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留在翰林院于他更有助益,只是定她去太子身边于她前程更好些。景明帝心底不大舒服,他许久没有为他人着想了。
第235章 过程
“你方才还夸太子来着, 又不愿为他效力。朕到底该信你哪一句?”景明帝显然是不打算松口, 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目光略深沉。
“承蒙圣恩, 只是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 微臣都远不如那些前辈。储君乃国之根本, 太子属官更是重中之重, 微臣恐难以胜任。且……”她略顿了顿, 紧接着道,“家父任礼部尚书, 微臣身为长子,自是不能违礼。”
她将重要性提高到朝堂上来, 话未说明,景明帝也应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一人牵连江家不说, 于景明帝本身也有影响。而这些影响至最终都得由江家一力承担,她便是不为了自己, 也需为江家着想。
景明帝轻叹一声:“罢了,此时容后再议。”
江怀璧那口气还未松下来,又听得景明帝道:“你既是侍讲,当好本职,于太子面前如常便是。”
江怀璧应了声, 随后景明帝才令她平身。她看到御案上折子已批了不少,朱笔已搁置在一旁, 似是专门等着她。
“先前幕后人弄了那么大的动静,用以阻挡册立太子,而如今太子已立, 却再不见有何动作。对此琢玉怎么看?”
江怀璧暗暗思忖一番,言语略带犹豫:“或许……幕后人是想借阻挠太子这件事来扰乱视线,从而搅乱的是朝中格局?”
景明帝抬头看她,暗道这角度的确清奇。从前皆是从前朝明面上往深处看,一切以太子为中心,毕竟储君是重中之重。而如今她忽然提出来重心是在前朝,倒是打开了另外一个思考角度。
他沉思片刻,不动声色地问:“如若不是针对东宫,那么刘无意与杨氏,以及蒋、谢、蒲三家如何解释?”
江怀璧沉吟道:“我们自刘无意与杨氏身上并未得到什么重大信息,一死一逃只能说明二人于幕后人作用很大。而自三家攻魏来说,或许自始至终他们要的都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如若要阻挠册立太子,应从根源解决,而非拖延时间。微臣猜测,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并未要求结果,因为无论是哪一方胜,于陛下来说都是损失。所以他们想展示给陛下的,是过程。”
“这一点朕隐有猜测。但朕回想了事情始终,一直至魏察思暴毙,也未找出头绪来。”景明帝微一凝眉,目光定定地不知看向何处。
江怀璧也觉得整体有些乱,忽然想起来同沈迟说过的话,便试探着问:“那些人……陛下查出什么了吗?”
景明帝摇头:“没有眉目,朕觉着,便是将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也是没有结果的。”
顺着方才江怀璧的思路,他忽然眸光一闪,细思片刻道:“如你上述所言,或许这本来就没有结果。……那便是了,朕怎么会查出来什么。倒是因为这件事,讲从前那些线索都断了……幕后人真是好算计。”
“……是朕想太简单了。他与晋王根本无从比起,朝堂中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有个边关正扰乱人心。”说到此不免又叹一声,燕州至今未有消息。
江怀璧这几日最担心的还是燕州那边,想起来父亲的话,生生将要问出口的话又咽回去。
却不想景明帝并未放过她:“燕州如今杳无音信,朕收不到消息,便命人携了朕手书自代地北上,直接去同北戎交谈询问。如若连北戎王都不知情,或许此次侵袭仅仅是北戎个别部落觊觎边境,可不该一点讯息也无……琢玉觉得此事同代王可有关系?”
每次景明帝提及代王,都令江怀璧异常警惕。最近的确景明帝提起代王次数已经很多了,而这些事皆于代王有着大大小小的关联。她心道,难不成真是代王?
“代王微臣不敢猜测,但能肯定的是,此事与幕后人有关。”其实近来发生这么多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有章可循的,只是这条线太隐晦,他们未曾发现而已。
景明帝微一颔首:“因此对于燕州朕不会大意。”
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事:“沈迟去燕州你知道吧。”
“是。”
“朕记得你同他走得颇近,可知他近来情况?”
