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什么妖怪?
而叶秋面前的开山队长,正经参加过朝鲜战争,那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平日里也是个豪爽汉子,喝白的能干两斤,晚上敢一个人去睡坟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洞里的“妖怪”吓成了这样?那这个妖怪得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
叶秋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入过漕帮、学过算卦,以前在天津卫也见识过一些奇诡难明的怪事,对这些个山精鬼怪一类的东西,还是有些敬畏的。
不过叶秋纵横江湖数十年,三刀六洞、火海刀山,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现下出了怪事,看都不看一眼就跑,绝不是他叶二哥的作风。
何况他又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心中有些底气,最后一咬牙,决定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奇诡之事,都要先去探个究竟!
奔逃的开山队队员在叶秋身边亡命逃窜,对面的山崖烟尘大作,拳头大的滚石时不时砸落在河道里。
叶秋冲开人群,沿着大坝须臾间便冲到了山崖底部,然后顺着开山队铺出的小路,几步纵跨便奔行到了被炸开的洞口处。
洞口处已经没有人了,四周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雷管爆破的冲击力将石壁撕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在洞口的边缘形成粗糙尖利的石锥子。
可是叶秋细看之后,却越发觉得这个洞口不像是被炸开的。
首先,开山队每次放炸药和雷管,安放的剂量和位置都是经过了专门计算的,是为了破坏地质结构的小型爆破,最多炸出来七八米的豁口。
可是看看眼前的大豁口,何止七八米,恐怕好几十米都有了吧?
而且开山队一般是定点打眼放炮,就算有误差,也绝不可能把剂量放得那么大,工程队也没有那个能力申请下来这么大数量的炸药。
叶秋沿着雷管爆炸的中心向四周查探,开始时还有炸药残留的痕迹,可看到后来,却发现四周的石壁根本不是原生的坚硬岩石,质地很脆不说,里面的花纹也跟这一带常见的岩石不同。
甚至,甚至叶秋感觉,爆炸洞口外缘的这些石质,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石头,反而像是水泥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是被人为堆砌在这里的!
叶秋放下手中的石头,将目光落在洞口里,发现这个洞口并不是寻常炸山的时候那种里小外大的喇叭形,而是直直的一条宽阔洞穴,看起来就好像直通大山腹部的隧道似的。
青灰色的岩石洞壁崎岖不平,一直绵延到隧洞深处,再往里看便是一片深邃的虚无黑暗,什么情形都摸不清楚了。
可叶秋还来不及细细观察,隧道深处却已经陡地出现了异变——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声从隧洞深处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便从幽深的黑暗里显现出来。
一道穿着草绿军装的人影出现在光与暗交界的区域,他的嚎叫声刺耳而凄惨,那人一边跑一边叫,还不停在身上拍打着什么,面上的神色惊恐不已。
“呜——啊!!!”
“二哥,叶二哥!你救救我啊!”
离得近了,叶秋才发现从隧洞中跑出来的人他认识。这人是开山队里有名的爆破能手,是一条铁打的汉子,可是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如此惊恐,他遇见什么了,竟然给吓成这样?
叶秋本能地便想要上前搀扶,可刚刚踏出两步,那人却已经跑不动了,砰地一声猛然跪在了隧洞的出口处——
那人双眼凸出眼眶,面部涨的紫红,脖颈青筋一条条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喘声,双手盲目地挥舞着。
那人跪在地上挣扎着,将手伸向叶秋,目光中全是哀求,叶秋正想上前询问,可还没走到他身边,那人突然张开了嘴,口腔中露出大片大片或红或黄的溃烂面!
下一刻,叶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开始呕吐,吐出一滩一滩的黄水,还飘着一小片一小片类似腐败的树枝的东西——
艹,那是溃烂脱落的脏器碎块和腹腔粘膜!
那人的双眼充满惊恐,呼吸间不停地喘息着,发出尖利的呜鸣声,鼻孔、眼眶、耳洞中,淌下一条条乌黑的血线……
而且,这个人的草绿军装,正在被一股暗沉褐色的液体所浸透。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出现了脱落和腐烂,大片大片乌黑色的皮肉翻卷开,腥臭的脓液肆意流淌……
这个人的哀嚎声越来越弱,叶秋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以一种不可遏止的速度衰弱下去,几乎是在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那狂奔的开山队员就倒毙在了叶秋的面前。
那人的尸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滩融化开的烂肉,一动不动地“黏”在了崎岖的地面上,一阵浓郁的腐烂的臭气弥漫在洞口。
眼前的场景看得叶秋头皮发麻,恶心感刺激得胃里一阵酸水翻腾……
这一刻,眼前发出的这一幕,已经远远超出了叶秋的想象,甚至完全震慑住了他。他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恐怖的东西,才能把一个活人弄成这副鬼样子?
