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听得身心剧震,道:“樱释与惊天……”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下续道:“你的结局我早已为你安排好了,你拥有的路惟有失败一途。”
“哈哈哈……”朝阳望着虚空狂笑,道:“是么?你真的什么都安排好了么?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什么你们都在害怕着我?为什么你还要以自己的身躯祭请上天赐予的力量?以意念的世界困住我?你们在害怕着我,你们每一个人都在害怕着我,你们所用的一切小小的伎俩是因为你们恐惧着我的力量,害怕我打破你们所设定下的命运,更因为你们拿我无可奈何!我是一个逆天者,注定要逆天而行!没有什么可以将我打倒!出来吧,有本事就出来与我一战!”
天下意念的化身重新又现了出来,她平静地道:“是的,你可以战胜所有的一切,但是你可以战胜自己么?你的心其实已经败了。”
朝阳冷笑道:“心败?你把我当成了影子吧?!你不用再在我面前假装了,你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想在我心中种下失败的阴影。你以为你叫天下,就以为自己真的懂得天下?千年前的失败让我明白,惟有放下一切才可以获得胜利。所以,我可以亲手杀死安心,杀死法诗兰,杀死无语,让惊天、樱释以及十万大军作为代价,甚至可以让二十万大军渴死于幻城沙漠中,但胜利终究会是属于我的。因为,三天后,就是我的三十万大军自西罗帝国的腹部直达空城之时,而西罗帝国也将在这期间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一切,你恐怕没有想到吧?哈哈哈……”
“三十万大军?”天下心神一震:“我怎么没有想到……”
“去——死——吧!”
就在天下心神为之恍惚时,圣魔剑刺到了,那是一道赤红的极光射穿这整个世界,也将天下那仅剩的意念击得支离破碎。
暴风雨从空中飘泼而下,刑台一片凄迷……
一片炸雷在空城上空炸开。
“天下死了。”影子道。
将军府内,落日、天衣、漓渚、残空皆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影子,此时,他们正围坐在一起,下棋品茶。
落日道:“王怎知天下已死了?我们上午离开之时,她不是好好的么?”
影子道:“朝阳又来到空城了,我感到了他体内燃烧着的火焰因得到泄放而平息。”
漓渚问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难道是他已识破了天下的阴谋?”
影子若有所思道:“我想,是因为无语死了,才让他如此怒气冲天,否则,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如此动怒。”
落日有些不解地道:“他对其他人的生死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却对无语的死亡如此在意?”
影子轻轻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轻啜一口,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水道:“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与无语是相同的。一个在质疑着这个世界,另一个在反抗着这个世界。所走的是相近的一条路,这便注定了他们在感情上是惺惺相惜的。”
落日、天衣、漓渚、残空都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影子,因为影子所说的话完全是一种置身度外的语气,不带任何一点感情色彩,不再似以往提起朝阳时语气中含有的复杂情感,仿佛如今的朝阳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仿佛没有三天后与朝阳的生死决战。
落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王,你变了。”
也许,从今天上午离开刑台,他们已经发现了影子的不一样,但此刻,他们终于可以确信,影子在某些地方确实发生了改变。
影子抬起头来,看到四人奇怪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是的,我确实发生了某些改变。从前,我对这个世界总是感到很陌生,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该以什么样的身分存在,与朝阳所发生的事情让我一直感到是命运在安排着这一切。所以,我总是在反抗着,反抗着所有发生的一切,拒绝着所有到来的一切,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持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但长期以来,我的内心深处又存在着许多的疑问,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对自己的拒绝与反抗也总是感到恍惚,不知这样做的意义到底何在。我的思想总是处于一种昏乱的自我抗挣之中,想挣脱出来,却又茫然无目标。我的内心总是痛苦地挣扎,努力不去想这些事情,一直在告诫着自己,一定要成为幻魔大陆最强者,突破四大神殿,战胜冥天,将月魔及空悟至空解救出来。可是免不了又去想其它,连天下都说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直到今天早晨在神祗看到了‘空悟至空’,当时我以为他是真的空悟至空,又联想到月魔的突然出现,我的世界整个一下子坍塌了,那些通过不停的自我告诫建立起来的信念和目标随之分崩离析,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中一片虚无,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后来,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脱离躯体,慢慢地,在一片虚无的世界里,毫无目的地飘啊飘,飘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周围的世界一片静寂,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空灵的世界,有阳光、有风、有树、有草、有小溪、有湖、有山……还有许多人。我看到了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微笑,带着轻快的步子来来往往,我知道那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我自问,为什么自己活得如此之苦?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脸上带着来自内心深处真诚的微笑?我问了他们中的一个人,那人告诉我,说他们以前都和我一样,要想去除所有苦恼,惟有忘记自我。‘忘记自我’,当我想着这个问题时,意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我又看到了朝阳,看到了天下,看到了那假冒的空悟至空及无语。面对他们,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何不忘了自我?当我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身心一下子整个都轻盈起来,那些纠缠着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一下子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在这时,我感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四周有无穷的力量在开始向我汇集,我感到了一种无我的力量。而就在此刻,我亦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我道——放弃一切,忘记自我,这样才能拥有无穷的力量,这样才能从这纷扰的世界中超脱而出。”
影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落日、漓渚、残空三人既明白,又似不懂,这些来自影子心中最深处的东西,若没有相同或是相似的经历,是很难完全明白的。但他们有个相同的观点,就是今日的影子已不是昨日的影子。在叙述着如此复杂的心理变化和人生历程时,他的语气是始终如一的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落日、漓渚、残空三人心中不禁疑惑地问道:“这就是无我道?”
