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轻轻皱眉:“你没对秦非遥动手吧?”
他甩掉卫家杀手后,便找不到秦非遥行踪了,只在秦家大宅不远处找到一具黑衣人的尸体。
萧钰自认对秦家有愧,自然想办法去寻秦非遥。他知道秦非遥去中原必定是去找万九寄帮忙,又听说京落晖被伤,想起他性格不好惹,又担心是京落晖报复。
但他还没有主意时,卫行歌一事又出,几番冲击下来,萧钰便不再去中原了,返回来吊祭卫行歌。
不管怎么说,卫行歌毕竟与他相识多年,他又看着卫家双子出生成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京落晖。
京落晖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好笑:“我对秦非遥动手?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不能活到万乘燕处都成问题,我何必浪费精力去动手?”
萧钰微微抿唇:“抱歉,我只是想激你一句,看看你反应。”
他又将那晚之事对京落晖说了一遍,如今外界传闻都是说秦非遥无故失踪,更多的就没人知道了。
萧钰所说,京落晖并不意外。
“卫行歌本就为了难春宝典而来,还试图与我交易,让我去秦家打探消息。她所为不过是因她两子,倒也无可厚非。”
京落晖是真不在意这个事,只是他不愿意被人胁迫着做交易罢了。
萧钰轻叹一声:“当年我初入江湖,为了追查人贩子行踪,与卫行歌相遇。见她气度不凡,又心思纯正,才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只是没想到一晃多年,便成了如今结局。
听到他这话,京落晖莫名觉得尴尬。
卫行歌有没有对鬼城动手还不知道,但对云祁山动手是肯定了的。
萧钰欣赏的是有着侠义之气的卫家家主,而不是为了权势犯下杀孽的卫行歌。
他自己也清楚,前来吊祭时,心中极为复杂。
什么时候,他身边的人居然有着这样的过往,而他却一点不知晓?
京落晖突然道:“杀卫行歌之人姓祁。”
萧钰扭头看他:“祁?我没有听说过这一家,你是从哪听来的?”
京落晖毫不在意:“从他本人。”
萧钰脸色一变。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你见过此人了?他在哪里?”
不管如何,萧钰还是想问清楚。
卫行歌多年行善,这并不是假事,萧钰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因此对她过去更加不理解,想要弄清楚,也只能找她仇人了。
京落晖看他一眼,萧钰五官端正,并不女气,但眉宇之间,仍是多了几分柔情风流。
只是被他冷清执拗的性格压下去了,因此京落晖也从来没有看出来。
“若你是真想知道……”京落晖将绝无名所住之地说出,“具体地方我并不知道了,还要你自己去找。对了,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鬼城看看,那里五行回转,倒是真有无争玄谷之意了。”
“我是暗竹林后人,想来与鬼城也有几分渊源,去一次也好。”
萧钰感慨万千,为鬼城之事遗憾。因此他也没发现京落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早已注定的结局,若是说出来,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萧钰匆匆离开,京落晖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想起曲玲珑之事,忽然觉得自己被裴与衡同化了。
“唉,我以前哪里有这样的心情,都怪你们。”
栎青被他莫名其妙指责,也不反驳,只是眨眨眼:“你是说你方才犹豫之事吗?这倒确实是,你从前很少犹豫,更别说还纠结这么多次。”
从前?
京落晖被他这样一提醒,又发觉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自他重伤醒来,便多了一些抹不去的记忆。这些记忆困扰他许久,有时是那琉璃水缸里的人鱼,有时是趴在池边的栎青。
更多的时候,是他杀人的样子。
一次又一次,在昏暗的屋里,他手结灵印,冷漠地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脚下流逝。
纵使是京落晖这般冷情之人,也觉得心惊。
他睚眦必报,有时候比裴与衡不知道残忍多少,但比起梦中的自己,还是太温柔了些。
在他梦中的自己,并不把那些人命当人,京落晖很清楚,在他梦中的自己,比他现在更加残忍疯狂。
每一次入梦,醒来都冷汗涟涟。
那些回忆,交织杂乱,成了他不想去管的梦魇。
他虽然知道与栎青有关,却不愿意多问。也许是在他心中,并不想破坏这一层关系,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更不想承认,那真的是他自己。
京落晖自认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嗜血好杀之人,在他梦中的黑暗,恍惚间,竟让他觉得,如今这一切才是梦。
但栎青一次又一次地提起这个词,从前。
从前……
那真的是他的从前吗?
京落晖承认自己后悔了,或许他不该试探栎青,也不该试图找到自己的过去。若是他的过去是这样的,那如今的他又是谁?
几番挣扎,原来还是找不到源头。
这种滋味太难受了,京落晖连笑都笑不出来,只是推了推栎青,语气冷淡不少:“从前如何,我不想听……回去再说吧。”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却依旧放任自己逃避。
明明他动心了,为什么又要让他这样挣扎?若真的只是镜花水月,那又为什么非要出现在他面前?
京落晖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栎青,愈发牙痒痒,他在这挣扎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眼前这只妖说的从前?
