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因忧心秦长雁而病倒,如今人回来了,病自然也好了不少。她修为并不高,渐渐也到了显老的时候,无法永驻青春,眼角也生出了些许皱纹,两鬓也有了白发。
但秦长雁回来她就已经知足了,一早她就握着秦长雁的手在花园里散步,乐呵呵地说:“回来就好,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走了?”
秦长雁早已想好了说辞:“是女儿不孝,学艺不精,还让母亲担心了。我早前遇到了一只怨鬼,见她似有冤屈,本想找人帮她超度。不料遇上了卫大少爷,那怨鬼不知怎的突然发疯,将我掳走,半路又被这怨鬼扔下了。”
“但你不是出现在暗竹林?”秦母忧心不已,“那怨鬼到底为何抓你,你可有眉目?”
“这我就不知了。只是我虽然逃脱,但想着那怨鬼并不害人,也不能就这么被杀了,于是还是暗中跟了过去,希望能劝卫少爷将其超度,而不是赶尽杀绝。”秦长雁轻笑几声,看着眼前正争艳夺奇的各色菊花,眼帘低垂,掩盖眼中情绪,“但我去时,早已不见卫少爷踪迹,那怨鬼突然攻击我,还囚困我许久,日前我才逃出。”
她笑意盈盈,双眼却紧盯秦母神情,问道:“母亲,你说这怨鬼是不是真有冤屈呢?而且她见了卫少爷就发疯,难不成是卫少爷害她如此?”
“别胡说。”秦母连忙制止,“卫家少爷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这怨鬼并未害人,若真有冤屈,就这么死了的确是可怜。”
“......”秦长雁像是没料到秦母会这样说,声音一下子缓和下来,“母亲也觉得她可怜么?”
秦母性格温婉,平时在延秋城内也是乐善好施,几乎是人人都会夸一句的大善人,对这种怨鬼作乱也势必要查清楚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然后再行定夺,不愿冤屈深埋。
“自然。”秦母无声叹息,这无数艳丽的花都无法让她心情好起来,凉风轻拂,四周庭院深深,安宁温馨,似乎没有任何罪恶能够在此滋生。
“但若是见了卫少爷就如此......莫非......”秦母心中慌乱,连忙紧握住秦长雁的手,“这,这怨鬼确定是女子?”
“是啊,怎么了?”秦长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模样,“难不成是卫少爷惹的桃花债?”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秦母笑出声来,点点秦长雁额头,催促下人准备早膳:“记得好生招待贵客,这次小姐回来多亏了贵客,不得怠慢,知道了吗?”
下人连忙答应,便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秦长雁佯装不解:“那母亲您跟我说,这不是桃花债还能是什么?莫非是卫家害了人家一家,还要将冤魂赶尽杀绝,所以这逃出来的怨鬼才又恨又怕吧?”
自家姑娘无心的话刺痛了秦母,秦母惊愕地连连后退,见秦长雁眼里全是不解,又立马缓和过来,勉强笑道:“卫家、卫家不是这样的人,这怨鬼若是可怜,找些时候让人再去找找吧。我累了......等会儿客人就交你招待,不得有失,记得了吗?”
秦长雁了然于心,竟不知是失望还是痛恨,她笑着点头,在转身刹那,眼里温情尽失,只剩悲痛。
秦母匆匆回了自己房间,房间简洁大气,摆设虽少却不失华贵,她坐在软榻上,秦长雁无心的话让她思绪尽乱,最终也只能化作一滴无言的泪,掩盖住自己不得不为的罪恶。
京落晖与栎青在一旁安静等待,栎青因京落晖冷漠的态度闷闷不乐,京落晖又因为那片莫名其妙的鱼鳞心绪纷乱,两人都无言以对。
秦长雁与秦非遥先后进来,四人坐下,秦非遥将糕点介绍给看上去更好说话的京落晖:“这糕点是我延秋特产,能有调养内息,静心安神的效果,是出身延秋的医修特地做的,京前辈不如尝尝?”
京落晖轻应一声,他们虽不用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但偶尔的口腹之欲也是要顾的,招待来宾也还是像过去一般,宴席是少不了的。只是在清阳派这种几乎没有宴席的门派呆久了,京落晖也不觉得宴席有什么必要。
但客随主便,京落晖倒也不会推脱。
这糕点口感绵密,咬下一口后的确有醒神效果,京落晖便又要拿一块递给栎青。
栎青茫然抬头,满眼不解。
京落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催促道:“拿着啊,难不成你想让我喂你?”
