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缘尽分飞道别离浪子回头开新局
    符儿睁眼一看,自己全身伏在柴荣温暖的脊背上,未被水淹,亦未被火烧,手脑能动,都还活着!柴荣吃力地抬起头,见滔滔汩汩的内江水稳妥地流经宝瓶,心里的巨石终于放下。遂急急忙忙地起身,激动地拉着符儿的双手道:“古堰保住了!”
    “姑姑!”符儿瞬时收敛了忘形之态恭敬地道。“九儿可还记得起我这个姑姑?”
    乌梅仙姑着青蓝道袍,手抚拂尘立于江心鱼咀。
    柴荣恍然大悟道:“原是仙姑出手相救!晚辈柴荣替蜀中百姓叩谢仙姑大德。”说罢便双膝跪地,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乌梅冷语道:“你便是柴荣?”
    荣哥儿欣喜道:“怎么,仙姑知道在下?”
    乌梅并未直言相告,只是递给柴荣方才燃尽之箭头道:“这箭上有毁堰之人的线索,拿上便可离开。”柴荣接过一看,见是刻着一团鬼火,心中便猜出八九,遂拉起符儿右手欲行离开。
    “竖子耳聋或是愚钝?收起火箭,自行离开!”乌梅仙姑微怒道。
    柴荣一怔,通晓其意却并未放手,不卑不亢道:“我与符儿情投!此番前来由我一路护送,拜水回程也应完璧归蜀。”
    乌梅嗔道:“任你护送?难道还想置九儿于水深火热且不知回头?”
    符儿理直气壮地解释道:“姑姑休要错怪荣哥儿!是九儿不好,屡次贪玩,荣哥儿还曾救过九儿性命哩!”
    乌梅只好将话说开了来:“怪道能将神山宝物胡乱赠予他人!若不是锁玉绣金铃忠心飞报,九儿还想蒙骗我神山至何时何地?”说罢,仙姑使掌力将柴荣怀中绣金铃一枚吸出,交还符儿手中,提醒道:“九儿可曾忘了巫女宿命?”
    符儿战战兢兢地挣脱柴荣的掌心,故作冷静地道:“自然不曾忘记!巫女若是将心托予何人,其人必祸!”
    柴荣斩钉截铁道:“我偏是个不信宿命之人,符儿尽管托心于我。”
    仙姑又道:“九儿恐已忘了巫女使命?”
    符儿口里咽唾胸中郁结,低语道:“一刻也不曾忘记。”
    仙姑追问道:“若无忘记,连日来骑马游玩如何解释?”
    符儿回道:“穷途无以续,骑马练之技;人生有起伏,秋千有高低;故人筑古堰,拜水以为礼。九儿无时无刻不在练习技艺、动韧心绪、确认标的,何以言玩闹?”
    仙姑拂尘落在符儿肩上,道:“好个利嘴的丫头!”又收起拂尘道:“若真心不曾忘记,那便随我回返,你三位姊姊已至城郊等候多时。”
    “敢问仙姑也要让符儿入那宫中作那违心侍奉之事?”柴荣义正言辞道。
    仙姑笑曰:“身为巫女者,身心皆属神山,万不可数典忘祖,不知恩义!”
    柴荣道:“仙姑且不必多言,让符儿自行裁夺!”又向符儿道:“符儿尽管由着自己的心做打算!你若相与,我必护你到底;你若相离,我便自行远去。”
    此时,岷水拍打着堤岸,如泣如诉,符儿内心纠结,无依无助。低头看金铃,金铃竟往外江飞去,盘旋天际。符儿终究狠下心,向仙姑请求道:“姑姑,能否让我与柴公子独自道别?”乌梅会意,自言将于浪子滩头等候。
    空荡荡的鱼咀,繁华随着外江水逝去,流连随着内江水徘徊。两人独立江心,面水而无语。
    柴荣知其欲走便也不再挽留,略带哽咽地自嘲道:“你有你的去处,我亦有我的方向。不求有缘再见,但求翻山越岭时,能有一瞬‘想起’便好!”说着又掏出怀中荡秋千时夺取的金铃,在符儿眼前扬了扬,故作轻松道:“这枚金铃是我自己争取的,我便带走了,剩下你那颗,自己要好生照顾。”
    符儿千言万语在胸中激荡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违命或是违心,该如何裁决?”柴荣笑道:“我都懂!保重!”
    江水与堤岸依旧有节奏地相互击打着。荣哥儿的身影顺着长堤远走越远,悠扬的歌声却在符儿心中越来越近,直至生了根、上了瘾:
    愿我家悟---儿------愚且钝,平平安安---过--一------生。
    共四工工六工尺工尺上乙合四四,上工六六五六#凡工#凡工尺工。
    愿我家悟儿-----真-且------纯,淡扫-蛾眉-----去脂-粉。
    工六五五五已五六#凡工#凡工尺上,乙尺工工工凡工尺乙合四四。
    (六五已五#六工凡工尺工四,五已五#六凡六凡工工五,
    五已五#六工凡工尺工四,工尺上,工尺合,共四。)
    愿我家悟---儿------永不争,不做公卿---不--进------门。
    共四工工六工尺工尺上乙合四四,上工六六五六#凡工#凡工尺工。
    愿我家悟儿-----福-禄------深,舟行-天下-----常遇-春。
    工六五五五已五六#凡工#凡工尺上,乙尺工工工凡工尺乙合四四。
    “妙采姑娘回来了?妙思、妙音、妙心还不好好为其打扮打扮!”远远地便听闻芊娘吩咐。符儿乃知自己转悠了一圈,终究还是得依托七宝楼踏上进宫饰伪之路,心里不禁一颤。但此番回归,面对芊娘时竟少了一分怨念,多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无奈与感伤。
    “仅余三日选秀之门便开,姑娘们各自对参选之路可有打算?”芊娘试探地问。
    妙音神采飞扬道:“笙箫与吹笛,箜篌带琵琶,胡琴伴歌吟,钟磬锣鼓钹,我妙音皆不在话下,自然是要入选宫中乐伎,但求博君王与宾客之一笑。”
    芊娘赞曰:“姑娘好才华!但官家乐伎二十四,姑娘只能择其一,不知姑娘最善何乐?”
