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的话,令我感觉道一股极致的恐惧袭遍全身。
一想到自己将会变成那种浑浑噩噩、终日游荡在生与死边缘的“幽灵”,我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战栗。
卫青不是说必须找到不死草才能有救吗?可是现在祖洲**已经沉了,传说中的不死草,我更是连毛都没看见一根,那现在怎么办?
等死?
我面前的卫青没有再说话,只是紧锁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的目光在场间众人身上游移,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沉默。
谢秋刀看着我,面上显出凝重的神色,半晌才道:“我知道一位很有手段的藏医,要不我们去试试?”
“不用了,”齐陵生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很柔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要不,我来看看?”
我点了点头,谢秋刀没有提出意见,卫青也让开了身子,齐陵生便接过我的手臂,细致地观察着——不过他的观察方式很奇怪,是将耳朵贴在我的手臂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听”。
齐陵生闭着眼睛,我看见他的面色一会儿变得严肃,一会儿带上笑意,一会儿又现出疑惑的神色。我按耐不住心中的焦灼,便低声道:
“怎么样?你有办法没有?”
齐陵生闻言睁开了双眼,眼中透露出一丝困惑的意味:“按道理来说,被人蛹寄生之后不超过一个月,没有不死草的话,你就已经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幽灵了。”
“但是我刚刚听了听你身体里人蛹的动向,发现它们已经陷入了半沉睡的状态,这实在很令我感到奇怪——”
说到这里,齐陵生停顿了一下,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跟‘影丸’有过接触?”
影丸?齐陵生怎么知道影丸的事?
我有些发愣,想起初到极渊的时候,曾经遭遇万千蠡蛇的围攻,影丸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并且将我俘虏的,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将我遇到影丸的细节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在我说到影丸将我按在水中,然后用一种猩红色的东西驱逐蠡蛇的时候,齐陵生陡地打断了我:
“红色的东西?你确定?”齐陵生说话的声音一下子调高了分贝,我甚至看见他的眼皮都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了?跟那东西有关系?”
齐陵生没说话,却好似看怪物一般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半晌之后才道:
“行,我明白了。”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轻松:“别担心了,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我直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开口道:“这……跟影丸有关系?”
齐陵生点了点头:“按照你说的情况来看,他在水里放的东西,里面的成分对于所有的虫蛇类东西都有克制的效果,无形中帮你压制住了体内人蛹的活性。”
“那我是不是就没事了?”我试探着问。
“没那么简单,”齐陵生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按照目前人蛹潜伏的情况看,你大概还有半年时间吧,半年之后……”
齐陵生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半年之后,是不是我就死了?或者说,我就变成了“幽灵”?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给我解答,卫青、叶秋、齐陵生接连离开了我的帐篷,老谢没有走,他说要留下来陪我。我苦笑着对他摇头,将他撵了出去。
“甘丹法王曾经给过我指引,”老谢走之前望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他传递给了我,佛菩萨的旨意——菩萨说,你不会死的。”
我不会死吗?
这句话是安慰还是同情?
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老谢的话,但我知道自己有些害怕,正因为这样,我才愈加不愿意将自己的恐惧和惊惶展露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
夜色越发深沉,气温降得极快,高山深处好似冰冻般寒冷。
我在帐篷里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最后干脆起身走到营地外面。
高原的星空极美,绵延的星辰连成一条横贯天穹的银河,红的、白的、紫的……颜色多变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中,好像神灵的眼睛,从远古一直凝视着地上的众生。
我点起烟,任凭烟雾灌入我的喉咙,这样会让我紧张的情绪稍微得到缓释。烟雾被劲风吹散在山中,我望着夜空怔怔出神。
不知道远在四川的父母怎么样了?如果我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国家应该会追封我为“烈士”吧?想来国家应该不会亏待我的家人的。
还有杜思燕,她怎么样了?出外勤的时候,应该有人照顾她吧?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浑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就在第三支烟快要烧到尽头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要在高原抽烟,会加重高原反应的……”
声音很轻也很脆,我回过头,发现是云落,她披着一条毯子,正站在帐篷外看着我。我把烟掐灭,对她笑了笑,招呼她坐到我旁边来。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挺冷的。”
“才来高原,有点睡不着。”
云落坐在我的身边,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是星光太盛还是气氛使然,我第一次发现她身上竟然有一种出尘的气质,怎么说呢,有点像仙气。
“你的事情,我听齐大哥说了。”云落转过头望着我:“生老病死,是人都会有的,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我笑了笑,不知该怎样接她的话,便只好回过头继续仰望着夜空:“云落,你看这星河美不美?”
