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姑姑作恶造善南吴国风云突变
且说这天下诸事,怎一个“巧”字了得:后唐亡国之日,亦为南唐建国之时。
南唐之前,南吴占据江宁属地,太祖杨行密采纳开国功臣徐温“选贤守令、劝课农桑”之谏,让江淮地区公私富庶,也为杨吴政权奠稳固之基。太祖薨后不久,徐温,这位杨吴太祖昔日之“亲信”,便取得了一系列权力斗争的胜利,渐握吴国实权。
世事皆轮回,周而即复始。徐温死后,其养子徐知诰继任金陵府尹,又踏上了谋划夺权之路。他采纳谋士宋齐丘的建议,欲将杨吴迁都金陵,以金陵府为西都,原杨吴都城广陵府为东都。徐知诰处心积虑地表面接受着杨吴皇帝的册封,却在暗地里意图操纵杨吴政权。
时南吴天祚三年(937年)七月,篡位之变一触即发,徐知诰立召其长子徐景通及其亲信周宗回守西都金陵,待时机成熟,立即举旗谋反。
七月初七,正赶上乞巧节,金陵城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市街上摆放着诸多造型别致的乞巧果子,有如持笏捧物之门神,号“果食将军”,亦如飞天起舞之仙女,称“果食巧姐”,另有精巧女红,家具玩物,可口花瓜,仙药丸子等,十分应景。
逛街男女皆以“牛郎”、“织女”相称,各家“织女”出门且精心妆扮,涂抹脂粉,以至于十里花街尽是漫天飘香。而未有“牛郎”所伴之“织女”者,竞相登至七彩危楼,于台顶向七姐献祭,祈求自己手巧心灵,能够赛巧夺魁。拜仙后,“织女”十人一组,手执已备之铜体七孔细针,将五彩丝线对月迎风穿过,先完者得巧,迟完者输巧,将亲手所制之工艺玩物赠与得巧之人以示友爱。
就在此时,城中乞巧之人皆能清楚地看到两颗流星并肩划过天际,于金陵城东南方向倾斜,双双落地生花,着实耀眼。随即,周宗与徐景通府上一前一后传来弄瓦弄璋之喜讯,朝中得讯之各位大臣纷纷前来贺喜。
是日,徐知诰器重之谋士宋齐丘适逢驻守金陵,听闻此消息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迎合送喜。行至周宗府上,见院内庭下之石凳上早已坐满了金陵朝中同僚,石桌上巧果、汤饼、红菱、花瓜等也食之所剩无几。
忽闻内室传来一声高喊:“名娥皇,甚好!”继而又起一阵雀跃。
宋齐丘已年过半百,于此类生儿育女之事已见之不少,进至院中时本想望之即出,未曾想听闻这一呼,乃知确是“冯撒人”在乍呼,便倒要凑往内府中瞧个究竟。
宋齐丘口中之“冯撒人”者,便是自号“广陵散人”而被誉为“吴中第一文臣”的冯延巳。
说那话时,一群人正围着襁褓中的周家长女逗乐玩笑,有人夸赞她肤白胜雪,有人称赞其唇似樱桃,江都判官冯延鲁着意其眉心红晕,言之有湘女娥皇之相,随即建言可赠其乳名“娥皇”,冯延巳则接过话头高喊名娥皇甚好云云,随即当场觅得长短句一则曰长命女题赠娥皇。
宋齐丘当入时正听其缓缓念来:“鹊桥仙,乞巧一旬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父母千岁,二愿情郎相伴,三愿吾国风雨顺,家乐永团圆。”众人皆捧。
及其出,满面春风地与宋齐丘打了个照面,言道:“哟,子嵩大夫也来凑这热闹,实属少见啊!”
宋齐丘不客气道:“少见多怪罢!不才无学,比不过您信口成文,瞧见便走。”
冯延巳道:“都说文人相轻,宋大夫不过是容不下后生的文才罢,罢了罢了,我紧着要去徐府道喜,不如一同前往,这次让您老也显显身手?”