“你——”栎青耳朵又红了,他虽看不见,但耳尖发烫他还是知道的,不免觉得丢脸,撇过头不愿意理京落晖了。
京落晖想了一下,就直接上手将糕点塞在他嘴里,栎青羞愤非常,只好咽下,彻底跟他置气,起身就想走。
“坐下吧,看你像个孩子一样。”京落晖伸手将他又拉回座位,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道歉,我就是看着你好玩嘛。”
栎青一惊,奇怪地看他一眼,京落晖眼里虽然依旧没什么真情,但也没有那种像是刻在骨头里一般的恶意。这......栎青从来没想过京落晖会对他道歉,哪怕是最后他们分开时,京落晖甚至不屑于解释,更别说会愧疚。
京落晖看向不知所措的秦家姐弟,摆摆手,随意道:“没事,我们闹着玩的,不用在意。”
秦非遥点头,看向秦长雁:“姐姐,我有些事想对你讲。”然后又恭谨地看向京落晖两人。
“两位贵客不用客气,听京前辈说,你们在延秋也有事办,有什么需要秦家帮忙的,尽快提就是了。贵客于我秦家有恩,万万不可见外。”
“自然。”京落晖拉着栎青离开,走远了一些才不禁笑道:“这秦家可真有意思。”
“嗯?”栎青偏头看他,“何意?”
“啧,与你说你估计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人能听我说。”京落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先前一个萧钰不喜欢接他的话,现在又来个栎青,更是不喜欢接他的话了。
“秦长雁看上去聪明,比起她那个弟弟,她还是差了点火候。”京落晖摇着扇子,“就看她一身皮囊,能为她带来什么了?”
“......人族果然麻烦。”栎青不能理解,又看向京落晖的扇子,“你热吗?”
“......”京落晖轻声叹息,只好合扇,“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拿一把扇子,只不过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风度,与冷热无关。”
栎青还是不能理解:“这把扇子并非武器。”言下之意,并没有什么用。
“当然了,只不过是我拿来玩的。”京落晖使劲扇了几下,“就像现在,无话可说之时,也能让我找点事做,不然我可真想布个阵让你尝尝厉害。”
“你要杀我?”栎青似有不满,“为何?”
“唉——”京落晖头疼不已,“换个话题,你认识我?”
“我——”栎青被问得一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将事情说出。京落晖看上去好像还有许多事做,如果说了这件事,会不会让他徒增烦恼?
只是......他等了这么久,等到京落晖再一次与那时一样,他不想就这样看着。
栎青想了想,只好学着人间的旁敲侧击:“我有一个朋友,他不记得许多事了,我想让他想起,你觉得呢?”
这种拙劣的问话......
京落晖只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想了栎青这个问题:“那要看是怎样的不记得了,如果这个人并不愿意想起,那为什么非要让他想起?”
“可、可他必须想起。”栎青没猜到这样的回答,竟想个孩子一般与京落晖争执,“他不想起,那等他的人怎么办?那他又怎么办?他必须想起。”
“你看,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我说的另一种情况,你并不愿意相信。”京落晖难得认真一次,“这必须,是对你而言的必须,还是他的必须?如果对他而言,失去记忆后他才能过得更好,那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强迫他想起?”
栎青彻底怒了,握剑转身,剑气迸发,四周花草遭了殃,无数花瓣扬起又落下,混着碎得不像人话的叶子飘飘扬扬,洒在两人身上。
京落晖运气将碎渣从自己身上扫下去,对栎青莫名的怒意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是继续摇着他的扇子,脚下的步伐不再停留,与他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眼神。
栎青死死咬着唇,血的腥味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四周的花被他摧残得片甲不留,可他眼里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行、你必须想起、必须......”
恍惚之间,他好似又听到那个人在说话,那个人在决绝地抛下他时解脱的眼神,还有他冷漠又快意的话。
那个人说:“我们,结束了。”
泪水模糊了眼,栎青慢慢跪下去,似乎想借此甩开那使他痛彻心扉的话语,掌下的泥土被他抓在手中,他人看不见的泪珠悄然落下。
“不可以......我们还没有结束......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远处转角,京落晖冷眼看着这一切,对栎青的身份更是疑惑至极,心中的异样被他强行压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要的答案,真就摆在眼前了吗?
为何......却没有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