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丝雨飘落,绵密得填满城市的每一处罅隙,却无声又无形,不知不觉洇入了衣衫。宽阔的河面潮气泛涌,朦胧了岸堤上一个少年奔跑的侧影。
李蓝阙在顶楼转了个遍,甚至连露台都去了,也没发现此行的目标。悻悻返回时,在电梯口同白溪打了个照面,她礼貌地笑笑,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这不恰恰是他所说的,“冷淡的女生很性感”。
“说实话,他所有女朋友里,你是最让我讨厌的。”
白溪扬着下巴,尴尬的空气碎得突然,冷不防将李蓝阙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会被搭话,更没想到对方会抛来这样直白的批判,僵着舌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白溪吐字时,几乎不张口,让人有种咬牙切齿的错觉,细看她转过来的表情,倔强幽怨,更让李蓝阙确认了那不止是错觉。
她是真的对自己怀有敌意。
“嗯。”
李蓝阙缓缓点头,像是认同,又像在敷衍。自从跟舅舅学会了以“嗯”应万变,她已经开始应用自如了。她被讨厌了,她也知道了,还能说什么。
“我就知道,”白溪从她一个字的回答验证了自己的看法,“你压根就不是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别装了。”
比起对话突然开始的惊吓,这样充满攻击性的评价并没有给李蓝阙的情绪带来波动。她坦然地接受了,并借此细细思索起自己的形象来——在其他人的眼中,竟然是伪装纯良的模样。她在不知不觉中,畏缩成了弱势的女生,来勾引怜爱了吗?
电梯到达时的提示音中断了李蓝阙的思绪,过去的一切憬然赴目。似乎大梦初醒,她霎时明白了舅舅的话。她不相信周衍,确是因为在他面前,她从来也不是真实的自己。
“谢谢你了!”
她拍拍身旁女孩的肩,等不及电梯缓开的门,朝着楼梯奔去。她收到了美焦姐的信息,如果时间恰好,她应该可以在半路与周衍相遇。
攀着扶手上行的周衍,一步两阶,身形轻快,听清空旷楼道中有人跑近时已经刹车不及,拐至转角平台的一瞬间,正是李蓝阙俯冲过来,抑不住脸上的惊慌愈来愈烈,直直撞在自己胸口。
他被巨大的力道击倒,几乎是本能地勾手护住怀里温香。
后背着地伴随了一声闷哼,周衍来不及疼,抬身低头去看她,直到辨清她湿润的双眸,心尖一动,没有说出一句话,就先吻了过去。
这双眼睛,无论相顾多少次,还是会心跳不止。
少女跨坐在少年身上,用体力耗尽的喘息掩盖心脏搏动的节奏,贴紧的年轻躯体迅速被躁动鲸吞,驱使着明眸中的热切交相融化。
周衍垂下睫毛,遮掩了一半的瞳孔,又抬眼,来回看着李蓝阙和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
“啊……那个我……”
李蓝阙将手撤走,大脑陷入一片混乱,双手无措得在半空张牙舞爪,才发现掌心还有他唇的余温,心情更为扑朔。
这大概是周衍人生中第一次被这样拒绝。他先是错愕,又突然领会了这种下意识的梳理,于是笑着撑起上身坐着,用他特有的、却也一贯的眼神将李蓝阙飘然包围。
这下真的不妙,他已经无法坚持在自己的节奏里了。
“你去哪了?”
这个声音竟然久违到让人想哭。
“回家了……原来的家。”
李蓝阙眼睛突然湿漉漉的,霎那间太多情绪翻涌,被分手的疼痛和不甘、被舅舅呵护的触动与释然,甚至永远失去秦叔叔的伤感都在这一刻纷至沓来。而一想到从来都是她捉摸不透他的行踪,这次倒反过来了,原本泫然的人,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阴晴不定的表情令周衍有些难以招架,却不由自主跟她一同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便愈加无力。他垂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而后双臂环绕着,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不减肥了好不好……”他能摸到她消瘦突出的肩胛和肋骨,像要碎了。
李蓝阙愣了半秒,点点头。
“也不要在身上穿孔了,继续留长头发好不好……”周衍闭眼在她颈边轻吻,“你不是我的蓝阙,你就是你自己。”
酥麻的丝凉触感蔓延,她抓住他的衣角,微微闪躲。
“那你都不知道,我可是个烦人精。”
“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点都不胆小,也不有趣,我就只是什么都不敢问,然后懦弱地胡思乱想,仗着舅舅对我好,就胡作非为……”她停顿一下,“……而已。”
周衍乐见她在自己这里胡作非为,但她从来没有。毕竟他说着“那就过来休息一下”,却只让人疲于跟随追逐,迷失自我。
但他见过她在舅舅面前放肆索欢的娇俏,他一直知道她藏起了一半真实,只有她舅舅能看见。而他也有一半从未暴露,却只属于自己。
“那让我见一见你藏起来的烦人精,”他放松亲昵的拥抱,直视李蓝阙的眼睛,“我想问一下她会不会喜欢我。”
李蓝阙转动眼睛,弯起嘴角看向别处。
“那你也让我见一见真正的周衍,我想让他来问。”
再次拥抱的深沉深情仿佛触及灵魂。
长久的沉默后,楼梯口,两个身影相背而去。周衍缓缓的继续上行,李蓝阙回头看他一眼,见他鞋带没有系紧,松垮垮地快要散开。
“那个……”
“嗯?”
周衍回头,见她吞吞吐吐,也不心急,只原地驻足等待着。
“你是不是知道……”李蓝阙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分手后却不再难以出口,“我舅舅的事……”
这是她没来由的直觉,但极其强烈。
“知道啊,”周衍答得轻描淡写,“那次在酒吧就知道了,我还给了你一个酒杯。”
他真的知道。
“那你说的不介意是……?”
周衍眉头微蹙。他所说的不介意——
“就是……不介意。”
他想要暂时分手,是意识到自己做了没有准备好的事,是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了解她的后悔,以及闫美焦的一语中的。
他一直都觉得太难,于是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我才胆小,”他站在高处,说着她的事,却没有看她,“我害怕了,特别怕没有得到你。”
他的热忱胸臆总是抒发得直白又坦然,不像情话的语调,平淡如缓流,却在下一秒将礁砾侵蚀得溃散,心口怦然跃动。
“蓝阙。”
“嗯?”
李蓝阙回头,见他自高处向下俯看自己,粼粼的眸光中,水雾散尽。
周衍向下迈出一阶,指尖翩然落在扶手,袖口遮了一半他细瘦漂亮的长指,挑逗着少女专注的目光。
“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在这里要了你,你会拒绝吗?”
清澈沁凉的声音,一字一句。薄唇就停留在最后一字的口型,微微张开,隐约透出皓齿和舌尖。
李蓝阙仿佛在云端一脚踩空,从万米坠落时,有狂风和湍急的血流在耳边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