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疏晨回国时,米粒的状态已恢复如故,至少她肯陪着季岱阳一同来给她接机,并对她张牙舞爪地叙述这几日发生的趣事。只是她神情里的闪躲与欲言又止哪能逃过季疏晨的火眼金星。
到了疏宫后季疏晨直奔书房,一开门,里边果不其然戳着两根大蜡烛。季岱阳尾随其后带上门,眼神示意祁隽和沈柏勉先说。
“我数到三,你们一起说,一、二——”
“国际坦汀和季氏签约了。”
“你们家老爷子病倒了。”
“唐允白找上门好几次了。”
清一色“了”结尾的信息,同样的重磅炸弹。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不是说好了先说这个的嘛!”
这回倒是统一了,季疏晨扶额:“一个一个消息来,一下子我‘无福消受’!”
沈柏勉先跳出来:“詹忆茵和季仲恒合作了,我当初就提醒你要对这女人防患于未然了吧?现在好……”
“就算我提前知道,人在美国鞭长莫及管不了!”季疏晨打断沈柏勉,见他又要跳脚连忙阻止:“别和我提什么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美国离这儿千万里呢!再说我们这行向来玩的是速战速决,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沈小公子灰溜溜退下,换祁大律师上:“你爷爷病了,虽不知真病假病,但他叫了张文清去谈遗嘱。”张文清是祁隽在国内忘年交兼前任老板,专门负责大家族的财产分割案,也是季家的御用律师。
季疏晨闻言笑着说:“估计是真的。否则我爸和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现在季仲恒又拿下国际大投行的案子,恐怕……”
“怕什么?!树大招风,树倒猢狲散;季仲恒要当出头鸟,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位小姐!”季岱阳握拳捶两下茶几:“你别说大话行不行?我们虽然不必和季家抗衡,可毕竟他才是老爷子未来的接班人!”见季疏晨不置可否地一耸肩,季岱阳揉着眉心缓缓道:“这几天唐允白找你快找疯了,幸好你手机关机……”
就算不关机也接不到好吗?!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响,季疏晨率先起身出去“迎客”。外面的场面真是好生热闹,唐允白带着两个打手模样的男人正想上楼,别墅的保全人员阻挡着他们,朴信义气定神闲地站在暴跳如雷的米粒身边安抚她。
这狗脾气,倒是和书房里的三个男人如出一辙。
季疏晨款款下楼,站在离唐允白两级阶梯处冷然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以为这样对待不速之客已然仁义。”
“不懂礼数的人还敢称自己仁义?”
“那唐小姐私闯民宅的礼数,疏晨可真是望尘莫及。”
“你不用有这宅子的所有权!”
“但我拥有使用权。如果唐小姐还想继续讨论‘礼数’一事,我们不妨请祁律师下来陪你好好谈谈。”这样幼稚无谓的话题季疏晨真心不想再延续,逞口舌之快向来非她所喜。
待朴信义礼数周到地请唐允白坐定,她才开始她隆重的宣示典礼。
“我今天来不是奚落你的。”唐允白一下子改变态度温和谦逊着实令季疏晨有一刹那微怔。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就证明了她上一句只是开了个玩笑:“我只是觉得作为屈湛的未婚妻,你有必要知道他都为他的前任做了哪些事。”
“喂!人家未婚夫的事干嘛要你一个外人来说?!”米粒出声想给季疏晨助阵,却被她一个眼神压下了后面的话。
“外人?是啊,我只是一个外人,可就算我只是个外人,我却知道季仲恒和詹忆茵的合作,助推手可是你的亲亲未婚夫屈湛啊。”
“你说什么?”季疏晨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唐允白炫耀她从屈母那儿得知的屈詹往事,不设防她竟说的是季氏和国际坦汀的事,讶异之余心上终于有了丝慌乱。“国际坦汀与季氏合作与他有何干系?”
唐允白如清铃般笑出声来:“看来你真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啊!怎么,连你包括你亲哥哥在内的智囊团都没有告诉你吗?国际坦汀和季氏将签约之初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阻挠,是屈湛出面亲自平息了风波。你说,难道不是他促成了这次的合作?”
