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感知的影像中,那块横亘的翡翠玉石,内部好似流质一般柔软,但无论是触摸还是重压,外壁都毫无变形的痕迹。
但是当我看见“自己”穿过玉石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影子,失去了物质实体,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而紧接着,就好像乳水交融般,“我”就这样穿进了玉石的内部……
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怎么能穿进坚如钢铁的石头之中呢?
我想起曾经听闻过的一个传说,相传在拉萨大昭寺的某次传召大法会中,由于迟到而殿门已关上了,修建大藏寺的阿旺扎巴大师,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示现出“穿墙入殿”的神通。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穿墙术?
我不知道,我也无法理解这种违反常理的现象。
然而我所见到的影像还不止如此,我看见雄壮的山川被自然的伟力夷为平地,甚至侵蚀成深沟大壑;我看见茫茫万里的大荒原中,一队驮马艰苦卓绝地穿行;我看见天空中飞翔的秃鹫,盘旋在天葬场的上空……
很奇怪,我从未来过藏域,但是脑海中,却浮现出无数关于雪域高原的画面。
很多人总觉得用脑子记忆海量的信息,是一件相当高难度的事情。但是事实是,真正困难的事情是遗忘。
你可以试试,想要记忆什么东西,是可以选择的。但是想要忘记什么东西,总是被动的,无法为自己所主宰的。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如许多的经文、影像,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大脑负荷。而这些突如其来的影像,就好似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令我无法回避与遗忘。
而且这种接近幻视、幻听的场景,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怎么形容呢?
想象一下,你正在仔细地观察着一朵花,但是你的视网膜中却突然出现了一条蛇,斑斓的毒蛇与洁白的花朵,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一起,而我仅仅用肉眼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差别所在。
那时候,我的视线中满是幻觉,我无法用最简单直接的观察方式,去分辨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虚无,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把我逼得精神崩溃。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我想马尔康县城里会出现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将永远流浪于寒冷的雪山中。
这件事的转机出现在第三天。
在我经历了两晚的失眠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准备出门去一趟大藏寺——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导致了我的异变,我要去找翁波益西问个清楚。
然而我尚未出门,就被老谢给拦下了,他表情有些兴奋:“吴疆,正找你呢,跟我走。”
我感觉还有些头晕,只能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上面派过来的特派员,已经到了!”
恩?到了?
我眼睛一亮,把去大藏寺的事情一下子抛在脑后:“在哪儿呢?”
“在卫青房里等着呢,我们走!”
卫青的房间就在招待所二楼,房里不大,我走进去的时候,叶秋和卫青都在,不过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人,想来应该就是这次上面派过来的人了。
站在卫青旁边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这个人,面色白皙,五官俊朗,有一股柔和的书卷气,而且他身上的神韵,令我想起我史书中卫阶、潘安、宋玉那样的美男子。
我知道很多诸如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一类的修饰词,但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以至于我发现自己竟然只能想到“好看”这样贫乏的描绘。
这个人正在和卫青说话,我能看出来他们正在很惬意地交流,我从来没见过卫青说这么多的话。
卫青是什么人?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凌厉而又冷峻,说话基本不超过三句,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而且卫青身手极好,背景又神秘,在我眼中乃是生人勿近的狠角色。但是现在出现在马尔康招待所中的特派员,竟然能跟他谈笑风生!
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我猜不透,但是我隐约有种预感,这次来的,肯定又是一个“妖”人!
我摸不透这人的底细,只好跟着老谢一同坐在一旁,叶秋与我打过招呼,示意我别着急,卫青与那人的沟通还没完。
我只好耐心地坐着,直到这时,我才有空打量另外一个上级派来的人,然而我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立刻呆住了,甚至忍不住失声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俏丽的少女,她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眉如远黛,眼眸明亮清澈如秋水,两只眼睛弯作月牙的形状,正在对我轻轻笑着,看着极为清秀可人。
她,她好像是……云落?
对!就是云落,那个一直潜伏在台湾的少女间谍尚云落!但是云落不是在台湾潜伏的冷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藏地?
在看见云落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台湾那边肯定出事了!但是看云落的表情,又不像是经历了变故的样子,所以这件事是好是坏,我还无法确定。
云落显然也认出了我,不过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似乎是让我稍安勿躁。
我只能沉下心来等待,但还好等待的时间不长,在我们进来之后,那个男人很快结束了和卫青的对话,转而望向我们。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开始讲话,反而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的眼光令我很感觉不舒服,和卫青、叶秋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样,都有一种很值得玩味的意思。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艹,该不会又要说宗正的事情吧?
“这位同志——”
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臆测,那个人已经收敛了他的打量,看着我定定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自己脑子里多了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悚然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没有搭话,只是走缓步走到我的身边,用一种很冷静的神色注视着我:“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幸运的人。”
“你——开启了‘识藏’!”
识藏!
这两个字吐露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划过了一道霹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陡然间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传说莲花生大士自从到西藏传扬佛法后,发觉当时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以及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故离开西藏前,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
这些伏藏,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甚至有的在圣者的甚深禅定之中。
识藏就是最后一种,埋藏在人意识深处的伏藏,据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
在藏区,时常有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在童年时做梦或是一场大病后,便说自己在梦中曾得到佛菩萨或是格萨尔王的旨意,病中或病愈后经喇嘛念经祈祷,之后甚至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
这种诡异玄奇的现象,至今都没有任何合理的科学理论能够解释,我也是听二叔提起过才会知道。
我想起在被法王摸顶的时候,那种好似深层入定般的宁静,继而联想起这两日我辗转难眠之中,经历的种种妙音、异象,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说,在甘丹诺门罕为我摸顶的时候,他就为我开启了深藏于脑海中的伏藏?
我心中惊疑不定,捋了捋思绪,便将自己在大藏寺中所经历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那个俊美的特派员听过之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随即他皱起眉头,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这件事是你的因果,对我们没有什么挂碍,自己心里偷着乐吧。”
“好了,”他抬起头来:“我们说正事吧,首先我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名为齐陵生,自述是一个研究宗教和历史的学者,目前在北大历史研究所工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同时还担任过国家登山队的顾问,数次登上过八千米以上的高山,具有极丰富的攀登和雪域生存经验。
国家登山队顾问?
我看了一眼齐陵生,虽然他的身材并不显得纤瘦,但也绝没有顶级登山队员那样壮硕的体型,至多只能算是匀称,怎么看着都像是个寻常的年轻学者。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这样的身体条件,竟然有能力登上海拔八千米的顶级雪山?
但齐陵生很明显不在意我们的看法,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导向型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七天之后,是最适合前往拉萨的时间节点,那时候会有一些寻常不易被察觉的现象,被无限放大。我们所要追寻的东西,也将在那时显现于世间。”
“不过在这之前,我和云落将对你们进行一系列的训练,确保你们有足够的能力,应对高原冰川中的大部分突发情况……”
“所以,我保证,接下来你们要遭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