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聊聊吗?”颜沉厚侧着身,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扇形窗户前,逆光打在他身上,灰败的脸色像死人一样。
苏语曼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没有感情地拒绝了他:“不用了。”
颜沉厚发出一声低沉苦涩的笑声,他背朝着苏语曼,因而后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已经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还怕我什么呢?”颜沉厚以为苏语曼不想和他聊,是因为恐惧。
空旷的走廊上回响起苏语曼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响亮而又清脆,撞上寂寞冰冷的墙壁回音四起,透着一种异样的凄凉冷清。
那声音在距离颜沉厚不到一米的距离外停下,轻飘飘却淡漠的声音近的好像就在耳边:“怕你?你想多了表哥,除了厌恶和仇恨,我对你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颜沉厚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好一个表哥……”
苏语曼夸张地哎呀了一声,轻笑道:“我叫顺嘴了,以后就得改称呼了吧?”
颜沉厚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想怎么样叫都可以。”
声音极尽的温柔,苏语曼腹中隐隐翻滚,又是一阵难忍的反胃汹涌而来,她冷冷地上下瞥了一眼对方:“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颜沉厚哈哈大笑起来,嘴巴夸张的大张,隐约甚至可见他喉咙里的血红颜色:“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表妹的眼睛,那我就直说了。我今天来,是把我剩下的东西搬走,下周一我们就直接在公司见,然后这辈子,我们可能都不会再相见了。”
苏语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希望的。”
颜沉厚又道:“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帮我搬东西,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件东西想要,那个东西现在在你手里,我希望你能给我。”
苏语曼眯起了眼睛,细长美好的眸子间,冷冷流动着碎裂的光痕:“你害死了外公还不够,我没有让你一命偿一命就已经算是宽恕你了,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爷爷。”颜沉厚的目光低垂了些,眼睛看向地板,脸上期期艾艾的神色,倒是分不清几许真假,“难道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这些天,一直都活在煎熬里,说实话,我要感谢你,现在虽然我一无所有了,但我至少晚上能睡得着觉了。”
苏语曼才不会相信颜沉厚的话,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也知道忏悔?这大概是苏语曼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尽管不相信,但苏语曼还是想听一听他想要的那样东西是什么,能让他放下尊严来第一次低声下气的求他:“你想要什么?”
“小荷的照片。”颜沉厚猛地抬起头来,赤裸的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向苏语曼,他向前跨走一步,差一点就抓住了苏语曼的双臂,被苏语曼生硬地躲过去了。
颜沉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心脏随着苏语曼脸上冰冷厌恶的表情紧锁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可能等同于火上浇油,于是连忙换了一种相对正常的称呼:“就是以前放在我书房里的那些相册,后来被……拿走了,现在应该在你那儿。”
说到颜忠的时候,颜沉厚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爷爷那两个字,似乎再也没办法正常的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苏语曼淡淡地瞥了一眼他:“照片是在我这儿,但我不会给你的。”
颜荷生前,她尚且是个孩童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但是现在,虽然颜荷已经死了,作为她的女儿,苏语曼却觉得自己有责任让颜荷死后的声誉不受到影响。
“那我只要我和小荷……我是说,我和她的合照。”颜沉厚觊觎着苏语曼的脸色,随着她脸色忽冷忽暗的变化迅速地改变自己的语气。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给你的。”苏语曼没有起伏的几个字,转身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颜沉厚快步地追上她,抢在她下楼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当是我,求求你了……”
这是一个怎样骄傲自负的人,颜沉厚的自负,和司立轩的骄傲不同,后者是骨子里天生自带的优越感,而前者恰恰相反,是因为先天不足的自卑,所以格外的注重自己没有的那些东西,就像一个流浪者突然之间一夜暴富之后,也会很痛恨身边的人提起他过去颠簸贫穷的过去。
而他今天却对苏语曼说,求求你。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想再失去唯一的精神支柱。
“放手。”苏语曼沉声道,细长的眉毛蹙到了一起。
颜沉厚抓紧不放,放低了姿态和声音:“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几张无关紧要的照片,可是对我来说……你现在已经拿到全部你想要的东西了,我只想要两张照片,都不可以吗?”