怪不得他那天不辞而别匆匆回国,可笑的季疏晨还以为,他是和自己置气才走的。原来、原来他不愿意为自己留下,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本以为毫不相干的女人。
见季疏晨蔫了,米粒也噤若寒蝉不知能说什么了,唐允白再接再厉:“不过你也别怪他,男人嘛,就喜欢吃回头草,更何况是曾经同居多年私订终身的恋人?若不是新娘临时落跑令屈湛心灰意冷,他也不会将就让你这种人钻了空子。”
接下来唐允白说了什么米粒又骂骂咧咧回敬了她什么季疏晨已全然听不到了。她如幽灵般飘回书房,三个大男人发现她苍白难看的面色一致开始围着她上蹿下跳地讲笑话。
季岱阳:“晨晨我跟你说哦,今天去机场接你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中日法两国混血的美女!”
沈柏勉:“岱岱你个废柴!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祁隽:“岱岱的意思应该是,中国的爸,法国的妈。”
季岱阳:“知我者,祁隽也。”
沈柏勉:“……”
“国际坦汀和季氏的事屈湛也参与了你们为什么不说?”季疏晨突然出声,“你们也怀疑我数学不好是吗?”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季疏晨电视火光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还是说这次根本没有第三方的说法?他出手,完全是私人性质的帮忙?”
这下更没有人说话了,因为季疏晨的脸已经不适用难看就可以来形容了。谁会相信呢?无往不利决计不让自己吃亏甚至帮季疏晨时都要那份子钱的屈湛,居然为另外女人铺路还颗粒不收?
“唐允白说了什么?”祁隽问。
季疏晨眸色黯淡面无表情地说:“她还说,詹忆茵是他在美国时许下终身的恋人,可惜她落跑了。现在,他想旧情复燃。”
机械的语气机械地从季疏晨口中输出,这一回,三个大男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和季疏晨一样难看。
***
陈向京陈特助在屈湛未归国前便已是容华女士的心腹,他在屈氏基层干了两年后便被上司直荐给董事长,董事长静静注视他两分钟后问:“向京,你愿为屈氏效命?还是为屈家?”
为屈氏效命拼搏一辈子也不过是个职业经理人,可为屈家干活,那么以屈家的势力,只要他陈向京努力,他想要的屈家都可以给他。更重要的是,屈董事长是在为儿子挑选幕僚,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为屈家他所服务的人获悉,还有屈家少主的耳目。
所以面临未来婆婆强行解押未来儿媳去医院进行“婚检”的剑拔弩张的境地,陈向京权衡再三决定躲开季疏晨投来的暗示。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不会嫁进屈家,无论他是否帮忙,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
要怪就怪这女孩好死不死招惹了老佛爷,不知斤两地把老佛爷约出来单打独斗,全然无觉容华女士这次是有备而来。
而季疏晨此刻尽量淑女温婉地坐在容华女士身旁,维持着平静随和的假象。是的,季疏晨料不到她竟有这样坐如针毡的一日。
就在刚才,她约容华女士商议她和屈湛订婚三周年庆典大小事宜,问到是否需要再请同一人当司仪时,容华突然答非所问:“季疏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个世上的女人,只要我儿子想要,就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
季疏晨暗自吐槽:在你心里恐怕地球人都配不上你儿子。面上却是沉敛端庄地低头道“是”。
“既然你明白我作为母亲的苦心,那么在一切都没有盖棺定论前,请你尊重屈湛的决定。当然,如若你们正式并蒂,那他就再没有动摇的机会。你我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
季疏晨懂了,“您不会约束他选择的自由,但也不会姑息选择以后的动摇,所以您是觉得他会临时起义换了我这未婚妻,而您明确告知我,您不会帮我挽回他,并且在他一脚踢了我之后会帮他隔挡我可能带来的‘麻烦’是吗?”