宋齐丘哭笑不得,想着本也打算移步徐府,便姑且应承着:“去便去。”
二人随行数百步,同往徐景通府上来。见其子生得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得知已赐名从嘉,冯延巳便唯恐天下不乱般撺掇着宋齐丘道:“宋大夫德高望重且文采斐然,请赐予此童可怜之名罢!”
众人深表赞同,皆觑向宋齐丘,看得他站立不安,乃思考良久,谨慎言道:“重光,可好?”
冯延巳赞曰:“重光二字既取重瞳之义,又承盛德辉光之形,极佳!”赞毕,复又使其眼色极力邀诗。
宋齐丘索性当仁不让地赋诗一首:“仲尼推仁圣,虞舜乃让贤。重耳成霸业,武王伐纣艰。骈齿帝之相,重光耀不凡。腾蛟以为贺,愿得上青天。”
冯延巳接言道:“相传孔圣、武王皆为骈齿,虞舜、重耳亦皆重瞳,小重光若能采其文武,我叔辈定能沐其光辉!”众人盛赞,皆言冯大夫解得好,文才高。宋齐丘甚为不悦,本也无心久留,便穿离人潮拂袖而去。
是夕,乌梅仙姑如期来至金陵城下,正设法以盗婴,却探得徐、周两府皆由重兵把守,就连原本驻守东都广陵之部分头目,把守要塞之各路将领亦云集于两府,然府间只隔一街之遥。观此阵仗,金陵腹地各处几乎人满为患,若想于众目睽睽下将两婴带走,恐非易事。仙姑只好暂隐于市,伺机行事。
七月初九,东都广陵传来圣谕,诏曰:“时逢七夕,飞星传喜,重华以降,潇湘如临,天之授意,朕之为欣。今遣特使,护返东京,令达而下,以谢天荫。”
徐景通接过圣旨,联合周宗一道立即回禀其父徐知诰。
待徐翁揣摩圣意后大骂道:“杨溥小儿,竟遣韩、徐之辈从六品文官便想将我孙儿掳走以为人质,亏我当初拥立其为储,欺我太甚!”
徐景通乃言:“此即杨溥君狗急跳墙、猫急上房之举,还请父亲示下,是否不予理会?”徐知诰思忖半晌,言问之周宗,乃答曰:“今大局未定,大事未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若置之不理,恐东都舆论动荡。莫不如顺其意而行,一则表面安抚,以显我顺天承运之襟怀,二则顺势拖延,以待年末军阵轮换之机,三则里外照应,早年曾委屈徐翁之女嫁与无能太子为妃常待东宫,今若有一双儿女相伴亦可聊表安慰。况东都虽文臣聚守却武将难寻,量其不敢造次。待羽翼大成,伸佐弥众,举天下事可成。”
徐知诰听罢赞曰:“君太忍痛割爱,事事以大局为重,得此贤才,实乃徐某之幸!”徐景通乃上言:“马仁裕将军勇武,乃为护送之上上人选。”
徐知诰言:“杨溥既遣秘书郎韩熙载、校书郎徐铉二位文臣前来奉旨,我朝以宋齐丘、冯延巳二才子左右护送是为妥帖。况此去广陵不远,皆我朝本土,何须劳师马将军是也。”随即传人口令,安排乳母侍女仆从家丁百余人随行。
八月月半,奉天送子仪仗行至徐陵地界,与东都广陵城已成隔江相望之势。傍晚将近,广陵使臣韩熙载以思念家人为由催促仪仗及时渡江连夜回城,而金陵使臣宋齐丘则觉得不妥,言之当下应安顿车马,翌日早起渡江即可。冯延巳、徐铉乃从中调停,终以停顿为果。
忽然,江风骤起,渔火晃灭,一团乌黑风卷于西南端涡聚,迅速往北推进,刹那间席卷整个仪仗,呼啸着一掠而过,往东南方向移去。
风过沙尘散,仪仗众人如同大梦初醒般渐渐恢复了知觉,下人们赶紧掸掉浑身的沙土,官员们速速捡起被风吹落的帽子,又是吹气又是擦拭,小心翼翼地维护了一番。
突然一具马车里传来乳母惊叫之声:“孩子,孩子呢?”