这只妖傻乎乎的,却让他在这纠结,真是不公平。
栎青被他莫名其妙地掐了脸,满眼茫然,但这种亲昵的动作显然让他很受用,忍不住蹭了蹭京落晖的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眷恋。
京落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种眷恋烫到了手,连忙收回:“今晚我去找宫帘心谈谈,你别乱走,妖族不比人族,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就麻烦了。”
他不在乎两族之差,但其他人可不是这样想。妖族进攻人族领地是事实,杀十万民众唤醒妖祖也是事实,这笔血债说不清楚,人族向来是杀一儆百,只要发现有妖族绝不放过。
栎青这只妖傻乎乎的,还是别被人骗走了。
夜幕降临,京落晖留在宫家,等着宫帘心来找他。
宫帘心来时,他仍在饮酒,还试图哄骗栎青也喝一点,栎青耳朵红着,握着他手,想推又不想推,就这么干握着。
闲情逸致,宫帘心眼神稍暗,他面上仍是温和,来到京落晖面前:“灵师真是好雅兴,身旁这位剑客更是丰姿俊逸,两位这份坦荡,真是让我惊讶。”
世人依旧崇尚阴阳调和之道,对断袖之癖及两族相恋都是不赞同甚至厌恶的,也是因为这样,顾明归之事才会一直传下来。
身为八剑之一,他两样大忌都犯了,自然是让人耻笑的。只是念及他对人族的贡献,表面上不提罢了。
京落晖也一笑,举杯慢悠悠地说道:“坦荡之人,才不会总戴上面具,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种人。”
“哦?”宫帘心轻轻皱眉,“灵师说的是,这般感触,向来灵师应有不少体会了。”
“是啊,体会良多。只是体会再多,也比不上宫家主。”
京落晖见宫帘心神色不变,又轻轻笑了一下:“宫家主切莫误会,我是说宫家主毕竟比我见识广,必定对形形色色的人都看了许多,应当比我更有感触才是。”
“灵师说的是,只是世间这般大,又岂是我看得清的呢?”
宫帘心也跟他一人一句的闲聊,就看京落晖什么时候按捺不住主动说出。但京落晖显然十分有耐心,跟他一人一杯喝得挺开心的,栎青反而有些忍不住了。
京落晖上手摸了摸他的脸,酒气醉人,连带着呼吸都热了不少,“你先回去吧,我与宫家主一见如故,忍不住想多聊一会儿。”
他毕竟不怎么喝酒,清阳派哪有酒给他喝?数杯下来,白皙的脸上早已染上薄红,连带着他向来没什么血色的唇也深了一些。
栎青愣愣点头,他知道京落晖要做什么,也不多问,便起身离开。
宫帘心这才一笑,多了几分真诚:“灵师,这边请吧。”
宫帘心的书房极大,摆着各式各样的书,案几上文房四宝都是极品,每一样摆设都是上等宝物,料是京落晖,也很少见人把自己书房也装得这么富丽堂皇。
他对宫帘心的认识又要更深一步了。
宫帘心吩咐了人点灯,然后坐在京落晖对面,看着他一手撑在案几上,一手在烛光下轻轻摩挲着墨砚。
京落晖不算是三教中人,对这些礼节也不在意,向来没什么规矩,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去,准备去拿桌上的狼毫,却被宫帘心按住了手。
“灵师若是有兴趣,送你可好?”
京落晖眨眨眼:“好啊,那多谢家主了。”
宫帘心轻笑几声,觉得京落晖还挺有意思,他看得出来这人放肆轻佻,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感,这样的人本来是很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只是他不一样,宫帘心不喜欢这种人,更不想与这种人打交道。
京落晖终于停了手,觉得他们两人这种试探也该到此为止了,便直接问道:“我听闻家主有赤鯥双翼?”
“有。”
宫帘心爽快承认,一张比女子更加清丽妩媚的脸在烛光晃动下忽明忽暗,“但是,灵师能以什么来换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京落晖会说什么,不禁嘲笑京落晖的天真,若是想以一些没有证据的事来威胁他,那这算盘打的就太蠢了点。
可京落晖只是一笑,语气愈发深沉轻柔:“宫家主想要什么呢?只是一桩交易,只有宫家主想要,只要我能付出代价,都可以。”
宫帘心想错了一件事情,在京落晖心里,他所做的事跟京落晖想要,并不冲突。
京落晖笑了一下:“云祁山后人姓祁,我想了许久,一直不知道关键地方在哪。现在想想,就是这个祁字吧。宫家主选择云祁山作为自己的跳板,是因为其他人记不得这个祁字。或许需要什么条件,或许是什么特殊命格,宫家主能记得这个字,但其他人不行。”
世人对围剿云祁山一事并不清楚,不是有人刻意隐瞒,而是天机遮掩。
宫帘心不知道做了什么,能够得知云祁山这个特殊的地方,借由此地登上高位,并且根本不怕事情败露。
因为除了特定之人,无人能记得云祁山名姓,无人记得,就不会有人翻案。
所以绝无名才会一人担起复仇之责,而不是将此事捅出,因为没有用,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地方,更没有人会替云祁山洗刷冤屈。
无争玄谷是想避世不能避,云祁山是无人知其所在,想入世却不能入。
一时间,竟不知谁更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