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横亘的幽蓝蠡蛇,好似屹立万古的城墙,环绕在我们的面前。
那传说中的死者之国,
就在巨蛇的背后,
显现出影影绰绰的暗影。
“广袤无垠的天宇在哪里与深达九重的陆地交会?天空中被分作十二片的区域怎样划分?日月交错运行,它们如何连属?众星列陈虚空,究竟依照谁的意志分布?”
“羲和驾驭太阳早上从汤谷出来,夜晚在蒙汜栖息。从天亮直到天黑,所走之路究竟几里……天地中亘古长存的惠气又在哪里?关闭什么门使得天幕陷入黑暗?开启哪一扇门又使寰宇大放光明?”
……
影丸高唱着《天问》,引着我向那巨蛇的方向缓步而去。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借助吟唱,打开通往死者之国的大门。
“呜——”
苍凉雄壮的号角声也不知是何人吹奏,伴着影丸长啸的声音,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传荡不绝。
环绕着的尘世巨蟒,距离我越来越近,原本细密的鳞片纹路在我眼中被无限放大,幽蓝色的荧光辉映着眼前的一切。
我们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接近着蠡蛇笼罩的范围,影丸的步伐显得沉稳而坚定,每一步踩下去都正好落在吟唱的节点上。
“昆仑山顶与天相通的玄圃仙境,它的麓尾余脉在哪里?山中还有名唤‘增城’的九重神宫,它的高度有几万仞啊?”
……
“太阳光辉怎会有照不到的地方,何需烛龙用其神光照耀……巨鳌背负神山舞动四肢,神山怎样才能安然不动?龙伯巨人舍弃舟船行走陆地,又是怎样将灵龟钓离大海?”
唱到龙伯国人钓神龟的时候,影丸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至高至重的威严感,仿佛洪钟大吕,铿锵作鸣。
“嗡嗡嗡……”
空气中的共振感,在这一刻仿佛排山倒海般袭来,甚至连地面都传来某种轻微的震荡感,那种天与人合为一体的神秘音韵节奏越发汹涌澎湃。
“呜——”
随着他宏伟的吟唱声,那条盘绕在天地间的巨蛇,在这一刻,突然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呜咽。
而几乎是在同时,身上蠡蛇身上的荧光陡然黯淡下来。
四周原本明润的光线立刻以肉眼可以察觉的幅度下降着,四周的空间,正在不可遏止地走向深沉的黑暗。
影丸的吟唱声渐渐消弭下去,他负手而立沉默地看着蠡蛇,半晌之后缓缓道:“吴疆,你看着,好好看着。”
至深至暗的幽冥中,我仿佛听见了影丸的叹息声:“这世间,最后一条蠡蛇,即将死在你我的面前啦……”
这条蠡蛇,要死了,影丸曾经说过,过了这一刻,我就将再也看不到它。
蠡蛇,死于混沌之中,这是它的宿命。
“咔啦啦……”
整条磅礴虬结的巨蛇,在这一刻仿佛被敲碎的瓷器,整个身体一寸寸龟裂开来,森冷的气息一缕缕沿着破裂的痕迹渗透!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从每一片鳞甲的缝隙中蔓延出来。只不过一刹那间,蠡蛇的躯体就已经完全龟裂!
“嗤!”
青烟熄灭的声音微弱地传来,象征着轮回与混沌的蠡蛇,那充塞天地的庞然身躯陡然便塌陷了下来,青黑色的灰烬骤然炸开化作弥漫的烟尘……
我僵硬地看着面前发生的异变,但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总感觉蠡蛇消亡的场景似曾相识——
对了,那个死在丛林中的斋藤正野,在化为飞灰之前,不也是这般景象吗?这二者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
但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噗!”
我只听见好似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下一刹那,青灰色的烟尘陡然炸开,须臾之间将我完全笼罩住。
转瞬之间,天地间一切光亮都完全消失,四周的环境完全陷入了黑暗,我只感觉到无数烟尘在虚空中游走不停,但除此之外却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了。
“咳咳咳……”
烟尘灌入肺部,好似火一样在我的胸腔里翻滚着。
归于混沌,这就是混沌吗?
我的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丝慨叹,影丸刚刚对我说的话却突兀地浮现,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
吴疆,吴疆!他怎么知道我叫吴疆?
影丸,究竟是谁?
极度的震惊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猛地抬起头来正欲发问,却不曾想,昏昏冥冥的黑暗已经将一切都湮没,而手腕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松缓的触感——
原本捆缚着我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解开了,我顺势拉回绳索,却只看见完整的线头,而影丸——
他已经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的瞳孔重重一缩,心跳几乎都停滞了一瞬,脑子里霎时一空,艹,现在怎么办?
“影丸!影丸!”
