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没法跟别人联系,律师都见不到,我也不是很清楚……”杨晓飞的声音似乎更哑了,听他说话觉得耳膜被石头子咯着似的疼。
“那份丢了的文件还是没找着吗?听说应该是被人拿走了。”这是问题的关键。
“这两天就是在找这东西……其实文件本来有两份,公司归档一份,韩哥怕出问题,自己还留了一份。有天韩哥被叫去开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办公室响起了起火警报,上锁的门被踹开,当时挺乱,有些人想救火,也有些人以救火为名把办公室翻了一遍,后来听说所谓着火就电脑主机过热,烧得什么线冒烟了,反正,救火之后再找那份文件就没有了。韩哥觉得不对,再去档案室找公司留档的那份发现也没有了,而管档案的人,刚好头天辞职,等再找那个人根本就找不着了。韩哥知道那个管档案是项目部张其的人,而这个张其就是当初和韩哥争翔东这个项目争得最厉害的那个。我们都怀疑都张其拿了文件陷害韩哥,可是又没有证据,后来老郑不得不动用他家里的势力,找几个人暗地把张其收拾了一顿……当然这事儿韩哥不知道。”
“老郑他家里干什么的?”我觉得听着不对劲。
“啊,说起来老郑老家也是l市的,你听过你们那儿的郑老大吗?那是老郑的叔伯哥哥。”
“不知道啊!”我扭头问吴越,“你知道咱们l市有个郑老大吗?”吴越点头,“那谁不知道啊?就是咱们这片儿黑社会大哥啊!”
我呆住,但是没有细想,因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其把文件拿出来没?
结果杨晓飞说,“姓张的骨头硬啊,说起来,他也是从建材公司上来的,年轻,一点半点的小疼小痒人家根本不在乎。偷文件他倒是承认得痛快,我骂他是没本事嫉妒韩哥,他回答说,如果这项目成了,他还可以嫉妒嫉妒,可是现在项目都黄了,他没什么好嫉妒的。更气人的是,他还假惺惺地说自己很欣赏韩哥,能凭一组人担那么大的项目,别人谁都没分到一杯羹,很霸气,他觉得挺好,在盛安就得这样。我觉得他整个一精神病。”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啊?想要钱?”不是为了面子那就是为了利益呗,我想。
“问了,人家不要钱。我们揍得他趴地上起不来,他还在乐呢,死活就是不说文件在哪儿,我们当然不可能真把人给打死,那不就事儿大了吗?后来也就算了。就在韩哥被隔离调查的前一天,我在韩哥办公室看见了张冰,就是设备部经理,老要请韩哥吃饭那个,她出门我进门。当时韩哥脸色特差,他跟我说,文件在张冰手里,只要答应她的条件她就还回来。”
“怎么会在她手里?什么条件?”听说文件有了下落,我激动得有点呼吸不畅。
“张其是她亲哥……条件就是加入她们那一派势力呗。”
“答应她。”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比起来坐牢,当然选这个。
“可是你不知道,加入供应那派是要‘投名状’的,就是要在一份儿不合格的材料清单签字……这就是长期的把柄!”
“……”这规矩果然是要把人拖得不能翻身才肯罢休。怪不得暮雨要离开那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可是,虽然被人抓住把柄很被动,但起码还有时间和机会来转还,而眼下的情况太紧急了,先签了拿回文件过了这关,以后再说以后的。
我刚要说话,杨晓飞开始吭叽,“而且,张冰她还要求……”
“还要求什么?”
杨晓飞几乎嚎啕,“安然哥,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她不是真心喜欢韩哥的,我以为她就是要拉拢韩哥,想不到,她来真的……她让韩哥娶她……”
“……”看吧看吧,就知道他早晚因为那张脸给我惹个大麻烦。
我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盛安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儿啊!邪恶女主角,人生他妈的开始走韩剧路线了。杨晓飞那边儿还在骂,“太不要脸了,没见过这样儿的女的……”
“你们就没劝劝暮雨?”我问道。
“劝了啊,劝了他不听啊,你还不知道他,主意比天大……”杨晓飞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不对劲儿,立马改口,“不是,安然哥,我们就是让他考虑一下……不是,我们不是愿意他娶张冰……这不是事情逼到这儿了吗?我其实没怎么劝,都是老郑劝的……”
“行了行了,劝也是应该的,你们做兄弟的,是要劝劝他……”我看到眼前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心里有两种意识互相撕咬着,无声的,却是激烈的你死我活。
“安然哥,你……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想了其他的办法,我们想起诉,一点儿证据都没有;我们找了道上的人去吓唬张冰,结果她比她哥还狠,说我们敢动她一下她就把文件毁了……我们实在没法子了……”
“杨晓飞,”我清清嗓子,尽量说得平缓,“我不是怪谁,你韩哥这么些年受了多少苦你比我清楚,他能到今天容易吗?当初因为我,金老板手下挺好的工作干不下去了,现在再因为我去牢里呆几年……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谁受得了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我总不能这么坑他……娶吧娶吧……大不了再离呗……你有办法联系暮雨吗,告诉他,我说的。”我说了,以为多难呢,其实就这么几句话而已。
我听到风声在耳边盘旋,然而一辆没启动的车子的密闭车厢里怎么可能有风声,我知道那是血液冲过耳内血管时绝望的叫嚣,好像某一声之后便会永远平息。
杨晓飞那边呆了好几秒没回音,后来他试探着问,“安然哥,你真心的?”
