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如满月的古式紫檀餐桌,铺着花鸟纹的织锦,山水图案的青花瓷盘里面盛放着几样素淡可口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同款的瓷碗里盛放着冒着青光的晶莹米粒,一股扑鼻的翠竹香气,蒸饭的米竟然是拿竹汁浸过的。
缇娜在桌边坐了下来,傅斯年和歆恬妈都是随性,想来学医者平日饮食也清淡,她向来注重保持体形,也并非一定要吃荤,此刻竟也吃的津津有味。
她咽下爽脆的姜汁莴苣丝,笑着说道:“我知道院子里的大叶子是什么了,原来就是这个莴苣。”
傅斯年点点头,像个地道的菜农一样,说道:“蓝阿姨今天做的一定是那个尖叶子的品种,若是圆叶子的那个品种,便不如这个清脆。”
歆恬妈笑着点点头,说道:“还是傅先生的嘴细,我就吃不出两样有什么差别。”
她话音一落,房门被人推开,三人转头看见歆康去而复返,都是一愣,歆康看见三个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他就像一个闯入者,也是微微一愣,漂亮的眼中现出一种局促痛苦。
他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说道:“还是不行,我从这里一离开,便想着将这些钱都拿去翻本,这念头野草似的压不住,我真怕又把这钱拿去赌,趁着现在清明强押自己回来,先将整张卡都还给你。”
三人一愣,歆康眼光从他们脸上划过,转身就要离开。
他们才像一家人,这里还有他停留的余地吗。
傅斯年看出歆康的失落,立刻说道:“歆康,坐下来吃完饭再说,不过,今天没有荤菜,你不要嫌弃。”
歆康身子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妈妈和歆恬。歆恬妈掩饰住情绪的激动,歆康这是要改好啊,赌瘾毒瘾,哪有那么容易戒掉,他硬忍着将银行卡先还回来,已经让她心中一酸。
她站起身去厨房,又沉声道:“傅先生留你用餐,你就坐下来,杵在那里干什么?”
歆康身子一颤,缇娜心里也有几分欣慰,却没抬头,继续夹菜,说道:“下午我陪你去。”
歆康心头一震,坐了下来,却先看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晶莹。他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幸亏他回来了,若他再将那些钱拿去赌,妈妈和妹妹还会像现在一样高兴吗,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
歆恬妈去厨房取了餐具过来,递到歆康手中,歆康借着那碗筷一下握住歆恬妈的手,紧紧握住,歆恬妈板着脸,不去理他,歆康抬着头,诚恳地看着歆恬妈的眼睛,说道:“妈,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歆恬妈身子一震,眼光柔和似水,慢慢地渗出眼泪,轻轻摸摸歆康的头。
缇娜坐在旁边,看着这母子慈爱的一幕,只觉得心头也酸了起来。
18 还想让老板咋道歉?
