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艰难时,从另一条宫道中忽然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上去。那太监毕竟是一个人,顾不了两面,且暗针很快用完。
沈迟出手迅速且不留半点余地,自地上捡起一枚银针弹过去,力道远比那太监大的多,直入左胸,当即倒下,余下的一口气并不足以令他等到解药来。
江怀璧右臂几乎已失去知觉,按着右臂主要大穴的左手已麻木到颤抖。沈迟过来扶着她,先将右臂检查一遍,发现只有一处是被中了毒针的,有一根正好穿透衣服,未曾伤身。
但由那中毒的太监已经可知毒性极猛,他没敢耽搁,将随身能暂时解毒的药一洒,随意包扎一下便背起她。
幸而御药房离此处并不远,几步路的功夫,即便众大臣都在文华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名要紧。
其实江怀璧自己没感觉有那么严重,此刻意识还清醒着,低低说了一句:“你背着我过去,不妥……”
沈迟没时间跟她多言,只咬牙恨恨道:“闭嘴!你若多动更严重。”
虽说是御药房,但其中医官也是懂医术的。有景明帝在,没人敢轻视她。
经过文华殿时他还是让一名太监进去禀报了一声,没等那太监出来便自行先将她送去了御药房。
御药房中的提督太监惊了惊,本有些犹豫,但迫于沈迟的威逼下匆忙叫了医官来。
此时江怀璧的右臂已然全无知觉,然而她从中毒到此时连一刻钟都没有。面上更紧张的是沈迟,然而江怀璧心底更是如同惊涛骇浪。
毒竟已是次要的了,她眼看着医官便要过来,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医者近身自然是能看出来她女子身份的。
第218章 回忆
她低低唤了一声:“沈迟……”
沈迟弯下身, 看着她略显惊慌的眼眸, 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转身看了看门外, 有太监急急忙忙进来禀道:“沈世子, 医官此刻去太医院了, 此处并没有……”
江怀璧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沈迟随手打发了那太监, 回头去看她的症状。抬手给她诊脉, 他身边最善医术的暗卫是十一,也跟着学了一些。
片刻后便有了论断, 也不让御药房的人插手,亲自去药柜抓药, 一旁的太监下意识出声阻止:“……世子,这里是御药房, 须有陛下旨意才……”
“本世子马上去请旨,你不用管。”
已年过五十的提督太监低低叹了口气, 提醒道:“世子需要什么药尽管说,这药柜您可能不大熟悉。”
沈迟知道时间耽搁不得,也没客气:“干姜、甘草、金银花、绿豆、犀角、黄芪、远志……”
几乎所有过程都亲力亲为,一旁仍旧清醒着的江怀璧安安静静地躺着,右臂已被他及时做了处理, 现下毒走得稍慢一些,但毕竟是剧毒, 一根毒针毁掉一条手臂是有可能的。
她左手沁了汗意,然而看着他的眼眸却是沉静的。此刻已然不慌了,因为有他在。
沈迟将她放下来的那一刹那在她耳边低低一语:“我在, 别怕。”
她定了定神,眸光凝在右手上。连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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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中一众君臣正在议事,那太监进去先禀给了御前太监,然而御前新任太监胆子小得很,一直未敢打扰,只能先搁下不提。
而立储一事也并非一时半刻能定下来的,待众人商议定后已过去几个时辰。沈迟可不像是能坐得住的人,况且若要再待下去医官就要来了。
江怀璧已无大碍,但他始终是不放心。大皇子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她也无需再去一趟,干脆直接回了府。
这一次沈迟钻进马车时木槿与木樨可再没什么意见了,毕竟两人之间已无什么需要避讳的,只不过周围还需盯得紧些,现下有心人可不少。
沈迟上了车才与她挨近些坐着,拉过她的手低声问:“现在好些了么?”