容华被季疏晨说的目瞪口呆,她猜测一定是因为和律师呆太久了,资本家都那么伶牙俐齿,抑或此刻坐在她对面的人,根本就把这场博弈当作了谈判?那这就好办了。
容华话锋一转:“疏晨,三年前我就问过你,谁最适合屈家,可连你自己的答案都不是你。你知道原因吗?”容华如愿等到季疏晨的摇头,提高音量,用冰冷的声线对她说:“就像你的妹妹季疏桐,我很喜欢她,可孱弱的她成不了屈家主母。你知道,我不是指心理上。”
容华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季疏晨心惊肉跳——她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这样的恐惧,而这样强烈不安的意识开始难以压抑地弹跳直至覆盖在她心头,她几乎以为容华已经知道了她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的“婚检”提议便变得顺理成章多了,直到在屈母不可抗拒的目光下坐上车子,她才缓过神来明白她的境地,叫在劫难逃。
为了预防季疏晨搬救兵或半路逃跑,容华这次带上了平日里甚少尾随的两个精英保镖,两人一左一右包围季疏晨进医院大厅时,屈湛来了。自回国后,季疏晨住回了“疏宫”,两人冷战已数日。
他来时一身正装,形容仓促,不难看出是刚从什么重要会议或是洽谈中脱身——尽管他几乎每天都妥帖穿戴各式正装在各式场合,但此刻的季疏晨愿意这样想。可就算是亲睹未婚妻被母亲“挟持”的场面,他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妈,你这是做什么?”
容华气势不弱地答:“给你的未婚妻婚检。订婚周年庆年年要有,难道婚检就不应该?还是说,你们的婚约只是为了维系彼此在资本市场的利害关系,所以不需要切实存在的证明是吗?”
这番话把季疏晨惊得哑口无言,她只知容华女士用一个詹忆茵退避了一个唐允白和一个季疏晨,一石二鸟的手段高超,不知她玩起先发制人来,也是同样令人防不胜防。
“我和疏晨的婚约没有任何资本利害可言。”屈湛模棱两可的回答令季疏晨的心又凉了一大截。他否认了他们之间有任何商业因素干扰,却没有明确他对她的定义:到底是名存实亡的未婚妻?还是即将……
“爹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三方对峙的僵局,季疏晨朝声源望去——
打扮清凉的韵味女人,和手上抱着的一个五六岁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挣开女人激动地朝这方向跑来,而屈湛,似是习以为常地蹲下身对小女孩展颜张臂。
这戏剧的一幕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已拍案而起或是心如死灰了,可向来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季疏晨却是一反常态的冷静地偏头望向屈母:“这就是您非带我来医院的目的是吗?”季疏晨盯着不远处的詹忆茵,却是对屈母说:“还真是难为允白自编自导用心良苦了。她恐怕不知道吧?我根本就没把短信发给屈湛。收件人是上一行,祁隽。”
说完她缓步上前,看着眼前温馨美满的“三口之家”,她笑了:“詹忆茵,你女承母业,果然厉害。”
詹忆茵答得有恃无恐:“詹穆道怎么能和屈湛比?他薄情寡义,屈湛却是重情重义!”
“嗬,重情重义?詹忆茵,你可以说这个孩子是你和屈湛生的,可你敢说这个孩子六岁吗?”
“季疏晨!”屈湛手里抱的女孩子大声哭起来,屈湛终于出声制止了季疏晨说更难听话的可能,“既然你肯定coco不是我和ann七年前在……”
“shut up!”季疏晨闻言一下就爆发了,她实在是生气到了极点,在也顾不上任何人任何礼数,调头就往医院外冲。她发誓,再待下去她这辈子闻到福尔马林味就会吐的!
