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回来的不是时候。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气不怎么好,正撞上了北京的沙尘暴,天地间一片黄蒙蒙的,空气中到处飘浮着细微的砂质颗粒物,叫人一口清新空气都呼吸不到。
这种天气肯定不适合出游,我、谢秋刀还有偷偷跑出来的杜思燕,便只好闷在三零二的院落里,伴着漫天沙尘,百无聊赖地缩在宿舍看电视。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教他俩打牌,三个人不够打“跑得快”,那就二打一,输了的人在脸上贴纸条。我的技术一般,但没想到谢秋刀玩了半天还没弄懂规则,脸上被贴的满满的,我们仨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夕阳西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拉在宿舍的门外,遮住了昏黄的光线,我们才被惊醒过来。
卫青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被惊了一跳——我们面前出现的这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双眼通红,身上穿的绿军装满是污渍,单看这幅邋遢的形容,就好像旧社会的叫花子一样。
他就站在门外,也不说话,就是冷冷地盯着我们。
我们被卫青看的不自在,不约而同扔掉了手里的牌,谢秋刀一把就撕掉了脸上的纸条,讪讪地笑了笑:“卫哥,啥时候回来的啊?”
“大厅,开会。”
卫青说完这句话就径直转身离去,我们回过神来,院子里的喧嚣声音一下子传进耳朵,好像有很多人涌了进来,我透过窗口看去,只见许多人影在院落里来回晃动。
“什么情况这是?”杜思燕皱着眉头问我:“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多人?”
“谁知道啊,先出去看看吧。”
我们仨走出院落去,才发现原本空旷的院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很多身穿军装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搬运着各种各样的物资,全数用帆布遮挡着,堆放在院落的角落里。
我们弄不清楚这群人是干嘛的,又想起卫青所说的开会的事情,便快步走向大厅,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我看见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坐在上首的是曾给我们训话的高所长,还有那个在渔政船上接我们的杨政委,在台湾接应我们的那个人也在这里。
至于其余人,我就只是大略有些面熟,我想了想,好像这些人就是在海军基地的会议室中同我们一起,接受东海任务的那批人。
我大略数了数,连同我和谢秋刀、杜思燕、卫青,大厅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五个。可是我明明记得,当时跟我一起在会议室了解东海相关事件的人,可是不下于二三十个的!
难道说,东海之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批人了吗?
我弄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不过在我和谢秋刀走进大厅的时候,发现这里就已经摆着放映机和幕布。
所有就坐的人员都板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地等待着会议开始。场间的气氛很沉闷,似乎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看来在三零二其余人员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古怪的事情啊,我在心里暗自揣测。
主持会议的是我们三零二研究所的最高指挥官高所长,卫青冷着脸站在他的旁边。
高所长的眉宇间有一丝愁容,我能看出来他似乎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是他对这一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待我们全部就坐之后,高所长站了起来:“同志们,‘东海妖雾’事件到今天,已经正式告一段落了,我向各位通报一下大致的情况。”
“3021行动分为四个小队进入了东海雾区,其中第三、第四小队,被雾气阻隔在外,接应到了前期失踪的两艘搜救舰。”
“第一、第二小队通力合作,成功登上祖洲,并且取回了部分实验样本。总的来说,这次行动,已经完成了我们预估的最低目标。”
“但我不得不说的是,这次的任务是不够成功的,是造成了严重事故的一次行动!除了在国际、国内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之外,还有几位队员死于行动之中!”
高所长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沉痛,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接下来,为在东海丧生的廖凡、彭越、李四海以及陈峰等几位同志,致以哀悼——”
我一想起死在极渊之中的廖凡,心中便忽然也难受起来,就差一步,我们都历尽千辛万苦走到极渊了,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还是出了意外,而且还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所有人都摘下了帽子,默默地低着头,大厅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礼毕!”
几分钟后,高所长收敛了哀荣,然后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很快的切入了主题:
“同志们,这次的会议后续内容属于国家绝密,每个人都必须严守党和军队的保密条例,下面请大家跟我举手宣誓……”
我听到绝密两个字,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个年代,档案的保密等级分为秘密、机密和绝密。最高的绝密级别的档案,那就属于大规模毁灭性军事武器研制的保密级别了!
