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沈迟刚入口的糖糕瞬间噎住,半晌没喘过气来,好不容易缓过来,连忙解释:“没没没……都是装的,你看我就只听了曲子,其他也没干啥……我对你可一直都……”
    “一直都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已刻意压着嗓子,却还是有几分清亮之意。
    两人俱是一惊,未曾想到还有人跟在后面。沈迟将口中糖糕尽数咽下去,一转身正好看到那少年面容,心底惊了惊。
    江怀璧是先调整过来心绪的,反应过来后敛眸便要行礼,却被那少年打断。少年只身一人,连侍卫都没带,两人不禁都蹙了蹙眉。
    第250章 失火
    沈迟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出门怎么都没人跟着?”
    太子抬起头来, 面庞上的稚嫩已尽数褪去:“是我要他们不必跟着的。再说了, 不还有表叔么。”他将目光一转, 看向江怀璧:“难得在宫外看到江侍讲。”
    这话江怀璧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太子平时不大出宫的, 自然是不常见, 他现在的意思怕是说她与沈迟在一块。
    沈迟忙出声道:“殿下看灯会了么?”
    太子微一颔首, 对于沈迟他觉得还是挺亲切的, 放下所有架子,笑着说:“才看过。惠宁在街上闹着不走, 我将人都放在她身边了,方才看到表叔来了这边, 想着许久未见表叔了,来看看。”
    少年此时也不过十岁左右, 清清朗朗的模样,便是着了常服混在人群中, 也是出类拔萃的。他已很快从丧母之痛中清醒过来,自册封太子的那一日起,便不止是为他自己而活,也深知只有自己有了权势,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江怀璧能够察觉到他方才与她对视时眼中闪过的敌意, 亦能够理解。阿霁在宫中利用过他,尽管景明帝早已察觉, 但是她的的确确是存过妄念的,且若是那计划真的实行了,对于太子的伤害也是十分大的。由此一来, 自然对于她江怀璧也没什么好感了。
    面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甚至于她在文华殿时,太子脸上对她很是客气,但其实同其他人相比,他对自己要冷淡得多。
    她静静立在一旁,听太子与沈迟讲话。
    “表叔陪我走走吧,我好不容易才能出一趟宫。”他眸色暗了暗,声音有些低,顺便将一旁的江怀璧也叫上,现下竟是一点也不用避着她。沈迟应了一声,侧身给了江怀璧一个安心的眼神。
    三人绕过闹市,走在僻静的小径上。
    “我还记得,我幼时要与祖姑母同来东安街看灯会,可她怎么也不肯应我,”他顿了顿,脚下步子仍旧不停,“一开始我只觉得不解,后来才知道不过这一件小事,背后却能有那么多盘综错杂的关系,人心之间的明争暗斗。”
    沈迟时不时望一望远处阑珊的灯火,语气还算轻松:“当时周家在朝中议论得火热,任谁都能掺和进去,可却不是谁都能在最后清清白白地摘出来,永嘉侯府更不能首当其冲。当时周皇后还在世,殿下是最尊贵的嫡长子,一旦与你扯上关系,便能有人说成是勾结皇子意图不轨。”
    太子默了默,眼底闪过一抹遗憾。这或许正是生于皇家的悲哀,从小的眼界便是天下,周身一切皆是最好的用物,亦要承担最重的担子。
    景明帝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告诉他,他一定是唯一的皇储人选,但是这一路定然是不平稳的。
    “我从前一直以为父皇是放弃我的,尤其是母后居于冷宫那三年,后来才知道身旁的内侍都是父皇一手挑选过的。期间或有疏忽,但却一直未曾放弃过我。他为我铺了一条并不平坦的路,直到如今才知用心良苦。”
    江怀璧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最初听父亲说景明帝因那碗粥的事对太子有了意见,并扬言不会立他为储,知晓那件事的人定然不多。父亲与她都留了心眼,偏偏是阿霁一个人被套了进去。
    沈迟将拍了拍他的肩,却并不言语。对于太子,他从不认为他对自己究竟有多亲近,秦纾小小年纪那些思虑已远超乎同龄人了,他可不愿给自己找麻烦。
    太子转身,去问江怀璧:“江侍讲可知,父皇将秦瑞千里迢迢送到京城做我伴读?”