才刚推开医院大门,季疏晨就被人死死拽着往后拖,季疏晨下意识抡手转身,却撞上季仲恒那双阴鸷血性的深瞳。
这下,季疏晨挣扎得愈发猛烈,甚至在那一刹那,季疏晨想要大叫屈湛的名字,让他来解救自己。可最后她还是没有,她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丁点耻辱蒙羞的叫喊,被季仲恒生拉硬拽带去了住院部,季老爷子的病房。
在被重重推进门的瞬间,季疏晨便预料到,方才所有受过的屈辱与委屈,都比不上接下来她要面对的。
季岱阳知道他来迟了。他接到祁隽电话就带人冲来医院,可惜还是晚来了一步,季老爷子的病房里,只剩下叽叽喳喳的季家人和一脸胜券在握的季仲恒。季仲恒一见到季岱阳,脸上便是止不住的阴损的笑容,“这不是季孬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季疏晨呢?”季岱阳一个箭步上前拎起季仲恒的衣领,眼里的眸光急得像是要喷出火来:“我问你季疏晨呢?”
“岱阳,住手。”说话的是季家主母大夫人尉迟鸢,前太子季辉的生母。大夫人的面子,季岱阳不能不给,他松手问道:“大伯母,晨晨呢?她来过了对吧?”
尉迟鸢点头,“岱阳,我先给你看点东西。”她打开了电视,调出了季仲恒在医院大厅拍下的那幕。
“爷爷到底把疏晨带去哪儿了?”季岱阳看完后异常冷静地问。
尉迟鸢有些惊讶,“岱阳?”
“大伯母,我和疏晨落得今天这番田地,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季岱阳盯着尉迟鸢,这是在场所有季家人中他最后可以相信的人了。
尉迟鸢叹了口气,“被老爷子带上天台了。”
冲刺向天台的每分每秒,季岱阳竭尽全力不去想那些季疏晨必定被灌输的谶语,他不敢想象遭受了方才那样屈辱的季疏晨又将会接受怎样的折磨。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是季家最折磨季岱阳和季疏晨的。
他们两兄妹从小就被放在离季家继承人的距离最近的位置,却始终被告知,那个位置不属于你。他们与继承人的距离就像是封建社会的君主与诸侯,荣华富贵你都能有,可九五至尊不是你。
而季岱阳与季疏晨是区别于他们父亲的同类。在季辉逝世前,季老爷子放任他们的虎视眈眈与野心勃勃,因为他知道这两个孩子内心深处,不过是在渴望父亲的被公平对待;季辉去了后季仲恒来了,这个季家长子与外面女人生的私生子哪都不及季辉,可季老爷子要把家业传给大儿子,所以无论季仲恒有多一无是处,他都不能给季岱阳机会了。于是无止尽地压制打击这两个一点不输季家长房长孙的年轻人,成了季老爷子整顿阖家上下效忠于皇太子的手段。
所以当季家二房两兄妹意识到季博征在利用他们时,他们割舍了自己对季家最后的留恋。至此,他们不再与季家荣辱与共。
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要承受不能割舍的血脉的召唤,忍受着放弃、不争那个位置而带来的凌辱。就像刚才季疏晨所面对的。
“岱阳……”
就在季岱阳快要记不起刚刚妹妹到底被如何欺辱时,屈湛的叫唤使他清醒地想起。他看到屈湛守在步入天台的安全门边,衬衣熨贴合身,没有丝毫狼狈的褶皱。
季岱阳忽然就笑了,“你知道刚刚在季博征的病房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屈湛说不出话来。
“季家所有人,围着季疏晨观赏她被你母亲刁难、被你们‘一家三口’羞辱的现场重播!”季岱阳一字一顿森冷地吐字,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这时才肯漏出点真情来,“更可笑的是,就在你们温馨地为那个孩子办出院手续时,疏晨却被季仲恒那个杂碎绑去季博征的病房里,让所有人亲眼见证……”
“你凭什么?屈湛。你凭什么让我妹妹甘愿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季岱阳平静的质问里满是无奈,他知道他并不能从屈湛处得到答案。
“岱阳,我做过什么、在做什么、将做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季疏晨和你亦然。今天这样的局面,你若问我让季疏晨情何以堪,那我只说一句话:她咎由自取。我想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说完屈湛抬手按下门把跨入天台,季岱阳却突然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步伐。
未知长短的沉默后,季岱阳直视屈湛:“屈湛,我只问你一句话:季疏晨于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丈之内的人。”屈湛迅速地答。他眸中写着摄魄人心的坚毅。
于是,季岱阳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