江怀璧略一摇头:“如今燕州的消息一概传不过来,且岁……君岁如有消息自然应当以陛下和长宁公主为先。”
景明帝眸色微不可闻地一暗,划过一丝疑色,随即消失不见。
又过半晌,景明帝才道:“江婕妤身孕已有八月,无生母在旁宽慰,朕也不大放心。你挑个时候进宫去瞧瞧,顺便……若是家中有什么亲近的女眷,也可递牌子入宫陪伴。”
江怀璧谢了恩,方告退出殿。
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习惯性回头去望,周围仍旧是无尽的宫墙。令她响起太子册封那日响起的悠悠鞭声,也未能穿透这些屏障。
阿霁进宫有三年多,府中的霏微园还空着,梨花年年开,可再不见了那小姑娘。仿佛就同母亲一样,彻底从眼前消失。心底涌起一抹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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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进了一趟宫,所看到的江初霁吓了她一跳。如今她妊娠近八月,可腹部已看上去异常吓人,问了身旁的嬷嬷,知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江初霁似乎比之以前话要少些,人也不大开朗,只面含忧郁道:“我大约在年节前后,那个时候众人定是无暇顾及我的,自己一个人倒也清净。……我总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叉子,宫中有孕险于民间太多……至今方才明白母亲当年又多不易。”
提及母亲,连江怀璧也有些沉郁。三年多了,她的愧疚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每每想到她,仍旧窒息到心神俱疲。
江初霁便抬了水眸,平平静静看着她,轻声问出了那个多年不解的问题:“哥哥,我一直想知道,母亲当年……究竟怎么了?哥哥宁愿被我误会也不愿说出来,而父亲一向爱重母亲,其中有隐情却也仅仅是沉默不语。”
江怀璧未曾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至如今也的确无需再瞒着了。当日之事已然查清,而罪魁祸首晋王也已不复存在。
自一个莫名其妙进府的大夫,到庄氏忽然有孕,以及后来种种,异常艰难。
江初霁声音略显苦涩:“当时……还是我不懂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怀璧轻一叹,宽慰道:“如今说出来便是不想阿霁想太多,当年事已经过去了,不必挂怀。母亲生前最牵挂的便是你,若是知晓外孙如今已快临世,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阿霁可是她的娇娇女呀……”
江初霁却忽然哭了,落泪的样子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会抽泣,连声都发不出来,哭得久了连气都上不来。当年母亲便取笑说没有半分梨花带雨的样子,沉默起来更让人心疼。
江怀璧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江初霁边哭边对一旁的宫人斥道:“在这里看我哭吗?还不出去!”
合瑶只得将人都带出去,殿中仅剩兄妹俩。
江怀璧从她手里拿了帕子,伸手去擦拭她面上的泪珠,可偏偏一颗颗滚落下来,连帕子都接不及。她一句话都不说,江怀璧无措之余也有些着急:“阿霁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委屈同哥哥说。”
“哥哥小时候应过我什么?”江初霁抽噎一下问。
江怀璧自然没有忘记:“记住阿霁最爱有三,锦里巷的梨花糕,京郊那篇萤火,还有便是听话的哥哥。”
江初霁止了抽泣:“那我现在要——哥哥余生幸福。”
她的眸子清亮,仿佛那些沉静深幽被泪水涤荡过一般,回到从前一样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爱穿浅粉色衣裙,上绣彩蝶百花,迈步便是春意盎然,梨涡浅笑,娇娇俏俏。
“哥哥应么?”
江怀璧不知为何,竟有片刻出神,未曾看到她眸中转瞬即逝的隐忍,只应了一句:“应。”
从始至终,二人再未谈过从前太子的事,只当做一个过往。江怀璧不愿她再多想,江初霁也不愿因此事再让兄妹俩生分。
她临走时,江初霁提出来,让阮懿欢,如今的姚府少夫人进宫作伴。
江怀璧同姚长训提出来时,他自然是不大愿意的。毕竟是入宫,且现在江初霁并不得宠,妻子进宫并不安全。
然而待姚长训回府对妻子说完以后,她竟是万分惊喜的样子。倒不是说多想进宫,一来能够见见闺中好友,二来也能躲一躲张牙舞爪的婆婆。
姚夫人是万分赞成的,理由是,进宫本就是一件光荣的事,且江婕妤有孕,正好也能让自家儿媳沾沾喜气。在姚夫人的再三劝说下,阮懿欢总算是进了宫。
按着规矩来说,亲人长辈去照顾更为妥当,可江家便只剩二房的陈氏符合条件,而她又远在沅州。阮懿欢性子较开朗,与江初霁也谈得来,开解开解她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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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察思的死因景明帝在暗中一直查着,魏府诸人不敢声张,但还是很配合。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下人,凡是那几日同魏察思有过交集的,都一个个但拎了出来。