    他近日发觉秦瑞资质也并非平庸,不及他,却也很卓越了。日常同他相处也很和睦,只是因为身份免不得总要受下面人议论。他制止过几次,却断绝不了。既然是身份有争议,那为何父皇还要将他接近宫里来?
    江怀璧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是这说起来定然复杂得多,且太子现在知道也的确不大合适。
    “陛下与代王殿下情谊深,自然是秦瑞公子配殿下读书陛下更放心些。”
    太子听得出来话中敷衍之意,但是敷衍得也还认真。他也不好再问什么,便闭了口。
    他暗暗瞥了一眼江怀璧,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可心里对于她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疑惑,想要探寻却多次无果。
    十岁的少年眼眸中并没有该有的纯净,江怀璧甚至还怔了一下,她忽然就想起来江怀检第一次进京时候的情景,截然不同。
    她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练剑与读书并进,时不时与祖父外出游玩,不算惬意,却有太多值得回味。
    夜色渐深,街上却依旧没有人肯走。商贩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小孩子手舞足蹈的声音,笙乐合奏的声音,还有其他的杂乱一起,纷乱却并不聒耳。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沈迟离她并不远,她忽然觉得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心是那么静。
    .
    宫中。
    前朝的宴会早已结束,贤妃德妃在后宫举办宫宴邀请了所有嫔妃一同庆祝,女子间大多数是歌舞,景明帝仅仅是露了个面便又出来了。
    他立在高高的宫墙上,遥望万家灯火,眸光深邃。
    一旁的小太监正絮说后宫那些小消息:“……德妃娘娘从自个儿宫里挑了个宫女准备献舞;贤妃娘娘不甘示弱,已提早让前些日子入宫的族妹等在陛下回宫的路上,只可惜陛下您并没有长坐,也并没有走那条路,待宫宴结束后两位娘娘连离开谁时说的话都是带着刺的……”
    景明帝伸手打断他。这些琐事也就寻常无事了听一听,没什么趣味,只是想从中了解些什么,放松放松也可。
    那小太监闭了嘴,却听景明帝忽然问:“江婕妤如何?”
    小太监一愣,一时不知道是问皇嗣还是问其他什么,思忖了片刻才答:“回陛下,婕妤今日没出席宴会,太医说是婕妤忧思过重,胎相有些不大好……”
    一旁的齐固听罢面色一变:“你想清楚了再回话……”
    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坏消息传出来。
    景明帝截住他的话:“算了,让他先下去罢。朕知道,她是忧思过重。朕明日去看看便是。”
    心底冷笑。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会不慌。从江初霁入宫不久便知道她心思重些,只想着她许是对家族荣辱更在乎些,后宫那些事也都没怎么在意,却没想到她将手直接伸向了太子。
    东窗事发后她于永寿宫外界消息一律得不到,自然心慌。可这些连他也没有办法。
    若是普通后妃也就算了,关键是原涉及到太子一事,他便不得不重视。算算日子,皇嗣降生大约就在这几日,届时如果暗中有动静,那便是大有问题了。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与欺骗。
    他看了看远处那些灯火,鳌山还未结束,人群的喧闹声穿透宫墙能令他也都听到几分。
    他眸色深了深,问齐固:“今晚午门处可有异常?”
    毕竟是开放的,除却达官贵人外,有些百姓也在其中,鱼龙混杂扰乱视线。
    齐固躬声答:“陛下放心,锦衣卫一直看着呢。从筹办开始,□□局已经齐齐查过一遍了,宫中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刘大人说,百姓里面可能费功夫多些,不过至今还未有异常。”
    景明帝沉声道:“无论如何,防御措施要提前备好,若是发生意外不至于慌了手脚。”
    齐固躬身应了,禀道:“午门附近门海已增至平常三倍,以防万一。”
    在宫中能发生什么意外呢?又或许宫中便是“意外”最多的地方,那些提前谋划好的到最后展现出来的都是毫无蛛丝马迹的意外,这样的事可不少了。
    到底还是希望今年无事的,可心底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二更的梆声已经传来。景明帝又看了一眼远处已渐渐暗下来的灯火,略放了心,转身便要离开。
    可正在这时,午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声音是忽然起来的,定然是有了什么事。
    景明帝心底一沉,还未吩咐齐固前去查看,已见一名宦官匆匆来禀:“陛下,不好了!鳌山燃烧过盛,火势已向宫中烧过来了!”
    “可有人前去救火?”