“废什么话!”我骂回去。
然后听到杨晓飞极罕见的一声叹息,“行啦,你别装,韩哥本来都不让我跟你提这事儿,不过,你也知道我什么话都藏不住。你别难受了,也别想了,韩哥不会娶张冰的,我们劝没用,虽然你说话比我们管事,可这件事上
,你也不能替他做主。”
对的,我同意当不了暮雨,如杨晓飞所说,暮雨向来是个主意大于天的。
该遗憾还是该庆幸,我不能替他做主?
“……那要不你把那个张冰的电话给我,我跟她谈谈……没准儿……”
话没说完就被杨晓飞打断了,“拉倒吧,你能跟她谈什么啊?”
“告诉他暮雨喜欢男的。”
“你当韩哥没说,人家就不信,而韩哥更不能拉你出来证明,他不会让张冰知道你……他不会把自己最重视的暴露给那个有心机又有手腕的女人。安然哥,你心脏本来就不好,还是别找刺激了,老实地在l市待着吧。我跟老郑都在想办法呢,还找了一些以前的朋友,反正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帮着韩哥的……安然哥,算我多嘴,要是韩哥真的被定罪……你……”
这问题我还没来得及想,主要也拒绝去想。不过,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最惨也惨不过暮雨没回来之前,即便他被关,起码我还能知道他在哪儿!
“反正已经等过三年,我也习惯了。”我回答地很轻松,也是绝对得言不由衷。
那种日子哪里有可能习惯,只是,他要过得不好,我怎么也得陪着他吧。如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果我最终对生活无能为力,如果想要的美好安宁那么远、那么难,就让我们一块受罪吧。
始终沉默的吴越在我挂断电话后,忽然开口道,“安然,我要是弟妹我会生气的,按我这脾气估计得一巴掌呼死你。”
我茫然又无辜,“什么意思?”
吴越少有地愤愤,“你说那话能听吗?还让他娶谁谁,你是生怕万一他坐牢了你得承担责任是吧?你怕自个儿觉得他这辈子毁在自个儿手上了是吧?所以你就让人结婚去,人家要不去那就是他自己不想好好过,不是你的问题了,你就不欠人家的了是吧?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卑鄙呢?”
“不是,”我下意识地否认,“我没这么想。”
“那你说什么屁话,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娶别人,要是能娶还用得着你撺掇,上次他给你打电话那不就是临别赠言么,你还假装大方得扯什么淡?”
几句话堵得我没词儿。我眨着眼睛想了半天,发现可能吴越骂得是对的,可能我心里真的害怕,总觉得暮雨为我牺牲太多。他本来有机会过最正常的生活,也许贫寒也许富裕,至少安稳。我并不后悔拉着他跟我一起,就是觉得我给他的太少。他老是不言不语偏偏骨子里又硬气得不行,做事沉稳却自有一种决绝。他说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我,于是我就只能看着他这么毫不犹豫的付出和坚持。
“暮雨给得太多了,而我已经没有办法更爱他一点儿……你明白吗?”我惶恐。
吴越誊出一只手来,揽过我的脖子,将我的头按在他肩膀上,“安然,我知道你难受,我也心疼你。你俩是忒曲折了点儿,可是,既然都这么曲折了,你俩之间就别再算计了,想什么谁多谁少的,这东西没法算。怕这怕那,怂不怂啊?他爱你,你就得受得起。”
那时候脑子乱,吴越说的也就听进去了。多年之后,再提起这事儿,我说,“吴越,我怎么觉得你那是偏心眼儿呢?敢情是把你弟妹豁出去了,就知道心疼你兄弟了呗?”
吴越切了一声,“我能不偏向你吗?杨晓飞他们劝弟妹改嫁,还不是把你豁出去了。再说了,弟妹哪用得着我心疼?”
我们能把过去翻出来调侃的时候,经历的苦难已经远得看不清了。可是当时,谁都不知道日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当时,束手无策,绝望的情绪每分钟都在增加,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某种高压之下一根一根地崩断。
只是这样的绝望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在杨晓飞那边儿还在找人、找关系、跟张冰谈条件却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就在我觉得快要崩溃的时候,事情忽然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