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曲径回山过宝洞高台起舞迦陵颂
    八月月末,仙姑怀抱两婴回至黛眉山脚,路过神雨蕉林时搜寻陷阱周围,发现绑着彩铃发带的小符儿正躲在一棵古树下梦黄粱,欣然微笑,便以拂尘轻轻扫过其粉若桃花的脸颊。
    原来,小符儿自六月跟随仙姑下山后,便谨遵仙姑法令,只在山脚树林一带绝少人烟处活动,以陷阱捕猎为食,以野菜充饥果腹。因仙姑回返之日足足推迟了一个月,符儿在树林子里早已混了个如鱼得水,脸上显得圆润了起来。
    刚开始在林子东头老猎户家以陷阱捕到的花毛狐狸换了几晚食宿,隔几天又往林子东南方向结识了一户农家,以一头野猪与一位小胡子大叔换得一支牧童竹笛,仿着那天从柴荣公子那儿听来的旋律试着吹了个四五六。
    林子南边儿的大叔说符儿换得不值,符儿却不生气,又给这户大叔送了头鬃毛猪。
    后又在林子西边儿的一位采药师父那里用一头雄鹿换了些人参和鹿茸,说是顺补之药,本打算带给林东头老猎户一家,却在途中因贪食咬了几口,高挺的小鼻子里却淌出浓浓的鲜血来,把小符儿吓得赶紧丢掉剩下的药材,捂着鼻子跑回药师那里说他给的是毒药,弄得药师哭笑不得,只得细细地给符儿讲论药理。
    下山生活两个月里,符儿学会了好多种男子的称谓,有的叫老爹,有的叫大伯,有的叫公子,有的叫小哥;认识了许多种药材,有的是治病的,有的是害人的,有的是别人能吃自己不能吃的,也有别人不敢吃自己吃了觉着还好的;更感受到了山下与山上的不同,山上由姑姑说了算,食物用器等皆按需发放,山下则由“猎物”说了算,想喝热汤想睡暖床都得拿猎物来交换。符儿说不出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是各有各的方式罢了,不过心里将这些比较都装着,想着上山说给姊妹们听。
    终于,贪睡的符儿被仙姑的拂尘唤醒了,一睁眼见到两个如花绽放的小妹妹,符儿觉着好亲切,接过眼珠子里有两颗黑葡萄的一个,抱在怀里亲了亲。
    在仙姑的盘问下,忽然想起关在山洞里的白狼,随即牵了出来跟着仙姑欲回山上去。
    一路上,小符儿的嘴里就没歇过,什么设陷阱啊,捉白狼啊,捉花狐狸啊,掉坑里啊,入古墓啊……仙姑听闻此处,心头乍惊,便详细询问出入古墓之事。
    “何人教得你开启石门之法?”仙姑厉声问。
    “没有别人,就是那个不小心掉进陷阱里的公子呀。”符儿回答。
    “那你进入古墓后见过何人何物?”仙姑继续盘问。
    符儿也没多想,挠着头回答说:“除了公子,我什么也没瞧见。”符儿本无心之言,仙姑看起来却很不高兴,将拂尘一挥,不怒而自威。
    仙姑虽口里不言,心里却想着当年与静海、德清三人初次进入古墓时的情景。那时的自己,眼中所见全是墓藏之经籍典志与神兵宝物,而清儿所见者唯有静海一人,遂叹息到:“什么花结什么果,真乃孽缘矣。”复又望了白狼和符儿一眼,见符儿天真之态,白狼可怜之身,仙姑沉思良久。
    得知符儿已初尝五行命理,心中便暗自有了打算,让其紧跟其后,绕过峡湾,经过碧水寒潭,终于来至飞沙岩,却见一巨石挡路,左临悬崖,右立峭壁,进无去路,退有飞石。
    符儿停下以问仙姑:“姑姑,为何先前下山要蒙眼睛,此番上山却让九儿眼见此景?”