    “有,刘大人在现场指挥,禁卫军锦衣卫,还有兵马司也已入宫。但是附近已有三十多口门海失效,缸底破裂水已流尽,现如今还未查到原因。百姓已有几十人伤亡,还,还有……”
    景明帝本就有些心急,听他支吾其词,更是心急如焚:“还有什么?”
    “长宁公主亦受了伤。”
    .
    鳌山引起火灾并非没有前例,且不止一次,但皇宫中消防无论是设备还是官制都极为严苛,且又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断断不会出现有人因疏忽误事。
    分明是人为,可如今暂时什么都看不出来。景明帝更怀疑是庆王在背后捣鬼,但是目的绝不仅仅是这一场大火。
    江怀璧一回到府中便看到父亲急匆匆要出门,问了才知道是宫中出了事。
    “父亲,这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不如我也进宫……”
    江耀庭当机立断拒绝:“如今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你暂且先不要卷进来。我大约进了宫也不见得能探出多少消息来,还需明日再议,你先歇息罢,无需担心……”
    她暗暗叹了口气,只能作罢。
    然而很快她便知道了长宁公主亦受了伤,心里不免一惊。这上了长宁公主便太不寻常了,长宁公主身旁的侍卫定然不是那些百姓所能比的,安全措施定然是要好一些。这或许不仅仅是火的问题了,怕还有人暗中做了什么其他手脚。
    那沈迟他……
    宫中这场大火直到三更末才被扑灭,因为及时控制住了火势,大火并未过度蔓延,但是在救火过程中已牺牲了多名人员。江耀庭进宫不久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出宫回府,这事他也只能过去安抚一下民心,其余也只是看着众人救火心急如焚而已。
    长宁公主已被送回侯府,太医说是被烟呛着了,暂时意识都有些不大清醒,不过暂时性命无忧。只是因火烧着了面部,痊愈后留了疤也难免了。其实伤并不重,但是太医院的太医一个比一个慌。女子皆爱美,且长宁公主那样跋扈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毁了容,怕不是要将整个太医院掀个底朝天。
    沈迟担心,一直不肯离开,哪怕长宁公主已经熟睡,再没有半分不安稳。
    沈承刚要开口劝,却听到榻上的长宁公主呓语:“延祖……”
    他连忙起身前去榻前,沈迟尾随其后。长宁公主缓缓睁了眼,紧接着是十分惊恐的神色:“延祖,有人推我,有人推我!”
    二人俱是一惊,沈迟忙问:“母亲说清楚些,可看清楚了那人是谁?”
    两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长宁公主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想当年她叱咤风云时,可没有几样东西能让她害怕。如今这火并不是很大,究竟有什么能让她那么惊慌?
    沈迟又放缓了声音问:“母亲,你告诉我,那人是……”
    长宁公主忽然尖叫一声,嗓音凄厉,方才茫然无措的目光忽然带了惊惧和恨意,伸手指向转向沈承:“你……你……”
    沈迟大惊:“是父亲推了您?”
    第251章 和离
    沈承更是一脸惊异, 甚至愣了片刻, 带着不解开口:“公主……”
    长宁公主怒目圆睁:“于氏……你居然还留着于氏!她居然还没死!沈承, 你骗我, 你骗我!”
    沈迟恍然反应过来于氏是谁, 却也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沈承, 等着他的解释。
    “公主, 当时她是自尽而亡,我怎敢欺骗公主!”沈承心中大骇, 长宁公主出事时他并未跟在身边,是以她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她忽然提到于氏, 令他有一瞬的恍然。但是于氏自尽后他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也的的确确是看着她入殓下葬的。
    沈迟去为她倒了杯水, 然后上前扶着她:“母亲先喝口水消消气,当时天暗着, 也不一定看得清楚,这事留给儿子去查。天色都晚了,您先歇下……”
    长宁公主许是累了,盯了沈承片刻后默默躺下阖了眼。
    侍女立刻在房中熏了香,气氛微微缓和, 两人小心翼翼地出了内间,但是心底并不轻松。
    沈承沉默良久才对他道:“……君岁, 于氏当年下葬时我去看过,的确已经……”
    “父亲先别着急,查清楚再说罢……今晚宫中起火本就不大寻常。”他叹了一声, 看着父亲面上的慌张,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
    元宵过后很快便有人上奏请求废除禁中观鳌山这一时俗,但反对者亦不少,毕竟自前朝便已有了这习俗,总不能忽然就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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