只有天衣对影子的话有着深深的感触,在从死亡地殿获得重生之前,对自己的身分,对妻子的感情,他心中的痛苦和矛盾与影子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只是他们寻得解脱的方式有所不同:一个是抛弃以前的生命,获得重生;一个是悟透无我道,获得重新的自我。
天衣恭敬地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肃然道:“王,恭喜你悟透无我道,获得超脱!”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影子微微一笑,亦将杯中的茶水喝干。
剩下落日、漓渚、残空三人有些怔怔地看着天衣。
半晌,漓渚将嘴巴凑近落日的耳朵,用手捂着,轻轻地道:“看来天衣已经开始学会拍马屁了,我们大家今后可得小心他。”
话音虽小,但是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笑过之后,落日忽然肃然道:“王,有一件事落日不是很明白,想请问解答。”
影子道:“你想问我是否还坚持突破四大神殿,战胜冥天,将月魔及空悟至空救出来,对吗?”
落日心中惊讶,口中却道:“正是。”
影子回答道:“是的,我会坚持突破四大神殿,战胜冥天,将月魔及空悟至空救出来。但是,这仅仅是我履行的对他们的承诺,不再执着于战胜命运,掌握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落日不解。
天衣、漓渚、残空也都以期待的目光等待着影子的答案。他们知道,虽然所做的事情没有发生改变,但事情所代表的意义已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影子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命运,执着于命运的人总是被命运所打败。”
落日道:“难道冥天不是命运之神吗?”
影子沉吟着,半晌,他道:“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落日、天衣、漓渚、残空四人茫然地对视着,四人皆不明白影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神族的西边尽头,有一片宫殿,叫做落霞宫。夕阳西下,金黄的光芒照在落霞宫上,紫光四溢,翻卷的云海被染成了紫色,那时,总有一个人从落霞宫欢快地跑出,在紫色的云海中,飞旋着美丽的舞姿,陶醉于惟我的世界里,那是一天中她最快乐的时光。
只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在神族,已不再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幕,落霞宫已经成为神族除了非天神殿外最冷清的地方,殿前精美的玉阶上已经堆满了尘垢,那是年复一年时间的累积。
现在,又是一天的傍晚时分,落霞宫反射出的紫色光芒让西边天际的云海又染成了紫色。
紫霞坐在了落霞宫最后一级的玉阶上,眼睛凝视着云海的深处,一动不动……
……
“看,紫霞,那个人又在看你。”歌盈笑嘻嘻地指着云海下面的一座孤峰之巅,在那上面,有一少年,正以手撑着下巴,凝神地望着她们所在的方向,眼睛充满了憧憬。
紫霞自是知道歌盈所指之人,她心中涌起一阵甜蜜,却故意装着不知道,茫然道:“你说的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飞旋的舞姿却是不曾停歇,跳得更为欢快了。
花之女神影道:“你不知道?你每天傍晚都在这里自我陶醉地跳着舞,竟然会不知道?!你真是把我们当成傻瓜了,我们早知你每天不变地在此跳舞是为了跳给他看,好一句‘我不知道’,呵呵呵……”
说着,与歌盈相拥一起放声笑了起来。
紫霞的脸顿时胀得如晚霞一样红,飞旋的舞步也停了下来,道:“你……你们瞎说!”
“对,我们在瞎说!”歌盈与影异口同声道,说完又极为暧昧地放声笑了起来。
紫霞气极,一挥衣袖,道:“不理你们了。”
说着,便从翻腾的紫色云海走出,踏上玉阶,往落霞宫行去,连她自己都觉奇怪的是,心里的甜蜜感反而更盛!
“唉……”歌盈这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阴阳怪气地道:“看来那呆子今天看不到我们紫霞姐姐美丽的舞步了,真是可怜啊。”
紫霞回过头来,佯装怒道:“你们两个小蹄子给我闭嘴,小心我把你们的嘴巴撕成两块。”
歌盈与影立即将嘴捂住,发出怪异的声音道:“我们好怕哦,怕情郎今晚睡不着觉。”说完,迈开脚步,在云海中飞也似的跑了,留下一串串欢快的笑声。
待两人走后,紫霞坐在玉阶上,透过云海,往下望去,那人已经离去了,她心中不禁想着:“是啊,他今晚会不会睡不着觉?”