薄金色的晨曦从窗户透过,映得缇娜所在的秘书室里,充满灿烂的光影。刚刚九点整,清晨伊始,人们都在制定工作计划,为一天忙碌充实的工作做个整体安排。
缇娜也一样,将需要联络的公司做个谈判进度一览表。看着那份长达几页的产品名录,幸亏原来财叔的公司就经常帮人配货,很多产品的供货渠道她都很熟悉。
销售部拿来一堆名片,缇娜翻翻有用的不多,销售部对这件事一知半解,谈不上支持与反对,纯粹放羊吃草。
缇娜打开邮箱,找到自己以前就存储好的重要客户联络表,尽管她的手机被骆群航拿走了,电脑里的资料在财叔公司打不开,只要她有这一张表,她以往建立的人际关系就统统出现在眼前。
缇娜看看联系表上,电动工具供货商张总的电话,轻轻拨打过去。
对面客气地询问,她有什么事,她微笑着说道:“张总,你好,我是博盈公司的,和缇娜是好朋友,她以前介绍过,h市的电动工具行业老大就是你们公司。现在我们公司要给地铁项目供货……”
听到缇娜的名字,张总顿了一下,很熟悉的业务关系,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这么死了,十分可惜。
两个人在电话里谈起来,尽管打着缇娜的旗号,价格谈判还是一场难打的仗,但是不打缇娜的旗号,想要张总交实底,却要费一番周折。
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约定明天到张总公司再谈。
缇娜放下电话,张总这个老狐狸,电动工具老大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人代理三个世界顶尖品牌,厂家给他的压力也是很大的,若是地铁项目用的电动工具能从他那里走货,对他完成全年销售任务有很大的助力,她敲敲笔,想着明天要怎么和他谈。
无意间一回头,却看见骆群航西装笔挺地站在晨光里,漂亮深邃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想来是在听她打电话,顺便核查一下,她有没有能力参与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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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吗,混蛋,她心中想到,却是不动声色抬起头,公式化笑道:“骆总,早上好。”
她当然记得,昨日在殡仪馆,骆群航冷声冷气地让她滚开,不过当员工的不能跟老板计较,想要计较也得先有资本,譬如说地铁项目离不开她的时候,或者做好卷铺盖走人这种准备的时候。
骆群航站在后面听歆恬讲了一会儿电话,心中略微有一点惊异,他知道销售部只是扔给她一堆名片,并没有额外的指明道路,但是显然歆恬自己走得比谁都快。
“楼下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中午一起去吃,顺便讨论一下项目进展。”他后面加了一句,总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他想为昨天的事情缓和一下。
“呃,我中午真的有事,不然我去订了,让他们给你送上来。”缇娜向天翻个白眼,她是秘书,打工的,又不是小蜜,讲究和老板惺惺相惜的,不用他这么变相的缓和。
而且她早就练出钢筋铁骨金刚不坏之身,别说一句滚开,就是十句八句,她有本事做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怪只怪,昨天葬礼的气场太肃穆悲哀,所以她一时破功,倒也不全是骆群航的原因,潘朗那里的原因更多一些。
骆群航略微沉默地挑挑眉,他希望歆恬见好就收,不必一件事死揪着不放,缇娜看他眼色知道他误会自己不肯接受和解的信号,轻声解释:“我中午要去找个人。”
潘朗,静下心来,她还是放心不下潘朗,暗中打定主意,不管费多大周折,她都要把他扔回学校去好好念书。
骆群航挑挑眉,已经明白她的含义,是要去找那个叫潘朗的小子吗,那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略略一顿,却没有问出口。
他想想问道:“周五晚上,有一个晚宴,对地铁项目很重要,你陪我一起出席吧。”
缇娜禁不住仰天长叹,苍天厚土,她可不是故意连甩骆群航两次面子,实在是事出有因哪。
她看着骆群航,表面上抱歉,心里暗爽地说道:“抱歉,骆总,我那天已经有约了。”
骆群航神情不悦,都已经说明对地铁项目很重要,就表示要让她不管怎样都要努力出席,可是她居然再次说不。
老板做到他这样已经相当不错,还想让老板咋道歉,难道敲锣打鼓雇人喊着“对不起”让满世界皆知。