    “只能选一?这便有些犯难了!”妙音自语道。妙心见妙音阻塞,噗嗤一声笑道:“芊娘有所不知,妙音性急而好尝鲜,故二十四乐虽皆有染,但每每只钟情一时,所谓‘不求甚解’是矣。今之比拼才艺,琵琶既为官乐之首,妙音姐姐可择其为专攻,另附之以箜篌。如此,比起那吹贝、吹叶,亦或击鼓、拍板之流便是难上许多,不得其一也能位居二三,占之宫秀一席。”
    “噢?果真如此,我便从了妙心妹妹所言专心琵琶去!”说着,便急急忙忙地从七宝楼顶轻跳而下,不知做何去了。
    “妙思,你呢?”芊娘问。“我只会胡乱唱几句,登不得大雅之堂!”妙思怯生生地说。
    妙心安慰道:“据说蜀王好联句,亦好声诗,姐姐不如投其所好,将其于民间广为流传之佳辞佳句联缀成诗,和之以乐,唱功且不论,光是这份心意蜀王定是读得懂的。”
    妙心说完,用胳膊肘顶了顶眼神呆滞的妙思,责问道:“姐姐这是在思索什么,竟如此入神?”妙思仍于恍惚中答道:“好,甚好!妹妹言之有理,我也应下楼准备一番。”话音未断,又是一个跌跌撞撞地下楼去。
    符儿狐疑地问妙心道:“两位姊姊这是做甚,何事值得行色匆匆?”
    芊娘插话道:“恐是真真觉得才选事重,懂得提前谋划。”转而问符儿道:“妙采姑娘有何计算?”
    符儿未答却问之妙心道:“姐姐以为如何?”
    妙心笑道:“我又不是狗头军师,事事问我做甚?何况至今连自身从之何道尚不知许,只晓得能入得宫中便好。”
    芊娘拉着妙心雪白细腻的手臂道:“妙心可人至极,素手已至如此剔透,若是略以修饰,那孟昶君恐是夜夜期盼枕之入眠。”妙心莞尔一笑,脸颊绯红却不置可否。
    符儿内心本已纠结,见姐姐们皆有所向便实言道:“恕我愚钝,着实不善施以脂粉,亦无才又无德,勉强选个宫秀,尚不知于宫中如何存之?”
    芊娘双手展开符儿衣袖,左右打量着说:“姑娘不必担心,蜀都人才济济,宫中并不独缺专技之人,亦不缺有姿色者。所缺为常伴圣上左右,为其分忧解难之人。不如妹妹与我一道做这宫中内侍,对上只需懂得察言观色,对下能尽心善御便可。但见妹妹穿衣配饰好上雅之风,想必曾受之礼乐,系出名门,不知妹妹可愿屈尊降贵、俯身侍人?”
    符儿推辞道:“芊娘谬赞,我哪是什么名门闺秀,只是仗着年幼在小家子里撒撒野罢了。若是论之尊贵,芊娘乃真真是贵人。姐姐已然不觉得委屈,我怎敢有微词,只愿能顺利入宫配合姐姐们做些事儿便好。”
    芊娘道:“能得妹妹左右照应自是芊娘的福气。”言毕,又唤来婢女红梅与红莲,妥善交托七宝楼事宜。
    “芊娘还有一事!”妙心轻言提醒着。
    芊娘恍悟道:“哦,确实!此等紧要事得在入宫前铺陈妥当。”芊娘一手翻看《蜀中名士名录》,一手用朱砂笔勾画出两人名姓示与妙心道:“此两户家境殷实,于当地颇负盛名,族中长者开明,年岁通理,且距蜀都远近适宜,是为上乘之选。此一户乃青城县徐匡璋徐员外家,长女名聪;彼一户为龙泉古驿李连煦李侍郎家,二女名莹雪。”
    妙心索性向符儿道:“妹妹算是我家至亲,倒是觉着姊姊我应投身何门?”符儿这才明白,妙心这是铁了心入宫选王秀,竟连出身来历一概编制停妥,免得日后惹来非议。符儿心中百感交集,嘴上淡淡地说道:“依我之见还是青城好些。此前曾去古堰拜水,路上得遇众多青城道人,听闻青城有仙山,为灵秀之地,想必城中大户定也沾染仙气,岂不合了姊姊气质。”
    妙心喜悦道:“不枉妹妹出门游玩一阵,这次回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怎得如此讨喜?”
    芊娘欣然慨叹道:“如此甚好!但愿我姐妹五人各入其位,各谋新局,各成其事。”
    木鱼子醉曰:
    待你进那门,我已出那城。
    你在君王殿前笑,我在酒场怒火烧。
    酒是好酒催人醉,三杯未尽惹人泪。
    莫要问我酒为谁,哼!终有一天要追回,陪我一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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