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下车!”
谢知恩早上是被一阵推搡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侧头问向周晓梅:“他们干什么呢?”
睡在靠过道的周晓梅很早就被吵醒了:“让我们下车,不知道做什么,房先生已经去和他们争了。”
房益阳是他们的国文老师,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也不像其他国文老师那么迂腐,平日里和同学们玩得最好。
“那也没那么大动静啊,我们到兰州了吗?”
“哝。”周晓梅指指窗外,那是用木板写着的“兰州站”三个大字。“本来就房先生一个人没什么事的,可那些人!他们动手打房先生了,男生们气不过,就也动手了。”
“现在是谁占上风了?”
“自然是那些人!”周晓梅愤愤地冲过道啐了一口,“拿着木棍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和我们比比功课。自以为得了个什么称号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哟,晓梅!”隔着过道坐着的是隔壁班的周承泽,和他们班男生关系还算不错,课业结束后经常一起去踢球,“看不出你还挺义愤填膺啊!”
“你!”周晓梅拍了拍桌子,“你不随他们一起去算什么男人!”
“可别。”周承泽将脚伸在过道中间,“他们那些,都是莽夫,小爷我是要靠脑子吃饭的。”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周晓梅压低了声音,“高考都取消了,毕业生们早就饱和——”
“晓梅!”谢知恩出声警告她不要乱讲话。
“知恩你怕什么!”
周承泽发出了一声怪笑,这个笑声在几乎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学生们都正值热血的青年,一遇到事儿自然都沉不住气,全去头厢和那些人争去了,他们单纯的相信只要他们团结在一起是不会被那些人打垮的,此时车厢里除了少数的男同学,剩余的都是些哭哭啼啼的女生。
“嘿,你个周承泽你笑什么!”
“我啊,我笑你堂堂国文老师心头宝周晓梅是个只知道德赛两先生的书呆子!”周承泽手中攥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瓜子,此时正津津有味地嗑着皮儿,瓜子壳随意地吐在地上,“你个戆胚(吴语:傻瓜),你知道日后肯定会恢复高考的吗?”
“你不要在这里吹头怪脑(吴语:发痴),我们这次出去是去改造的,你以为我们还有时间复习功课吗!”提到高考,成绩优异的周晓梅就有些着急,连带声音也尖利了几分。
“等着瞧吧你。”周承泽嗑着瓜子皮儿,将腿收回去,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妇人就是妇人,目光短浅。”
“嘿!”周晓梅一听这话就来气了,“我们妇人怎么招惹你了!怎么招惹你了!”
“f要舌割乱盘哉(吴语:别瞎搞了)!!”谢知恩听着他两的争吵急得说了方言,她顿了顿,又用普通话讲道,“不要瞎说了,我们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
“知恩小姐姐你可别向着她啊,我这是说实话呢!”听见谢知恩的话周承泽又向右转了回来。
“好了,晓梅。”周晓梅看见周承泽转过身又欲和他争吵,谢知恩忙打断:“我同你换个位子,省得你们俩啊,凑一起就要闹别扭。”
“我才不要和她个缩胚(吴语:小气鬼)吵呢!说几句就生气了!”
“你说我是缩胚?知恩你快看他啊!是他先什捂拔嗦(吴语:莫名其妙)!”
......
谢知恩同周晓梅换了位子,昨晚睡得不大好,正准备趁着两位活宝安静的时候闭眼补补觉,就在这个时候一队red卫兵冲进了车厢。
领头的那个拿着木棍指着周承泽的下巴:“说,你们是不是师范附中的!”
周承泽站起身子,挡住一旁的谢知恩:“是。”
“你们几个,和我们下车。”red卫兵得到了肯定答案,用木棍推搡着他们,“我们去哪儿?”周承泽背着行李问道,还不忘偏身挡着谢知恩和周晓梅。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跟我们走就是了,南方来的就他妈啰嗦!”
周承泽紧了紧行李,握了握拳没有讲话,回头看了看谢知恩,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
谢知恩握住周晓梅的手,十几个学生就这么跟着red卫兵下了车。
“我看是要把我们和大部队分开。”周承泽低头和谢知恩讲道,声音压得极低。
但周晓梅还是听见了,嘴一瘪就又要掉眼泪。
“不哭不哭。”谢知恩低声哄道,“不管去哪儿,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都是好的。”
“嘁,就她。”周承泽瞥了眼周晓梅,“除了哭还会什么。”
“行了,你少说几句。”谢知恩给了他一肘子,周承泽连忙闭嘴。
red卫兵赶着十几个人上了大卡车的后备箱,其中两个red卫兵坐上了驾驶位,趁着red卫兵锁车厢的时候周承泽赶着问了句:“哎大哥,敢问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云南懂吗?”其中一个叼着牙签笑着接了句话。
“那我的同学们呢?”
“新疆啊。”
“哎——”周承泽站起身子,“那我们岂不是一南一北?”
“嘿,我说你小子。”那人一棍子打在周承泽的腿上,“老实点给我坐下,主席说的,你们这些知识青年接受新的思想改造很有必要,不吃点苦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毛病。”
说完便关了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