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与衡身为掌门,手下却没有几个能帮得上他忙的。致虚长老喜好游玩山水之间,他本就是在招摇一战后才加入的清阳派,为的就是找个避世的门派好好玩玩,让他管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年说服他担任长老一职都花了裴与衡不少功夫,更别说找他办事了。
而慕容望这一脉,满打满算,加上京落晖也才四个,若碧与其他两个同属致虚长老门下,另外一位长老并不收徒,裴与衡自招摇一战之后也不再收徒,京落晖只能算半个清阳派的人,其他弟子也只不过是找个栖身之所,并未真正拜入清阳派门下。
如此一来,事情虽不多,但大部分都得裴与衡亲力亲为,既要管账,又要监督他们习字修行,自己的修为却停滞不前。
当年他将京落晖带回浮石山,又因京落晖身体不好,只能到处寻医求药,最终才从御渐萧那得到了这一个办法。裴与衡没半分犹豫,毕竟修为于他并没有大用,京落晖当初可是命悬一线。
如今历史重演,裴与衡不忍京落晖还要忍受这般痛苦,自然要想办法再次为他压制,根基于他,如同修为一般,没有用的东西,留着反而是让人烦忧。
只是他要怎样瞒过京落晖呢?
裴与衡细想之际,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屋前,想着答应京落晖的事,便准备进去看看。
只是在进门时,裴与衡听见里面隐约的说话声,脚步一顿,不想偷听他们谈话,本想转身离开,却听到京落晖提到了他的名字。
“裴与衡让你去的?”京落晖虚弱的声音带着疑问,转而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他不会让你去,御渐萧?”
“嗯。”栎青摸了摸他的手,“还是很冰,怎么办,这药治不好你。”
他很清楚地看见京落晖用来包手的手帕已经被血染红了,不管他给京落晖输多少妖力,这血还是止不住。
栎青觉得十分无力,这一生他最无力的时刻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但每一次,他都只能无力地看着。
看着这个人走向死亡,看着这个人满不在乎。
“御渐萧说什么你信什么?我与你,真有那么熟吗?”京落晖十分好奇,栎青一来他就发现对方带伤了,一问才知道是为了给他找药,被御渐萧坑去深山老林找灵草。
这样的行为......京落晖心情复杂,他忽然想起在水下栎青向他游来的那一刻,这只妖眼中没有犹豫,抓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昏迷之后,他甚至还能听见栎青隐约的哽咽声。
鱼妖都这么爱哭吗?
京落晖心中疑惑,又不知道自己的疑惑从何而来,他希望栎青是为了什么,又不希望栎青是为了什么。几分试探,几分挣扎,有那么一瞬间,京落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知抛下他才是上策,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族,还是一个好似对他十分熟悉的妖族,这让京落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甚至不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哪怕这么多年他一直好奇自己的来历。
“你好好休息。”栎青听不懂他说什么,便固执地把他又拿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人族太脆弱了,要用被子裹好。”
“你是想说我太脆弱了吧。”京落晖轻笑,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如常人, 但一直不怎么在乎。如果不是那个神秘人,他的计划应该是十分完美才对。
栎青十分真诚:“你知道就好。”他已经恢复了妖身,原本清冷面容也多了几分妖异轻灵之感,身上隐约有些水汽,像是才从水中出来一样。
不过一条鱼嘛,他也能理解。
“唉,终究是算漏了一步。”京落晖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假伤成真伤,万九寄也拿我没办法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好玩,能够看到万九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京落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听到这里,裴与衡就直接进来了,端着御渐萧新配的药,冷着脸进来。
两人见他这样,莫名安静了一下,京落晖甚至觉得有点心虚,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便往后一靠,无辜地对着他眨眨眼。
“气一下万修者让你这么开心?”裴与衡将药塞在他手中,只恨自己没让御渐萧多放一点黄连,“你也就是背着我说,有胆子当着我说?”
京落晖摸摸鼻子,没办法,他知道裴与衡是真的生气了,只好跟栎青对视一眼。
栎青也觉得尴尬,他不太懂人族之间这些复杂的感情,看到京落晖手上的碗,灵光一闪,“我、我喂你……?”