江怀璧轻一叹:“已无大碍。只右臂短时间内怕是活动多有不便了。不过也算是万幸,再晚一些怕是整条手臂都没救了。”
“不会的,你不是信得过我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将从御药房太监那里讨来的药塞到她手里,瓷瓶已在手中暖热,“但我毕竟不是大夫,你回去让傅先生替你看一看为好。此事又不能声张,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
江怀璧颔首:“我知道。夫子如今在府中也方便些,我这里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你忽然在宫中出现,若陛下问起,你如何解释?我还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这说来话就长了,”沈迟眉头微一挑,缓缓坐回去,卖了个关子,“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江怀璧怔了一下,低声呢喃:“八月十九?”
“当然这个日子跟我要说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
沈迟轻咳一声,悠悠道:“一直没时间来见你,好不容易今日我得了空,想着直接去寻你,却没想到正好看到你遇险。”
“你来文华殿寻我?”江怀璧不由得蹙了蹙眉,这里可不是那么好闯的,沈迟哪能那么轻松过来。但是他法子定然是多得很,只想着能这么急着来见她,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今年仲秋我邀你赏月,结果你半夜将我一个人冷在那里,你那院子里可都是冷风。我想着怎么也要补上,现下没有圆月,阙月也是一样的人。明日休沐,我怕你又跑了,所以借着我母亲的名义来了,连怎么给陛下解释都想好了,谁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
说罢去瞧她的神色,在她开口前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小到不值一提,便如同仲秋那晚一样,你丢下我就跑了?”
前面的话她本还是想再问,然而他忽然就转到了仲秋那晚,她抬眸看着他,心底略有些愧疚,轻声解释:“那晚我……”
“原因你倒是无需解释,”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静中还残留着方才的一丝疲惫,尽力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我只想知道在你心里,你将我放在什么位置?”
江怀璧垂眸,只轻声答:“家族在心上,你在心间。同样重要,同样无法割舍。”
只不过心上外露于形容举止,心间深藏在午夜梦回。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这样的问题你问千百次答案也是如此。你如果真要追问那一晚的话,我另有解释……”
“可我不想听,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看得清我自己的心。……是我太急躁了,你终究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大概还是因为我不了解你。可阿璧,你给我个机会,好么?”
江怀璧轻轻点头,却道:“是我自己没有给我自己没有给我机会。……可能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去接近、喜欢一个本应毫不相关的人,是以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的声音很低,沈迟听出来她的迷茫,但也欣喜于她会用心,对于以前的那个她,现在已经变化太多了。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只有他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不同,他见过千姿百态的她……
紧接着她的声音便有些清朗了:“……岁岁,但我真的有在努力。”
沈迟轻笑:“我知道,我也在努力。我们会有未来的,你千万别放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还活着,便一定会看得见路。”
她顺着他的力倚在他肩上,马车行得很稳,那片刻的安宁竟让她似要沉沦下去。右臂上已慢慢恢复一些知觉,可那份麻木与此刻心尖的温软相得益彰。
蓦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寂下来,离她最近的只有他。他……她眸子轻阖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倏然想起来那一晚,朦朦胧胧力他的激烈热情,和一遍遍呢喃出来的她的名字。
面上瞬间覆上一层红霞,浑身不由得颤了颤,此刻什么情绪也由不得她控制了。当晚她的意识的确还在,但主要还是那盏酒起了大作用,她才敢趁着酒劲做些什么。
她忽然就想到那晚第二日醒来的场景,现在又想想,当时当真是那般镇定。可此刻,心忽然就跳得飞快。
悔是真的不悔,羞涩是真的羞涩。她毕竟还是女儿身,那晚过后第二天安静下来时才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身上的异样,有些不舒服,却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轻松肆意。
这大抵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思绪游离半晌,才发觉身边人已凝视着她有一段时间了,她一抬头正好碰上他的眼睛。
莫名有些心虚地快速将目光移回来。
沈迟看她脸色微红,心里暗暗有些猜测,唇角微微上扬,避过她的右臂,干脆伸手在她腰间一揽,两人顿时紧贴一起。
她感觉到那股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令她惊慌失色。腰间是她异常敏感的地方,只觉得有些痒,下意识要去推他。
却不料他再次一用力,她头微一仰,正好与他咫尺相对。距离太近,便看到他眼眸里的满含温情的柔光,她想迎上去,却发觉眼睛涩得很,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沈迟并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心知一到这种情况她八成都是脑中空空,极为慌乱的。
他低低问她:“那一晚你还记得多少?”
