到二百两就买了下来,他相当满意。
一系列手续办妥,崔容将地契交给李福保管,嘱咐他着紧把宅子收拾出来,好尽快搬过去。
离府之事已成定局。
这几日见,崔怀德来看过崔容几次,同他讲一些家族和睦地话,似有劝阻之意。崔容并不为所动,只道心意已决。
大约五日之后,李福送来消息,说宅子已经收拾妥当,还买了两个粗实小厮、雇了一位厨娘,随时都可以入住。
当晚,崔容用完晚饭,待宝儿收拾停当,便叫住他问:“宝儿,少爷我准备搬出去了,你要跟着吗?”
宝儿早就听到了风声,一直担心崔容不带他——若是被留在崔府,那日子才真是没法过了,想想都让人肝颤。
此时听崔容一问,宝儿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他一边抽泣一边用袖子抹脸:“我不跟着少爷,还能去哪儿啊!少爷可不要丢下我!”
崔容哭笑不得地安慰他:“别胡思乱想了,快收拾行李去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虽说宝儿的卖身契还在崔怀德手中,但看他的态度,想来不会多加干预。
离开崔府时,只有崔世青来送行。
崔容的行李很少,除了他常看的几箱书、张氏历年给他做的衣裳鞋袜、张仪等朋友送的小物,其他李福均已置办了新的。
“小容,你出了崔府,也未必能就此远离事端。”崔世青提醒道:“凡事自己多加小心,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崔容谢过,又劝他不必再送,省得惹陈氏不快。
崔世青毕竟是寄人篱下,想想也是,便只将崔容送到坊门处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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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只得崔容、李福、宝儿带小厮厨娘几人,崔容便亲自上阵收拾。一切妥当已快到戌时,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厨娘已摆好了晚饭,四菜带一汤,崔容招呼他们同桌而坐,一道用饭。
见新东家脾气甚好,厨娘笑道:“多谢东家美意,不过老婆子家里还有的忙,得早些回去呢。”
“少爷,要不还是让金莲过来吧。毕竟姑娘家心细些,也好照应打理。”李福想了想说。
崔容便随他安排。
夜里就寝时,宝儿嘟着嘴给崔容抱怨:“少爷,李福可真没有规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倒管起少爷的事来了。要是在咱们侯府,这样多嘴的下人可要吃好一顿板子的。”
崔容极不喜这话,沉下脸道:“你若念着侯府,干脆回去好了。”
这话就有几分重,宝儿没料到吃了一顿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不服气地分辩:“我何时说念着侯府了,我是不喜欢少爷偏袒李福!少爷可别忘了,我是从小伺候少爷长大的,少爷怎么偏和他亲!”
崔容知道宝儿地性子,虽有些小脾气,但是心地到不坏,于是耐下心思教导他:“侯府那些人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我们这些年受的白眼可少了?现在出了府,你倒好,学起那逢高踩低的做派来。”
宝儿咬着嘴唇不说话。
崔容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至于李福,我用谁不用谁自有打算。要么,以后所有的事都交给你做?”
宝儿一听就做出哭相:“少爷可千万别!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不说这种话了。”
崔容松一口气,又告诫了几句才作罢。
其实私下里说,崔容是真的更看重李福一些。
别的不论,丰裕斋的后事差不多都是李福一手处置的,而且大都十分妥当,很少需要崔容出面。
然后李福某种程度取代了张氏的位置,替崔容办一些需要出面的事,俨然成了他手下第一大管家。
崔容甚至盘算着,再考察一段时间,如果李福确实靠得住,崔容准备把手里的其他产业也一并交给他打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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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居的第一夜,崔容睡得格外安稳。
在他梦里,张氏穿着簇新的衣裳,仿佛胖了些。她一脸笑容地拉着崔容的手说:“少爷啊,你可千万得好好的,这样老婆子我才能放心去啊。”
醒来后,崔容将胳膊横在自己眼睛前,良久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好好的。”
起身后,崔容将李福唤进内院,吩咐他把丰裕斋卖掉。大火过后,那里现在只是一片空地,还没有重新盖。
李福见崔容神情严肃,便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宝儿见状,虽然心中依然不平,但最终只是没好气地瞪了李福一眼,低声嘟囔一句就去做自己的事。