即便幕后人不注重结果,但能够潜进魏府杀人的,一定与幕后人有联系。
至如今,对外说的都是,魏察思因感念太后恩德,守丧时过度悲伤而亡。而暗地里大部分人愿意相信的,都是畏罪自裁。
然而这些流言景明帝从未在意过,倒不是因为他尚未查清楚,而是他还是想试探,幕后人对魏家的态度,究竟如何。
他终于有些颓然,这一局,看似平静,实则他已失去最好的时机去反击。如若燕州无事还好,真的有什么事,他都怕大乱起来。
第236章 燕州
景明五年气候似乎格外暖一些, 直到十月中下旬燕州才下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北地的雪甫一降落便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而对于燕州来说, 从未有哪一个冬天如今年这般难熬。
倒不是战争激烈, 死伤惨重, 而是敌人对他们的心理压力。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攻城, 从什么地方攻击, 以何种方式攻击,似乎是在消磨体力, 却又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确切目的。
石应徽身披战甲立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皑皑一片的荒丘, 不发一语。
沈迟不声不响走到他身边,同他并立看着远方。
良久后, 石应徽才幽幽开口:“大半个月了,未曾有任何进展。”
沈迟眉心亦染了惆怅:“我们的送信人无一生还, 亦未能收到京城的消息。……长仪,我觉得我们应当另寻出路了。”
石应徽冷嗤一声:“出路?无圣旨,我们只能在燕州。”
他一转身,看到沈迟的衣着,怔了怔, 出口有些嫌弃的味道:“这才不过下场雪而已,你怎地这么快就将貂裘穿上了?这要是入了深冬可怎么办?不着战甲便上城楼, 若是北戎现在突袭,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迟笑了笑,拢了拢大裘道:“我畏寒, 你不是六年前就知道了么?在京城待时间久了,这里到底是有些不习惯。”
石应徽皱眉:“你堂堂世子,又是科举中第的人,以后前途无量,何必非要来这里瞎掺和,自讨苦吃。”
沈迟笑而不语,往前迈了几步,微一仰首便看到城楼上的军旗,立在那里宣告着这是大齐的国境。这座城墙至今北戎人都未越过来,这城内的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甚至于每一个百姓,都不容许外族侵入。
这些日子的人心惶惶,已经令太多人麻木了。军中因有石应徽在撑着,军心倒是没乱,只是困在城中那些百姓有些怨言。
为防止敌方奸细潜入,燕州已经封城了。
沈迟目光沉了沉,轻声道:“长仪有没有觉得那些北戎人……根本不像是北戎人?”
石应徽微一蹙眉:“这怎么说?燕州外便是北戎,不是他们的人难不成还是大齐人?那么多军队又从哪里来?”
“前两天不是在城墙下打了一仗么。我看那几个头领中有一名地位颇高的幕僚,说得一口流利的方言,看样子同岭南倒有些像,”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沉吟道,“注意他好多次了,在北戎军中似乎权力很大。”
石应徽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迟嘿嘿一笑:“你当日未见我,是因为我跟着军队溜出去了。我于战场上许多功夫都还是你教我的……都没人注意到我,北戎将领离我们也并不算远,一次便足以定身份了,偏他还说的不是官话。”
石应徽立感出了一身冷汗,竟有些后怕,惊呼:“你疯了!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给陛下和公主交代!”
“哎呀你现在先别担心这个问题了,我们正谈着那北戎的事呢,”沈迟拍拍他肩,先令他淡定下来,继续道,“所以我昨天就说这场雪下坏了。他若存了心要拖住我们,这场雪一下连动都不用动。本来我是想早点跟你说这事,但是看这情况压根就没必要。”
话音一落也没给他机会说话,紧接着问:“还没问你方才在城楼上望什么?”
石应徽一怔:“没什么,就来看看……”
“没事我们就先回去罢,冷……”
“……”
二人下了城楼,风总算是小些。可即便回了房中,沈迟也还是不肯将貂裘脱下,倒是不像方才那样拢得紧。
沈迟坐下方觉这一路竟安静得多,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待思忖片刻后反应过来:“平日里韩侍郎都寸步不离迷你的,今日怎么没见他?”
不说还好,一说起景明帝派来的兵部左侍郎,石应徽整个人都不大好了,面色不太好看,半天憋出来一句:“他太烦了,我让亲卫将他关起来了。”
沈迟目瞪口呆:“……我看你才是疯了,韩乘他是三品侍郎,是陛下钦点来燕州的,又是兵部的人。你得罪他,无论是现在抗敌还是日后前途,于你都是弊大于利!”
石应徽冷笑:“你才来多久,你知道多少?今早他以身份压我,要我借着雪趁北戎不备,直接出兵一举夺胜,我疯了才会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