叶秋咽了一口唾沫,一时间竟然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生物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驱使着他缓缓移动脚步后退……
但是,鲁迅先生曾说过,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如果叶秋真的就这样退缩了,他也就不是天津卫码头扛把子的叶二哥了。
眼前的隧洞笔直如箭,若有若无的冷风穿梭在宽阔的幽穴中,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叶秋不知道,但是他只不过退了一步就止住了,心中的自尊与傲气,已经不允许他再退了。
心中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刺激得叶秋浑身冰凉,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努力将心神的波动压制下去,打开了安全帽上的矿灯,向着隧洞深处缓缓走了进去……
叶秋走得并不快,但是身后洞口的光线已经很快的暗下去,很快他就完全没入了洞内幽深的虚无之中。
“啪嗒、啪嗒……”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叶秋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荡在隧洞中,然而越是深入那片黑暗,叶秋的心就一点点沉下去。
矿灯的光线笔直射入隧洞,洞壁中显现出明显的人工修葺过的纹路,似乎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图案,其中描绘着种种诡谲出奇的景象。
叶秋不敢大意,便凑近了用矿灯照在洞壁的岩画上细细观察着。那些图案中满是暗沉的颜料交织,透着股阴森的邪气。
这绚丽而深沉的岩画上,描绘着一个宽广的湖泊,其中盘踞着一条极为庞大的巨蛇,它张开嘴,吞噬着天地间的生灵。
而湖泊岸边,正有一个身穿法袍的僧人,掐诀念咒。
叶秋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幅岩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想了半晌,叶秋突然记起了当地藏民对他讲述的,一件关于莲花生大士降妖伏魔的故事。
莲花生大士在藏族的传说里,乃是三世诸佛的总集化现,为利益世间众生而降临娑婆世界,关于他降妖伏魔的传说,在藏地广为流传。
在天授吟游诗人传唱的史诗中,莲花生大士是集智慧、慈悲和伏恶的力量于一身,拥有无边法力的传奇人物。
而叶秋所听闻的那个故事,便与眼前的岩画有相似的地方。
相传莲花生大士奉诸佛的意志,前往人间降妖伏魔,但后来,他发现他降伏的妖魔很多,但是降临人间的妖魔却更加多得不可计数。
大师深知自己无法战胜所有的妖魔,而妖魔最擅长蛊惑人心,莲花生也唤不醒世间的所有众生,这让他感觉心力憔悴、疲倦不已。
于是莲花生对自己说了一句流传千年的话:“眼不见为净,我还是离去吧!”
大师穿过布满荆棘的小路离开,在路途中却遇见无数的人们听从魔鬼的召唤,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奔去。
莲花生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摄取人心的魔力,才能驱使这些人不顾一切地奔赴那个未知的地点呢?
想到这里,大师也不由得克服了自身的困倦感,跟随众人一起行走。
最后,他来到一个显露出大片赭红岩石的山口,山下有一汪碧蓝色的湖泊,而湖泊中,潜伏着一个庞大的蜿蜒阴影——
那妖魔是一条巨蛇,它巨大的蛇躯深潜在不知多深的水底,这妖魔施展法术,伸出的长舌变幻成一座开满鲜花的岛屿。
在岛屿的中央,魅惑的妖女在半空飘荡,**的歌声夹杂着致命的魔力,将四面八方的人都蛊惑得发狂。他们带着痴迷的笑容,在魔力的支配下,将自己的血肉之躯,驯服地送入妖魔的口中。
莲花生大师飞升到空中,吟诵佛法劝佑众生。但是,没有任何人因他的吟诵而清醒过来,他的祝祷反而激得空中飘飞的妖女发出更加曼妙的歌唱。
而莲花生大师不能施展毁天灭地的法术去斩杀蛇魔,因为大群的人已经走在了巨蛇的舌头上,他不能将他们和蛇魔同时杀死,这会让他们神形俱灭。
莲花生大师只能飞身而去,越过行尸走肉般的人们,站在了蛇魔的口中。
在那里,他定稳了心神与脚跟,念动咒语,使身体迅速膨胀,把那蛇口塞满而后撑开、撑开、再撑开,巨蛇的挣扎在湖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鲜花与芳草消失了,那条想缩回口腔的巨舌把人们都抛入了水中。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大师幻变出的巨大身量终于撑爆了巨蛇的头颅,大师用神力将那蛇尸抛到岸上化成一列逶迤的山脉。
待大师回过身来,那一湖血水已将徒然挣扎的众生淹没殆尽了。
莲花生大师施展了“起死回生”的法术,将那些已经死去的灵魂,全部从幽冥中拉了回来,让他们重回人间。
最后,莲花生望着已经平静的湖水,望着蛇魔化成的逶迤山脉,面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这世间一切众生,都无法摆脱那个终极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