崔容刚迁新居,地址还没来得及告诉友人们。但这天下午,他却迎来意外而又似乎意料之中的首位访客。
第三十二章、 访客
新居的首位访客正是杨进。
那时夕阳正西斜,杨进忙完了差事,正路过朱雀大街,想起崔容的新居不远,一时心潮难抑,便索性上门拜访。
他轻叩门扉,半晌无人应声,杨进略作思索,便直接推门进去。
崔容刚打发了宝儿出去采买,而自己坐在发了新芽的葡萄架下饮茶。
茶非好茶,味道有些偏涩,水也不过是院里的井水,崔容却不觉有什么,一斟一饮怡然自得。
听见脚步声,崔容抬头,见杨进大踏步走进来。对上他的目光,杨进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一小坛酒。
崔容连忙起身迎上去,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地说:“殿下好灵通的消息。”
“关心所致。”杨进说着,把酒放到石桌上,对崔容道:“恭喜。”
崔容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殿下此言差矣,哪有人因为别人被赶出府而道喜。”
“你不同。”杨进看着崔容,同事心中惊叹于他的变化。
初识之时,崔容虽时常面带笑容,但眼眸深处总是不经意间露出沉郁之色,想来是心中诸事纷扰所致。
而此时的他,仿若破茧成蝶般,整个人都呈现出轻松明亮的感觉。
真好。
杨进想着,对崔容道:“别喝那没滋味的茶了,我带了无名酒肆的特酿美酒,尝尝看。”
崔容心情正好,不管是酒还是茶,都来者不拒。
他找出两只杯子斟酒,眼见倾斜而出的酒液嫣红如霞,抬头朝杨进一笑:“好应景的颜色。”
杨进说那是骆老板送的乔迁礼物,崔容奇道:“原来他也有不财迷的时候。”
说着,崔容浅啜一口。
这酒初入口时又苦又涩,不久渐渐转为甘甜;等甘甜散去,留在舌尖上的是一抹若有似无的清香。
“好酒。”崔容惊讶地脱口而赞。他不懂酒,也不好酒,但是不知为何,这酒却能喝到人心里去。
闻言,杨进嘴角微勾,也不语,端起另一杯引尽。
两人就这样坐在葡萄架下对饮,偶尔聊上几句。
杨进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崔容:“授官之事,你可有了想法?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崔容犹豫了片刻,觉得和杨进坦白也无妨,便照实说道:“我想去……大理寺。”
“大理寺?”杨进有些意外地看了崔容一眼,提醒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大理寺主理刑狱案件,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既难以博个好名声,又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反而整日置身于如山般的卷宗,或腌臜的牢狱之中,简直是吃力不讨好的典范。
更不用说大理寺时常夹在皇帝和权臣之间两头受气,弄得里外不是人。许多进士对此地唯恐避之不及,偏偏崔容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想起两人初见之时,他那句“人治不如法制”,杨进又觉得,对这结果似乎并不应该感到意外。
崔容并不知道自己和杨进的渊源能追溯到那么远的时候,也不知道杨进对他的了解,远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
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他不欲再提起,只道:“仅仅是一想罢了,到时候能被皇上点往何处还未可知。”
“若是其他地方,我还能进言几句,”杨进摇摇头道,“大理寺却无能为力。”
黑衣骑和大理寺关系微妙,杨进并不能冒险插手,否则不但帮不了崔容,反而会激起承乾帝的疑心,起到相反的作用。
“有殿下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崔容郑重道。
他端起酒杯敬杨进,而后者却不能自抑地注意到崔容那白皙修长的,骨肉均亭的手指。
酒是嫣红,唇是嫣红。眉目并不特别出色,但低头一笑便如春风袭人,瞧着说不出的舒坦。
不知是不是喝得有些醉,鬼使神差地,杨进倾身向前,伸出手捏住崔容的下巴,令他抬起头面对自己。
他只不过是想将那眼眸中的神色看个真切,回过神来却发现这姿势实在太暧昧了——两人距离已经近到能感觉到对方心跳的程度。
杨进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手,再找一个冠冕堂皇地理由将这一幕带过去,只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却仿佛被施了法术般动弹不得,连松开手指都做不到。
而崔容,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惊愕,竟也一动不动。
杨进背对着院门,从那个角度看过来,他们几乎贴在一起。杨进微低着头,恰好挡住了崔容的脸,两人身影交叠,在夕阳暧昧的颜色中凝成一副静谧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