我的内心涌起一阵奇怪的预感:难道,卫青从极渊中带回的那个东西,研究出结果了?
高所长没有给我们直接解释,只是带领我们宣完誓之后,就和卫青一起坐在了第一排的空位上,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幕布。
我看见他们两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幕布上很快出现无声的黑白画面,帐篷里一片安静,只有放映机刺啦刺啦转动的声音。
画面由漆黑转为光明,画质并不特别清晰,带着时隐时现的雪花斑点。
镜头似乎是类似监控器的东西拍下来的,一个封闭的宽阔房间渐渐在画面中显露出来,里面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正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这个人背对着镜头,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诡异的是,画面中的他好似雕塑般一动也不动,这个枯燥的镜头持续了好几分钟。
要不是录像播放的杂音一直持续着,画面右上角的记录时间也一直在跳动,我几乎要以为录像卡住了。
看了不到十分钟,我的心里涌上一阵疑惑,不理解领导为什么要给我们看这个画面,甚至一看就是好几分钟。
但很快,大厅里响起了一声惊呼!
紧跟着就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喘着粗气的声音!怎么了?什么情况?我一脸茫然,只好顺着面露惊骇神色的战友的视线看过去。
“啊!”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心里一阵恶寒沿着脊髓直贯入脑!
画面中的那个人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但我却看见,
那个正面对着我们的人,
没有脸!
我们那一代人,从小接受的就是无产阶级劳苦大众做主人的朴素教育,那个年代是标榜唯物主义的年代,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会有人用各种理由强行给出符合唯物客观实际的结论。
可是那个画面中没有脸的人,已经完全颠覆了我们的世界观——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脸?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脸?
所以那一刻,我心里的恐惧是没办法用言语来描述的。于是我只能借助叫声来掩饰我的惊恐不安。
淋漓的冷汗,将我的额头、后背全部打湿,一种虚脱的无力感包围着我。
……
那个人显露在画面中的面孔,没有任何眼耳口鼻之类的器官,就好似一个光滑的纯白色弧形面,看起来诡异得不可思议。
而他全身的整个气质,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机器一般冰冷。
但我很清楚地判断出,他依然活着,而且还具备行动能力,因为他正在摆弄着桌上的一件东西。
平滑的桌面上,一件东西显露出轮廓,那层层叠叠的镂空浮雕、诡异细密的蛇鳞,我终身也不会忘记——
青铜蛇球,是青铜蛇球!
那个人似乎对青铜蛇球的了解程度相当高,他并没有像是胡说一样用一根钢针直接插进青铜蛇球内部,而是把青铜蛇球缓缓放入了一个盛满液体的容器里。
“嗤!”
画面中没有声音,但就在蛇球浸入液体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团明显的雾气就从容器中冲了出来,好死火山爆发的蘑菇云一样,蒸腾在房间中。
更加令我不解的是,那团雾气似乎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竟然在房间中盘绕不散,浓郁的雾气迅速裹成一条条的、好似章鱼一样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容器中涌出的雾气越来越多,但几乎没有一丝逸散,被一只无形的手全数摄入了延伸的触手里面,很快,整个房间都被一层渺茫的雾气所笼罩。
画面中白蒙蒙的一片,那个坐着的人的身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好似隔了一层轻纱般,令人看不真切。
然后,他缓缓在雾气中移动起来,向着房间的出口走去。
这个空旷的房间有点像是教室,前后有两个门,那个人很快走到了前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移动的身形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他好像在犹豫,又像是在做出艰难的抉择。
最后,他缓缓回头,看着镜头的方向,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仿佛是要提醒我们什么,我的视线随着他所指的位置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门。
雾气浓郁,我看不清楚门外是什么,但是我心中不由得涌起疑惑,他指后门干什么?
我转过视线,凝视着那个人,发现他已经转过身子,轻轻地抬起了一条腿,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把腿向着门外伸了出去——
而几乎是同时,
我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
在雾气笼罩中,
有一条腿,
突兀地、凭空显现在后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