星光交织辉映,洒在麦朵措湖边,映在远处的冰川上,四周的植物都被罩上了一股淡淡的朦胧光晕。
“很美,我在台湾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壮观的银河。”云落慨叹道。
我的目光在星河中游移:“云落,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我想成为一颗流星,冲开宇宙中亿万年的孤寂和冷漠,划破厚实的大气层,燃烧出属于我自己的光芒!”
“流星?”我能听出来云落的语气有些惊诧:“可是流星很快就坠落了啊,为什么不做太阳呢,发光发热,建设我们的祖国。”
“不,我不做太阳,它太高,太热,谁都无法接近。”
“刹那即是永恒,流星转眼即逝,只有一瞬间的璀璨,但是灿烂的光火会留下我的痕迹,证明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存在过。”
云落没有说话,似乎是被我这古怪的想法震惊到了。
我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我们就这样望着天幕里亘古未落的星河。但半晌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云落道:
“对了,云落,你不是在台湾吗,怎么回来了?老尚呢?”
云落的目光从天穹中转移到我身上,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不过我这次回来,是专门为你们的事情来的……”
——
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句话,是老尚再对我进行情报侦察培训的时候对我说的,他告诉我,只要情报工作一旦启动,那么就要越快完成越好,人员在工作中必须时刻注意侦察和反侦察,因为每一分钟你的四周都可能遍布敌人。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最终竟会应验在老尚的身上。
在我离开台湾前后的那一段时间,卫青几人大闹台湾,撕裂军警宪特布下的天罗地网,最后抢劫一架战机飞回大陆,这件事令侦防局上下颜面扫地,甚至逼得谷正文亲自去向小蒋道歉。
之后,台湾特务系统展开了一次彻底地清洗,从国民党一九四九年入台以来,几十年的档案都被翻了出来,又借着人口普查的幌子,全面地排查台湾全境一切的可疑人员。
不出意外,我们所乘坐的那一辆拉猪货车,也被查了出来,司机被抓捕,透露出了当时预计要送我们抵达的几个镇子,老尚所在的苏澳镇也是其一。
谷正文手下的特务立刻找了过去,在那几个地方挨家挨户进行搜捕。
但还好,在淡水湾情报基地当厨师的沈茶,正是我们潜伏的内线之一,基本上当时还在台湾的“冷子”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当机立断转移,彻底隐匿于别的地方。
但是老尚和云落不一样,据说是中央调查部下了命令,要沈茶给他们安排了另一条路——回到大陆!
让我方的“特工”安全重返大陆,是一项极为艰难的任务,特别是在那种全台湾都戒严,军警宪特大肆出动的严峻形势下,更是难如登天。
沈茶十分不理解上级为什么会下这样离谱的命令,但他不愧是潜伏多年的大特务,狠角色,竟然想出了一个惊人的办法——
他要诱使台湾军方人员叛逃,从而将老尚和云落带回去!
从1962年开始,福建前线部队司令部就发布了《驾机起义蒋军空军人员的奖励规定》和《对驾舰、艇起义蒋军海军人员的奖励规定》,鼓励台湾方面的飞行员驾机“起义”。
福建前线部队司令部还公布了广东汕头、福建青田和浙江路桥3个机场的航向、电台呼号和波长,开出了高额的奖金,还有落地就“提拔”的条件,进一步诱导台湾飞行员回归祖国的怀抱。
到了80年代,这种“起义”的奖励,甚至已经到了数十万元之多!要知道,当时在北京城比较繁华的地带,买一套四合院,也才不过花费数万元!
而沈茶,就是利用这样极具**力的条件,诱降了一位台湾空军方面的王牌飞行员,两人约定了“回归”的时间,只待时机一到,便立刻朝大陆疾驰而去!
而云落和老尚,就是藏在“回归”的战机之中,才得以顺利返回祖国的。
军警重围、拉网搜捕、战机“回归”……
云落说得平淡,但我却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只要出一丁点纰漏,那么老尚、云落甚至沈茶三人,立刻就是落入虎口、生不如死的结局。
“你知道中央调查部为什么要我们回来吗?”
云落看着我,眼神有些缥缈,她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我只感觉有一股暖气飘忽不定:
“他们告诉我,我是佛菩萨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