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青呆呆地看着他,莫名有点委屈:“所以你只是因为那片鱼鳞才……”
京落晖好笑地看他一眼:“知足吧,也算是为了你了。不然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养着你,吃得多还闹腾。”
栎青更委屈了,他哪里闹腾了?不都是京落晖在那威胁他么?
这事算是翻篇了,只是京落晖心中仍有疑虑,不管怎么说,他的记忆是忽然想起的。虽然有外界刺激的原因,但栎青怎么说也是实力不弱的妖族,他下的封印不是外界刺激就能够破的。
京落晖细细回想,“我记得,我是在招摇山死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吗?”
栎青摇头。
京落晖便有数了,招摇山在当年大战后变成荒野,与孤雪山一样,草木不生。只是孤雪山好歹有些人气,那片荒野却成了禁地。
传言不断,有说是恶鬼作乱,又有说是冤魂不散,京落晖皱眉,好似抓到什么,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暂且放下。
“我体内阴气……是出自那个地方,以前我还找不到源头,如今我可能知道了。”
栎青没那么多心眼,顺势就问他:“知道什么了?”
京落晖揉揉他脑袋:“你跟着我这么久,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之前能破我阵法者,不就那么一个吗?”
栎青猛然坐起身,见他还慢吞吞地玩着雪,“你是说……他破了我的封印?”
京落晖颔首:“应该就是他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处么?”栎青不太明白,“他与你,并没有什么牵连啊。”
京落晖也在回忆前世自己是否与姓祁的人有牵扯,但记忆中并没有云祁山这个地方,他不像裴与衡那边,记忆并没有受绝无名特殊命格影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前世的确是没见过绝无名。
“或许……他并不知道我身上有封印。”
京落晖也跟着坐起来,把栎青再抱到池子里,人鱼亲水,栎青自然是高兴的,看着他欢腾模样,京落晖也多了几分高兴。
“他身后之人,应当就是妖族了。只是……到底是哪一只妖呢?”
京落晖有些头疼,他认识的人不少,哪一族都有他的故识,但结仇的人更不少,他的身份注定了要与许多人为敌。
比如中原,比如三教。
京落晖叹口气,“我就说……我不应该活过招摇之战。”
当年顾明归劝他退隐,他虽然不回答,却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阴气入体,纠缠数百年,寒无栎五脏六腑都已成衰败之势,他从一开始,就是命不久矣之人。
或许正是因为他命不久矣,才能无拘无束,肆意妄为。
顾明归劝他退隐,寒无栎却觉得可笑,他能在乱世左右逢源,有一立足之地,仗着一身符灵术随心所欲,只不过是看中了乱世之中利益的冲突。
若是乱世不再,那他便无立足之地。
这话他也对顾明归说过,那时候的惊鸿剑主已是满头白发,寒无栎认识顾明归时,他还是少年模样。
顾明归走到那一步,寒无栎自然是有责任的,他甚至还是推手之一,只是他不在意罢了。但寒无栎对这种历经坎坷的好人总是多了几分宽容,顾明归名声在外,八剑之名早已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人还想着劝寒无栎退隐,殊不知真正该早日抽身的,是他自己啊。
只是顾明归是不会听的,寒无栎无法理解他的坚持,就像顾明归也无法理解寒无栎的所作所为,他们两人从来都不到熟识那一步,一开始是敌对,后来是不得已之下的相处。
栎青冲水里出来,飞快地亲了他一口:“你别不高兴了。”
京落晖一愣,“我有不高兴吗?”
栎青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刚才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京落晖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了想,将一直保存着的那片鱼鳞拿出,“这是你的么?”
栎青凑过来嗅了嗅,点点头:“是我的,但你是怎么来的啊?”
京落晖眼神愈发深沉,这片鱼鳞是他随若碧去找御渐萧时,在甘京城内遇见的那名奇怪的老者得来的。
那名奇怪的老者、与他交谈的溪浣、绝无名在无罪江的一掌,京落晖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自己的封印是如何破的了。
他轻笑一声:“倒还有些本事。”
这样一来,能排除的人就太多了。
妖族那几个妖祖与他并不相识,也没那个脑子花这么多功夫来设计他。前世他死在招摇山,与原澹一起葬于雪中,招摇山倾塌,化为荒野,这么多年却没有几人提起过他们两人尸身。
寒无栎在众人眼里只是失踪,原澹药石无医,说是尸骨无存。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京落晖眼神渐冷:“原澹……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够忠心的啊。”这么多年来,还要来算计他。
栎青听不明白,对这样的京落晖仍是心存恐惧,但又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袖子。京落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也有了笑意,上手捏了捏栎青的脸:“怎么了?”
栎青便高兴了,趴在岸边捧着鱼玩:“我可以在这里玩一会儿吗?”