紧着,另一具马车上也同样慌乱起来。
同行一群官员士卒婢女仆役皆趴在沙石河滩上满地找寻,远远看去就像百姓口中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又分散至各处滩石水泊,乃至回寻一二里,下搜三四茬,除了一江东去之水,竟无人迹之踪。
在几乎确定双婴被大风卷走后,想到这可是杀头乃至株九族之罪,众人皆嚎啕大哭起来。
韩熙载这回子跳出来指着宋齐丘大闹:“这厮杀千刀,不听我者言,牵连众家,罪之首矣!”
徐铉皱紧眉头,厉声道:“怪罪无用,得尽快寻解决之法。”
宋齐丘此时也没了声音,冯延巳便将其拉至一旁道:“失子之罪,重矣。若此时回禀,必遭西都定罪,且不谈官名,就连性命恐也不保。然东都势微,西都势大,策反之心早已有之,此次送子渡江也不过权宜之计,拖延举旗自立之日罢。今吾有一计,既可保我等之命,又能扬我等之名。”遂踮起脚,凑近宋齐丘耳边言起私语来。眼见宋齐丘这块硬骨头也不得不默许,冯延巳更加坚定了此计可行,便拉拢徐铉、韩熙载一道,四人合力筹谋。
原来,这“冯撒子”之计一言以蔽之,曰:“拖”。
是日失婴后,仪仗队之四头目便达成一致,听凭冯延巳安排:据估算,仪仗大队从西都金陵出发,按大礼之制缓行至东都广陵,正常行进需三四十日可到达,而目前所到之徐陵已用去整三十天,因此,该计之关键则在于两点:一是时间节点的掐算,二是派遣人员的严格执行。
首先,立即由宋齐丘、徐铉二人带领仪仗队众人在徐陵城郊安置且暂不渡河,务必保证无一人造势,无一人多口舌。同时,冯延巳立即启程,以最快之速回返金陵,伺机参与策反。
其次,十日后,由宋齐丘从西都仪仗队挑选可靠之仆数名,交由韩熙载带领渡江回至东都广陵,告禀吴主仪仗队遭遇恶劣天气受阻之事,誓言送子仪仗随行且将至,务必安抚,并暗中搜寻粉额、骈齿之婴以作好替婴准备。
二十日后,由宋齐丘、徐铉再带领众人渡江,在广陵城外驻扎而不入。
三十日后,即九月半,送子仪仗大队与韩熙载汇合,浩浩荡荡开进广陵城府,将替代之婴孩送呈其上。若未被揭穿,则以为万幸;若为之遭斥,则冯延巳早已回至西都躁动东都故作弃婴而又代婴之事,定激得徐翁兴事以代吴。各人皆依计行动,万不敢有半点差池,只求上天垂怜,保得卿卿性命。
是年十月初五,西都权臣徐知诰联合南北两党羽翼提前举事,废黜杨溥,代南吴称帝,改金陵府为江宁府,以府治为宫,以城为都。为附会已灭之唐朝,遂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此后,韩熙载仍授秘书郎之职,徐铉则擢为知制诰,宋齐丘任兵部侍郎,至于冯延巳,历任元帅府掌书记、翰林学士承旨,于保大四年(946年)登上南唐国宰相之位。
回头追问那双婴孩的下落,因妖风作法盗婴乃乌梅仙姑惯用之计,不难猜测定是那黑衣黑袍黑面纱的黑姑姑抱走以为神山之嗣去了。
木鱼子曰:月落乌啼霜满天,织女许下三般愿。牛郎偷走神仙豆,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千里姻缘一线牵。郎骑竹马何处去,夜半钟声到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