只是在当晚,紫霞失眠了。
第二天,非天神殿。
这是紫霞第一次不是为了献舞来到这里,作为命运之神的三位侍女之一,她只能在命运之神召唤时方能够为之献舞。她从来没有见过命运之神长得是什么模样,“他”总是高高在上,把自己藏在阴暗孤独中。和所有人一样,紫霞总是在猜测着这个天地间拥有至高无上意志的神,长得究竟是一付什么模样,有多高,有些什么喜好,尽管在神族,她和歌盈、影是离“他”最近的三个人,但命运之神的存在对她们总是一个谜。不见“他”和任何人说话,总是生活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生活中与之相近的是紫霞的舞、歌盈的歌、影的花,她们三个人,仿佛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这次,紫霞一个人来到这里,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对这座阴暗宏伟的殿宇,心中仍是充满了谜一样的色彩。她不敢往上看,一步步向前靠近,每走一步,她的脚步就在这殿宇中发出巨大的回响声。她从来没有感觉到非天宫是如此之大,心中更是对命运之神的第一次单独召见感到忐忑不安,各种猜测在她心头涌起,却又一一被否认。
一个趔趄,紫霞差点跌倒,原来她已经到了命运之神至高无上宝府前的玉阶。
紫霞心神惊慌,连忙跪倒,道:“紫霞奉命参见神主。”心中暗自骂着自己的失礼,不知神主是否会惩罚她,悔恨不已。
可紫霞等了半晌,却没有声音回答,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又不敢再次出声,只得静静等着,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上面传来声音道:“起来吧。”
紫霞听得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命运之神开口说话。以前,她与歌盈、影只是同时奉命来献舞、献歌、献花,完毕便离去,不曾听“他”说过一句话。仅仅三个字,让紫霞感到了在无穷无尽的孤独中求生的人,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着如此孤独的声音,心中瞬间溢满了一种深切的同情感,禁不住抬眼往上望去——她却忘了,在她面前的是幻魔空间至高无上的命运之神,更忘了刚才让她的起来之言。
阴暗的光线中,紫霞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在千万年的孤独中消蚀沉沦的脸,如此的寒冷!如此的威严!如此的孤傲……!而又是如此的令人心痛!仿佛是一个倔强而又怕光的孩子。
紫霞的双眼不禁溢满了泪水。
“你是神族大战后,第一个敢如此正视我的人。”冥天缓缓地道。
紫霞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天大罪行,惶恐地道:“紫霞不是有意的,请……请神主恕罪!”
“起来吧,我不会处罚你。”冥天道。
紫霞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低下头,不敢再看冥天一眼。
“知道我为什么召见你吗?”冥天道。
紫霞再也不敢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连忙回答道:“紫霞不知。”
冥天道:“因为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自从记事起,紫霞从来没有听说过神主授予过任何人任何任务,心中奇怪,却又不敢问,更不敢抬起头来,只是道:“紫霞将不惜一切,完成神主交给的任务!”
冥天道:“但你还不知我交给你的是什么任务。”
紫霞毫不犹豫地道:“无论是什么任务,紫霞将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冥天缓缓地道:“但事后你可能会后悔,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紫霞心中一怔,不知是什么事会令自己后悔,但是,当她眼前浮现出冥天那张在千万载的孤独中消蚀沉沦的脸容时,心中陡然涌起了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愿意为之分担一切的冲动,只是希望不要让这张脸容看起来如此孤独。
紫霞断然道:“紫霞决不会后悔!”
但是她何曾想到,她的命运从此刻便发生了改变,一个千年的噩梦就从这一句话开始了它的序幕……
此时,望着那翻卷着的紫色云海,想起为自己死去的歌盈、影,想起千年前的圣魔大陆,想起现在的影子与朝阳,紫霞心里禁不住问自己:“你会后悔么?”
没有人回答,只是知道,晚霞的美丽过后,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冷寂的漫漫长夜……
“你在想他?”泫澈走了过来,坐在了紫霞身旁,她看到了紫霞脸颊悄悄流落的一滴泪。
紫霞望着那渐渐开始暗去的紫色云海,道:“不,我想起了从前。”
泫澈看了一眼紫霞的样子,然后道:“你知道吗,三天后就是他们决战的日期,结果只有一个人会赢。”
紫霞淡淡地道:“也许谁都不会赢,就像千年前一样。”
泫澈道:“但这次可能并不一样。”
紫霞道:“我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无论结果怎样,于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泫澈这时却道:“影子已经成了神。”
“成了神?!”紫霞的身躯微微一震,这是她未曾想到的一件事情,显然出乎她的意外。
泫澈望向那鲜艳的紫色转为黑色的云海,道:“他已经抛弃了原来的自我,悟透了无我道,这标志着他从一个人成为了一个神。”
“忘记了自我,成了神又怎样?”紫霞怔怔地道:“就像神族的一切,表面看上去精美华丽,高高在上,但有谁知道,它们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只是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中度过无数孤独的日子,有的只是一个躯壳。”说到此处,紫霞又不由凄然一笑,道:“这就是‘他’最后想得到的?”
泫澈听着紫霞的语气,将自己的目光从云海中收回,重投到紫霞脸上,道:“你所说的‘他’是谁?”
紫霞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望着泫澈那充满疑惑的脸,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言毕,起身,踏着玉阶,往落霞宫走去。
泫澈望着那往落霞宫而去的背影,心中重复着紫霞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很快就会知道……?”
“他”是谁?
是影子?是朝阳?还是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