“那晚竟都不见你有平素的半点矜持,”他揶揄一笑,又改了口,“也不对,你平时那可不是小女儿家的矜持,那叫谨慎。”
她听出来他的调侃,眸子微一垂,面上不知是他的气息,还是因脸红而生出的灼热。
“你一定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他头微一侧,将唇覆上去,动作比以前要粗鲁一些,呼吸有些重。她似乎被吓到了,浑身轻一颤。右手动不了,左手一直在撑着生怕坐不稳。这一次她连迎合他的精力都没有了。他的热烈瞬间令她回忆起那一晚。
只不过相较于现在,那晚更深沉。
“我每日都能见到你,可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单独见面的时候,在我面前的,才是你。”
眼看着马车就要行到地方,沈迟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伸手先去整了她的衣袍,又去仔细看了看她的右臂。知道耽搁久了对她也不好,只能略有些黯然地下了马车。
然而他刚出去没多久,便又折了回来,掀开帘子对她说了一句:“今晚说好的,陪我赏月,别忘了。”
江怀璧稀里糊涂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才想,自己什么时候答应的?
府中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她径直去了傅徽的院子,经过宜兰院时发觉与往日竟有些不同,似乎尤为安静。
她随意问了一个小厮,只说是宋汀兰病了,但却死活不愿请大夫。
她蹙了蹙眉,不知道她是真病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也不说话,随即转身离去。
待踏进傅徽院门时才低声吩咐了木槿:“让府中大夫去瞧瞧,不必声张。”
木槿应了声,明白她的意思。看来公子是打定主意要冷落着宋汀兰了,但总不好再让她受病痛之苦,一时间还觉得有些惊异。公子似乎没有这么关心过旁人,但现下又是合情合理的。
傅徽替她诊过后一言不发,那凝重的神情令江怀璧心里沉了沉,忙问:“那毒难解?”
傅徽抬手,捻了捻须眉头紧皱:“药用得早了。”
江怀璧眼底微微一暗,神色不解:“这怎么说?”
傅徽略带惋惜:“老夫我从沅州带过来的药又没地方用了。”
江怀璧:“……”
第219章 心结
江耀庭是众人中走得最晚的, 直到他临走时景明帝才说了江怀璧遇刺的事情。
“这……臣还在调查中, ”他顿了顿,有些疑惑地抬头,“陛下,既然已经怀疑他有问题,何不直接送往诏狱?他毕竟是宦官, 严刑拷打下定能吐出些东西。”
景明帝淡淡睨他一眼,解释:“能往朕身边塞的棋子, 定然是步大棋。他如今虽不在朕跟前,但权力依旧不小,只是朕在试探罢了。若直接将他拿下, 打草惊蛇,指不定明天人就死了。到时候都是一场空,且朕还不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刘无端是个粗人,想不通但是能听懂,怔怔点了头。
景明帝面色有些沉郁,眉间亦是惋惜之色:“他自潜邸跟着朕,也有十几年了。朕却没想到背叛朕的,居然是他!”
他看了一眼刘无端,意味深长:“朕记得你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刘无端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不觉面上有些热,回忆也齐齐涌出来。
“是。‘至竟道心方始是,空耽山色亦无端’,他是宦官,但也读过书,从这句中摘了无端二字为名。”他顿了顿,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些事。
他是孤儿,与一众乞丐在街头巷尾东奔西走,与恶狗争抢食物,是景明帝救他于水火之中。一开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无依无靠的,只有刘无意肯照顾他。
直到后来受了皇帝的赏识,他也未曾忘记过雪中送炭的那份恩情。那些忠主的道理还是他教的,可现在最先背叛的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