缇娜抬起头正色地说道:“抱歉,骆总,我这个约会不是一般的私事,是答应帮我家恩人一个小忙,义不容辞,绝对不能爽约的。”
居然把恩人搬出来,骆群航深邃眼底窜起一簇火苗,却故作平淡地说道:“你家恩人的事情当然比公司的事情重要,中国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有句话叫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希望你能好好的报恩,不要辜负违背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传统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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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娜在更衣室里换好蓝色手绘的青花瓷小礼服裙,在镜子里照照一切检查妥当,这才轻轻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出去,坐在外面休息椅上等候的傅斯年微微一怔,几乎移不开视线。
她太美了,雪白肌肤晶莹如玉,与蓝色的真丝缎礼服相得益彰,小礼服裙抹胸和鱼尾的设计,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饱满的胸部,修长笔直的双腿,是一个天生让人疯狂的尤物。
最美的却是她的神态,白皙细致的颈项向天鹅一样高雅地挺起,沉静自信,秀美妍丽的容颜,挂着淡然妩媚的微笑,有一种超越她这个年龄的神秘气质,透出一种成熟性感的芬芳。
傅斯年见惯各式美女,这一刻心竟然也不安分起来,血流渐渐加快,他轻轻一笑缓和自己的失态,说道:“这件就挺好。”
他边说边将一张金卡递给售货小姐。
缇娜快步走过来,从售货小姐手中拿回傅斯年的卡,将自己的递了上去,说道:“刷这张。”
傅斯年心中一动,看着歆恬说道:“你出席晚宴,是为了帮我的忙,怎么还能自己花钱买衣服。”
缇娜将傅斯年的卡放回他的手中,说道:“你当我是女明星吗,一件衣服只穿一次,我以后还打算经常穿的,不算为参加晚宴花钱。而且,你带我出席晚宴是带我增长见识,博闻广识,我可没钱给你交观光费。”
傅斯年不着痕迹地笑笑,苏醒后的歆恬看似和众人更容易接触,其实心却躲起来了,让人无法摸透。若不是他极为熟悉歆恬,真要以为她们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缇娜看着售货小姐将自己的卡拿走,暗自记下这间店,礼服可以选择的风格很多,价格也适中,她进来之后,简单浏览一圈,已经选定这条金丝蟠龙的青花瓷丝缎礼服,不但和傅斯年简雅的穿着默契有加,关键是价格很适中,她还能够承担。
缇娜又在展示柜中挑选了一串雅致的珍珠项链和对应的耳环,佩戴之后,更加容光照人,才挽着傅斯年的胳膊走了出去。
她正是在前几日答应陪同傅斯年出席晚宴,这才推掉了骆群航邀请她参加晚宴的邀约。
坐在车上,缇娜看着傅斯年专心开车,俊逸的侧脸显示出惯有的潇洒淡然,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微苦的药香。
缇娜看着窗外,流水马龙,路灯一径地向后退去,在车窗上划下一道道炫丽璀璨的光影,她轻声说道:“傅先生,你知道吗?”
傅斯年嘴角勾出好看的笑容,说道:“不必这么生疏客气,叫我斯年吧,”他顿顿,眼中有抹异样,说道:“或者叫我傅大哥。”
“斯年”,看起来两人差十几岁,但是因为缇娜内在的灵魂主导,直呼其名,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她笑着说道:“斯年,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人写了一篇文章,说人的一生都应该有十种朋友,因为能在人的困境时,给人带来很大的帮助。其中有一种就是你们医生,因为不管是谁都不能逃开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更何况你是神医。”
傅斯年轻轻一笑。
缇娜继续笑着说道:“我觉得那篇文章说的很对,我还没有医生朋友,现在有了你这个神医,就功德圆满了。”
傅斯年的眼角跳动了一下,少顷才缓慢说道:“歆恬,我不是你现在的朋友,我们以前就是朋友。”
19 简单到位马屁经
缇娜看着车窗外流离的光影,故作轻松地笑道:“斯年,我自杀过一次,又失忆,现在就跟换了一个人差不多。我记不住以前的事,不管和谁认识,就都从现在开始吧。”
那就是把过去全部抹杀。
真的全都忘了?!