    仙姑不语,只道:“无须多问,随我来便好。”只见仙姑竟朝悬崖边迈步去,一个转身便进入了云里。
    符儿吓得两腿发软,不敢前行,白狼紧随其后,用头顶住将符儿往前推了几步,往下一看,身体已临万丈深渊而自己却腾在雾中,丝毫没有下坠之势。
    符儿心悬一线也顾不得惊奇,紧闭着双眼,怀抱着小妹妹,一跃转身也闯进云里去了。睁眼一瞧,却已至仙山半腰,复行数十步,眼前两路相交,左一条树木丰茂,花草丛生,右一条曲径通幽,瑟瑟森森。
    仙姑领其行走右一条,逢至一山洞处,崖壁上镌刻着“天宝洞府”四个古韵尚存而又挥洒飘逸之飞篆,霎时觉着阴风阵阵将符儿卷入其中。
    入得洞里,乃幽暗一片,浓郁的酒香透着蚀骨的寒意向符儿袭来,像是有千万只手在挥舞,千万条腿在挣扎。
    借着些许微光,仔细一瞧,全是些泡酒的坛子,鳞次栉比地陈列着。
    符儿将怀里的小妹妹稍稍掩了掩,一边安慰妹妹不要怕,一边紧随着仙姑快速通过一条盘旋上升的石阶,约半个时辰后才渐趋平坦。
    此时,符儿也终于见到了熟悉的石壁,与山下古墓里的大致相同,并在姑姑的指导下打开了石门。走出去一看,竟然从白头峰的报恩塔里钻了出来,符儿这下才把这条上下山之通道弄了个清楚明白。
    回至仙山,仙姑依旧将白狼关进长生后殿。
    神山众人行大傩之礼为两襁褓之婴驱邪洗礼,额有红晕之女排行第十,重瞳之女排行第十一,分别由清音斋女和磨墨游女代为抚养。
    礼毕,又增设凤凰台观舞一项,乃司乐贤女特为迎接仙姑一行回山所编排,以迦陵颂命名之,意在称颂神女仙姑之高德,巫女八人习舞两月有余。
    九儿揣着一颗无比好奇的心紧跟着族人有序地登上凤凰岭,见云雾缭绕中的凤凰台东西两侧早已华服端坐奏雅之游女百人,各手执金、石、土、革等乐器,且纷纷调试八音;另有斋女三十头戴冠英者立于高台之北,以天为景,以云作衬,肃穆起敬。
    在金碧辉煌而又神秘莫测的佛光普照下,宏伟壮阔的金石雅乐声四起:“合----四----乙----四----合四------”(1)浑厚雄壮的号角声齐鸣,拉开了雅奏之序。立于台上之人遂齐声吟诵,伴以鼓节击之。
    吟毕,号角之声复起:“合-四-乙-四-,合-四-乙-四-。合-四-乙-四-,合-四-乙-四-。四四四四四四四”,随着笙竹之声的加入,方才吟诵者转而重声以和,叠音以歌,巫女八人俱进而舞。歌曰:
    神鸟迦陵,声之戚戚,腹有香兰,婉之清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神女迦陵,生之威兮,星宿下凡,诞之贵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合四○四-,乙四○四-,合四○四-,乙四○四-,)
    其声悠扬,其舞端庄,动作齐整有礼,九儿觉着此景应是九天里仙女下凡的场景,随即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眼望高处,像是迎接着圣女降临人间。
    神鸟迦陵,声之凄凄,腹有木兰,勇之武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神女迦陵,生之敬兮,于战于乱,生之民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合四○,乙四○,合四○,乙四)
    只见台上起舞者七人披玄铁之衣,一人挂朱红之袍,时而追逐,时而围聚,时而冲散,时而引领,沉潜时伏肘以振,胶着时合手牵引,悲壮时屈膝以跪,危急时飞踏而行。
    间奏处,细心的九儿发现身旁之人皆无比激动,有时紧握双拳,有时扼腕叹息,有时面角抽搐,有时呜咽啜泣,九儿虽未有这般入戏,但仿佛也身临其境,不由得为之动容。
    神鸟迦陵,声之呖呖,腹有秋兰,爱之怜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神女迦陵,生之恩兮,采嗣良种,嘉之名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合四乙四合四乙四,四乙上乙四乙上乙,乙上尺上乙上尺上,尺工凡工尺工凡工,○○○)
    乐调至此由“破”转“急”,舞者旋转愈剧,鼓声威威,管弦振振。刹那间,朝阳出海,云雾散尽,一缕神圣之光倾泄于头顶,众人在一阵欢呼声中迎来了舞曲高潮,众人齐声高唱,踏歌起舞。
    神鸟迦陵,声之煦煦,腹有椒兰,贤之德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神女迦陵,生之和兮,禾穗同享,寿之长兮。
    尺工五工,#工#工#工工,上尺工尺,合四乙四。
    曲罢,族人眼眶中皆噙着热泪,轮番上前向司乐贤女献之以礼。乌梅仙姑亦将密藏之《教坊曲珍》相赠,勉其多谱新曲,教化族人。
    九儿本以为这次回归可将山下所见之景与所遇之人如贤女讲学般娓娓道来,让五儿几个羡慕不已。经此一舞,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特别是舞曲中身着红衣袍的小五突出重围一跃而起的那一幕,深深地震撼着九儿,想着若是自己担此角色,恐有不及。一路想着,默默地跟随人流走下山去。
    “九儿,你回来了?”从身后飘来一语仙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五。九儿回转身,在五儿脸前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是啊,刚随仙姑回来。”顿了顿,用手指轻轻地掀起小五的衣袖,赞道:“你这身衣服真漂亮!”小五笑言:“还是游女姑姑们的手艺好。”
    九儿本还想说些什么,小五已被身后一群着黑衣的巫女们簇拥着跑下山领赏去。九儿此时越发觉得落寞。
    回到白头峰小屋后,九儿抽出元符尚木枝,比着从山下带回的七孔短笛硬生生地在尚木枝上凿起洞子来。
    祝词斋女许久未见,很想听其讲讲山下的故事,九儿却默不作语,继续在枝头上琢磨,一个不小心,多钻出两个孔,成了枝九孔的笛子。
    九儿年纪尚小,指节宽度还不够,有两个气孔总是按不严实,横着吹出来的音调都能从白头峰跑到莲花峰了。九儿索性在尚木枝一端重开个口子,试图竖着吹,音色却显得沉闷。终究调整吹奏角度,将其半斜着吹,这才合了九儿的性子,越吹越起劲,五声八音皆不在话下。
    自从创此“九籥斜吹”之法,九儿复又洋洋得意起来。
    木鱼子曰:一步天涯,一步云端,一步回转,一步洞天,路在前方有时尽,一步跨千山。
    一眼繁华,一眼孤单,一眼缘定,一眼望穿,情到深处尚觉浅,一眼过万年。
    (1)注:木鱼谱,汤-1赤-2共-3番-4合-5四-6乙-7上-1尺-2工-3凡-4六-5五-6已-7尚-1齿-2弓-3反-4陆-5伍-6以-7商-1寸-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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