我强忍着呛人的漂浮颗粒,在弥漫的烟尘中大吼着,可四周却一片静谧,没有半点声音。
这里的烟尘好似具有极其强烈的刺激性,不停冲击着我的眼鼻,我才不过喊了两三声,便再也无法坚持。
眼见着影丸离奇地失踪在烟尘深处,我的呼唤却无半点回应。
强烈的窒息感已经好似巨蟒一样缠住了我,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然我怕我没有命再出去!
我在脑海中拼命地回忆着方才所见“死者之国”的暗影,大概确定了一个方向,最后一咬牙,向着深沉的黑暗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
“啪嗒、啪嗒……”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在黑暗中奔跑着,剧烈的奔腾消耗着体内残存的氧气,但我不能呼吸——谁他妈知道化为飞灰的蠡蛇,究竟是什么物质构成的?
要是跟笼罩在黄泉国中的浓雾一样,全是无数微尘般渺小的虫子聚合,那吸进去就是嫌命长了。
我一边奔跑,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一刻都不停歇,我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稍微缓释身体的巨大负荷。
到了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或许不过十几秒,或许过了好几分钟,总之在我即将窒息而死之前,我终于停了下来。
不管了,死也要吸口气再说!
“呼、呼、呼——”
我整个人几乎跪倒,两手撑着地面,竭尽全力深深地呼吸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砸落在地上。
但我吸了才几口气,却蓦然发现被我吸进来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完全没有没有刚才那种强烈的颗粒阻塞感。
出来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但嗅到的空气却实实在在的证明,我已经远离了那片烟尘笼罩的范围。
可是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手电和二极管以及我所有的装备,都被影丸搜走了,在这无限空旷的地下空腔中,失去照明光源和食物储备的我,还有机会走出去吗?
我望向周围无边的黑暗,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肺里那股**辣的感觉还有一丝残留,但我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东西了。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开始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周围满眼的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但聊胜于无吧。
这一刻,我又是一个人了。
其实我并不害怕独处,我自小便同沉默寡言的二叔一起生活,在没有故事可讲的时候,他看夕阳不说话,我也看夕阳不说话,所以我对于孤单和寂寞都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但我害怕黑暗,害怕一眼望不到任何东西的未知环境,在这种地方,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
也不知道卫青他们怎么样了?他们离开那条栈道了吗?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见到那条吞噬自己的蠡蛇?那可是代表着混沌与虚无、宿命与轮回的耶梦加得之蛇啊……
面对着眼前空洞的黑暗,我没办法抵御潜意识中的恐惧心理。
道后来,我只好任由脑海中的思绪无限地延伸出去,心游万仞、精骛八极,在想象出来的世界中神游,以此摆脱恐惧的纠缠。
但我的思绪根本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呜——”
深渊之中,一道苍凉的号角声,跨越无尽的黑暗响彻在天地之间。
“呜—呜—呜——”
号角声越发激烈而高昂,在黑暗中显得宏伟莫测,更诡异的是,我细细聆听之下,发现声音的来源,距离我好像越来越近了!
我心中巨震,难不成,有什么人正在向我的位置接近?这号角声代表什么?是锁定方位吗?
“啪、啪、啪……”
号角声几乎有一种直贯云霄的气势,但在这道悠长的号声中,我却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地面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好像有无数阵列井然、步履如一的军队,正在狠狠地踩踏地面!
“呼——”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弓起身子,警惕地扫视着四面八方,要是有不对劲的情况,我至少能更快地反应过来!
“啪—啪—啪——”
就在我感觉那道步履声已经极为接近我的时候,地面的震动却突然停了下来,号角声与踏地声在同一时刻消逝不见。
四周重归于寂静,但我不敢有丝毫放松,眼光落在斜后方数十米开外的地方——声音最后落下的时候,就是在那里!
寂静,诡异的寂静。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定,一定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下一刻,那个方向突兀地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拉开的声音——
“吱——”
“放!”
“砰砰砰!”
一道石破惊天的声音,夹杂着某种丝线震动的声音,陡然划破沉沉黑暗,炸响在我的耳边——
是人声!人声!这里还有人!
我心中的狂喜刚刚涌上心头,还来不及欢呼,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再一次狠狠震撼了我。
“咻咻咻!”
无数道尖锐的呼啸声陡地响起,稀薄的空气在这一刻好像被什么东西被极速破开,排出一股汹涌的气浪。
“咻咻咻!”
下一个瞬间,原本漆黑的空间陡然被光火划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是两道、三道……无数道火光骤然亮起!
箭!
无数的箭!
铺天盖地的弩箭如雨如林,破空的呼啸声不绝于耳,箭簇上包裹的火油在极速的摩擦中猛烈燃烧起来,火光漫天织出一张巨网!
这一刻,深沉的夜幕陡地被撕裂开来,
我瞪大了双眼,
瞠目结舌地看着火光照亮的场景,
远处,
无数尸骸堆成的一座祭坛
伫立在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