傅斯年握紧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抖,车子变向,险些与两旁的车子刮蹭,他毕竟细致沉稳,不露端倪地将车子驶回正常方向,笑着说道:“下次再提这么耸人听闻的话题,要给我个心理准备。我虽然比你多活了十几年,却还是对人间充满留恋的。”
缇娜看着傅斯年神情,知他有所领悟,甜甜地笑着。也许是她自私,但是她的确不打算一直顶着歆恬以前的经历生活,傅斯年看向她的目光有太多怔忡,偶尔的失神也许另有故事,而她刚刚重生,还不打算投入到歆恬的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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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缇娜跟在傅斯年的身旁缓缓走入会馆,好似繁华尘景中忽然吹起一道清新淡然的和风,出尘脱俗的气质,令人震撼的美貌,瞬时就吸引了宴会上众人的注目。
傅斯年看来和出席宴会的人很熟,边向场中心走去,边有人频频招呼,他是一径淡然,带着缇娜走到场中心。
场中心一个被几人围住热情寒暄的男子,看见两人,眼中一亮,向傅斯年轻轻招了一下手,又跟身边人交代几句,那些人望了望方才礼貌地退开。
傅斯年拉着歆恬走过去,边走边轻声地说:“这是今天派对的主人丁总,是地铁项目运营公司的总经理,丁总搞技术出身,喜欢别人称呼他丁总工。这个派对是因为他设置地铁网络竞标环节,使一些没走关系但是有实力价格实惠的中小公司中标,他们集合起来举办的,也算给地铁项目一个开门红。”
缇娜点点头,偏头看着傅斯年,俊逸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似乎没考虑说出来的话给她多大的冲击,他所有的事情都清清楚楚,至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出离尘世。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若是既能在万丈红尘中占有一席之地,又能保持心灵安静,岂不是妙哉。
缇娜正盯着他看,突然感到一双厚重有力的视线瞄准了她,立刻笑着转过头来。
远远看去,丁总工是一个严肃有气势年富力强的中年男子,近看之下,已过中年,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是小腹已经微微挺起,眼角的皱纹夹杂着久经尘世的沧桑。
他洞明世事的眼光带着笑意,问道:“斯年,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想着出现了。”
傅斯年用眼光在场中搜索着,说道:“丁总工,好久不见,你最近越来越精神了。不是我不想见领导们,可是王阿姨她们一见到我,就给我拼命介绍女朋友,实在是吃不消,今天带了个小挡箭牌,才敢出来晃晃。”
丁总工赞许地看着落落大方楚楚动人的缇娜,轻赞一声:“果然是个漂亮的小挡箭牌,应该能让她们知难而退。这是你新交的小女朋友?”
傅斯年略微一愣,笑着说道:“这是我借来的一个妹妹。”
缇娜礼貌地笑了一下,招呼道:“丁总工,你好,我是歆恬,斯年哥哥经常提起您,说您是h市不多见认真负责注重实际的好领导。”
傅斯年心中暗笑,这丫头何时变得这么能装,刚才还大喇喇地叫他斯年,为了给丁总工留个好印象,居然就变成斯年哥哥了,而且他何时说过丁总工那些马屁话。
但是显然缇娜同学的马屁简单到位,因为丁总工原本深沉的眼睛亮了一下,笑得十分舒心。
学理工搞技术的人可不就是理性实际,结合他用网络竞标的方法,尽可能确保招标工作公正严明,可不就是认真负责,只是这八个字却比直接夸奖他招标一事有内涵。
第一,招标二字已经把丁总工的耳朵磨出茧子了,夸奖的边际效应逐渐递减。
第二,地铁招标是一件事,而那八个字是秉性,可以贯穿人的一生。
第三,这话是她假借和原林副省长有旧,和h市官员都十分相熟的傅神医之口说的,不是她一个小毛丫头说的,含金量不一样。
丁总工笑着点点头,向着傅斯年说道:“哪里领来的小姑娘真会说话,斯年,你带着歆恬好好玩,千万不要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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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娜看着傅斯年被一帮官商家眷团团围住,上至五十多岁的雍容华贵的阿姨,下至二十多岁亭亭玉立的娉婷少女,倒也不都是对他抱有不轨之心,而是这个医术登峰造极的神医难得现身,自然把握机会好好请教一番。
一个美女仰着头问道:“傅神医,我最近晚上都睡不着,失眠的厉害。”
缇娜看一眼,她唇红齿白神采奕奕没有一点被失眠困扰的影子,暗想她不是没话找话,就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让她扛上一天大包,累得筋疲力尽,看她还有没有精力闹失眠。
一个姿态绰约的中年女子,轻咳两声,问道:“斯年,我最近别的没什么,就是嗓子有些紧,咳咳,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