京落晖略一思索:“可以,我设个阵法,让他们看不见你。”
清阳派虽然避世,但对妖族接受能力并不强,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让栎青隐藏起来较好。
京落晖起身离开,裴与衡生病,清阳派所有事务都要交在他手上,接下来几天他肯定忙得不得了,也没时间来陪栎青,让他留在孤雪山也是好事。
一连几天,京落晖都在前殿处理事务,准备新年,裴与衡好了一些就来帮他,闲暇时就留在裴与衡屋内喝茶,也算清闲自在。
裴与衡笑着看他:“你跟栎青和好了?”
“嗯,你不是知道了?”
裴与衡有些惆怅:“唉,这样就好……只是你们两人性子啊,总得好好改一改,这一次也算给你们一个教训了。”
京落晖似笑非笑:“我这性子还不好吗?”
裴与衡也回他:“你觉得呢?”
京落晖坦然道:“但这是你教的啊。”
他前世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寒无栎!结果重生一次就被裴与衡教成了这样,简直不敢想象。
裴与衡无奈至极:“你真是……这样就好,你别胡思乱想。”
在他心里,京落晖并不是寒无栎。他不是不知道在许多人眼中寒无栎作恶多端,只是前世今生,本就虚无缥缈,京落晖自小在他身边,学文识字都经他手,哪怕是有了寒无栎的记忆,性格变化也不大,他又怎么能把京落晖当成另一个人?
裴与衡知道自己太过自私,只是那段时间他实在是不好过。师门倾颓、三个师弟天各一方,自己的徒弟……死在他手中,裴与衡日日惊梦,道心尽毁,再也无法提升修为。
就算清阳派慢慢有了弟子,就算他也找到了长老人选,甚至认识了几个朋友,但他心中伤痕,再也无法抹去。
日日夜夜,都是梦魇。
裴与衡甚至在怀疑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四人之中,他天赋不如顾明归,道心不如谢扶世,心性不如戚勿违,但活到最后的,却是他这个最没用的大师兄。
远离红尘,却远离不了他的噩梦。
将寒无栎的转世养大,一是完成顾明归的遗愿,二是让他有一个寄托,这些年来,有京落晖相伴,裴与衡总算多了几分愉悦。
这些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京落晖说,只是对着他弯了弯眼睛。
京落晖:“……蠢。”当他瞎么?
裴与衡也不生气,心情不错地拉着他,准备迎接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清阳派难得团聚,若碧好不容易抄完了书,高高兴兴地跟慕容望一起,坐在致虚长老左侧,另一边坐着包子脸的时好景。
而裴与衡坐在上位,京落晖懒洋洋地拉着栎青在他右侧坐下,七人各自坐下,致虚长老看着空的那一张椅子,微微挑眉:
“那小子还没回来?”
裴与衡稍稍收敛笑容,“守静喜欢游玩,估计打算在外过年,前几日寄了信让我不用等他。”
虽说是不用等,他仍是为回不来的人留了一张空位。
清阳派并不富裕,就算是新年也没什么珍馐佳肴,只是随便弄了一些菜,几壶好酒,远处灯笼轻摇,烟花绽放,
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没什么客套话,坐下后就随意饮酒。
京落晖看到桌上有鱼,饶有兴趣地夹了一筷子给栎青,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吃下。
裴与衡:“……”若他没记错,栎青是鱼妖吧……
让鱼妖吃鱼……
裴与衡心疼地看了看栎青,“桌上还有其他菜,你随意些就行。”
致虚长老啧了一声:“这位是什么关系?怎么还留在清阳派过年的?”
京落晖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揽过栎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种关系。”
致虚长老:“……”
致虚长老立马捂住时好景的眼睛:“不知羞耻!这里还有小孩在呢!”
正吃着东西的时好景:“师父……?”
若碧也哎呀一声,把两人看了又看,对栎青十分钦佩,酒意一上头,捏着酒杯就往前一推:“师嫂!我敬你!”
栎青:“……”
他红着脸无措地看向京落晖,结果这人只是轻轻挑眉,随后就干脆扭头不管了。
栎青简直想哭,他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族打交道,京落晖又不管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倒了一杯酒,颤颤巍巍地喝下。
若碧满意地嗯了一声:“师嫂真好看!”
栎青面红耳赤,只好低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碗中忽然多了一筷子菜,他猛然抬起头。
裴与衡笑着看他:“不用客气,随意些就行。”他也看出来栎青不敢跟人接触的毛病,当年栎青跪在他面前,求他收养京落晖那刻,可能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吧。
栎青这才慢吞吞地把菜咽下去,心中那丝畏惧渐渐消失,清阳派的人族都很好,好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初入人间,以为人族都是这样的好人,只可惜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从此只能活在别人的豢养之下。
原来……与人相处,也不是这么可怕。
栎青怔怔地看向京落晖,这个人也是因为这样才故意把他推到众人面前吗?
告诉他……其实人族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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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最后的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