“……”京落晖一噎,连忙收了收手,“咳咳……你先出去吧,伤没好就去找御渐萧,让他给你开药,别客气,反正他话多。”
栎青耳朵通红,脚步匆匆,赶紧出去了。
裴与衡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回头对着京落晖说:“我去接你时,他强行破了人身,也受了反噬,背着你过来一刻都没歇……”
京落晖张了张口,又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最终只能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
话刚开口,又是一顿,随后便不知道怎么说了。
“唉,我知道。”裴与衡知晓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京落晖性格别扭,向来是不说实话的,“你也没想他也会受伤对吧,不过这事是怪你,你可知,对方出手再重一点,你就真救不回来了?”
“我知道,这也才证实了我的想法。”京落晖喝完药,咳嗽几声,皱着眉回想黑衣人那一掌,“他对我没有杀意,出来的时机也极其微妙。此人剑法,与在秦漠身上留招之人应是同出一脉。”
“他向秦家寻仇,为何要对你动手?”裴与衡也不是傻子,将之前的事情一想便明白了,“他背后还有人。只是不知为谁办事,与你又有何牵扯……”
“也不一定是为人办事。”京落晖咳嗽不止,本想继续谈下去,裴与衡却看不下去了,上前拍拍他,轻声一叹。
“你身上之伤,要逆行定魂鼎来治,那阴气遇到定魂鼎又要爆发。”裴与衡思定,只得安慰他,“我得去找万九寄借定魂鼎,在此之前……”
京落晖观他神色不对,忽然觉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聚积的力气也消散了不少,他细细一想,有些无奈,“药里加了什么?”
“对你没害处。”裴与衡替他将被角捻好,然后将他头发也塞进被窝里,“我要封住你体内灵窍,为了防止你又想做什么劳神费力的事,我决定让你好好睡着,等我回来,你就没事了。”
裴与衡又担心京落晖生气,随即将自己手帕拿出,伸进被窝里放在他手上,“手帕都没有了,我给新的给你,不许生气,我很快就回来。”
这人哄人的手法一如既往的幼稚,京落晖闭着眼,还是抵挡不住浓浓睡意,只好任由自己再次睡过去。
裴与衡见他老实了,终于放下心,手指一点,真气凝聚,封住京落晖四周灵窍,然后将自己真气输到他丹田内,护住命火不熄。
事情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去万乘燕处找万九寄,借用定魂鼎替京落晖疗伤。
栎青在门外等待已久,见他出来,立马问道:“他好些了么?”
“好多了,不过最近几天他不会醒,我要出门一趟,你记得以你妖力为他护持心脉就行。”提起此事,裴与衡眼神一晃,恍惚间想起当年之事,由衷感慨,“往事重现的感觉果然不好。”
栎青不明所以:“你有心事?”
裴与衡只是摇头,眼神黯淡,显然此事让他并不愉快,栎青虽不懂人族,但他还看得出来裴与衡心事重重,便不再多问了。
“你既然来找他了,何不向他说清楚?你不会不知道他疑虑甚多。”裴与衡并不想看到故事重演,对栎青也多了一份关注,“若是他自己知晓了,对你们关系反而不利。”
“我......我都明白,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栎青愁容满面,又不禁怀念起曾经的京落晖来,至少那时,这人不需任何解释,就能将他看得清楚明白,更不会想尽办法试探他。
这种冷漠的、带着恶意的试探,让栎青无法释怀。
“唉,我不便多说,你既然有了决定,便趁早去做吧。”裴与衡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过他要是知道了,跟你闹还不一定,跟我是肯定要闹上一场的了。”
京落晖最不喜他瞒这瞒那,虽然他们两人都有这个毛病,但京落晖就是固执地觉得裴与衡不能瞒着他任何事,不然就发脾气,让裴与衡无奈得很。
“他如今......是变了一些。”栎青苦不堪言,只好告诉自己,京落晖只是没有想起往事,只要他想起来了,一切就能够回到当初。
“那好,你在这陪他吧,我先走了。”裴与衡收敛笑意,吹了一声口哨,白雾中鹤唳声乍起,一只仙鹤腾飞而来,飘然落在裴与衡脚边。
栎青对这仙鹤好奇得紧,忍不住问他:“你要去哪?”
裴与衡眼神一冷,手摸上仙鹤头顶,“去万乘燕处。”
去找他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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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与衡: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