“我想要的东西?”苏语曼冷笑一声,要笑不笑地勾着唇角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吗?就是你现在这样,我就是想看到你生不如死,伤心欲绝!”
颜沉厚盯着她那双充满仇视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应变。
“小姐?少爷?”程妈上楼梯上到一半,看见楼梯口的两人,气氛有些僵硬,她扶着楼梯栏杆楞在了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个人。
苏语曼闭了闭眼睛,掩去了眼底波涛汹涌的血腥颜色,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朝程妈微微一笑:“怎么了,有事儿吗程妈?”
“那个,我有点事儿和您商量。”程妈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您现在有空吗?”
苏语曼回头看了颜沉厚一眼,当着程妈的面儿,颜沉厚可能不太好意思继续缠着苏语曼要颜荷的照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程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松开了她的手:“我先回去了。”
程妈让到一边,颜沉厚从她身边经过时,她还像往常那样说了声:“少爷慢走。”
苏语曼转身走向书房,程妈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书房是颜忠原先用的那个,里面的陈设都还和颜忠在的时候一样,推门进入都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苏语曼的眼睛蓦地一酸,她装作眼睛里进了沙子,用手背揉了揉。
“说吧。”苏语曼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那里也是颜忠练字时惯常坐着的地方。
程妈看着和书桌宽大的体积不太相符的苏语曼的身子,没由来的一阵感慨,回想起大概是四五年前,苏语曼第一次回颜家的光景,一晃眼,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小姐。”程妈心神恍惚的神游了一会儿才回到正题上,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书桌前,“我儿子昨天打电话来了,说是老家拆迁,得了一笔拆迁费,家里盖了新房子,他去年结婚了,现在和媳妇儿想要个孩子……”
苏语曼听程妈开头铺垫了一大堆,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你儿子打算接你回去?”
程妈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艰难地才把话说出口:“哎,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在外操劳了一辈子,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享清福了。”
“这是好事儿。”苏语曼笑着说道,“您应该高兴才对。”
程妈悄悄抹掉一滴眼泪儿:“我知道,其实老爷不在了,我早该回去了才是,是小姐您好心留着我,还给我发工钱,让我住大房子,吃好的用好的,我得感谢您,老爷刚去没多久,我担心小姐您一个人……”
程妈说着说着,眼泪就又要流下来,苏语曼本来没有多想哭,被程妈的眼泪和发抖的声音刺激到,鼻尖不由得也有些发酸,但是她睁大了眼睛,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已经先被风干了。
“我没事,是我想的不周到,没有考虑到您年纪也这么大了,我是想我平时不经常回7;150838099433546来,家里能有个人在,回来的时候不至于没有一点人气,外公生前就喜欢热闹,他要是知道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又该怪我不经常回来了。”
苏语曼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一笑里却有着道不尽的心酸凄凉,程妈的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年轻时候就开始在颜家里做活,干了一辈子,突然让她回去,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可是家里需要她,儿子也需要她,颜忠已经不在,苏语曼又不经常回来,颜沉厚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苏语曼,东西全都搬走了,程妈一辈子都是个闲不住的人,白让她拿苏语曼给的工钱,她拿的也不安心。
“小姐,您别说了,要么我跟我儿子说一声,等过来年了,我再回去。”
“不用了程妈,你该回去就回去吧。”苏语曼知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就是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阻隔程妈和儿子之间的血脉亲缘。“你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程妈哎了一声:“火车票已经订好了,下个星期天的,我想,再住几天,好好的跟大家道个别,我再回去。”
苏语曼说:“我知道了,那天我会去送你的。”
前几天,苏语曼才刚送走辞别的刘管家,今天又是程妈,后天说不定就是看管花园的老原定陈大爷,还有厨房做活的几个老妈子……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走散,越走越远,苏语曼以为,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会离开,这里就还和颜忠生前的时候一样,等他什么时候想家了,想回来看看,所有的人物景色都还在。
现在,苏语曼才深刻的体会到了一个平时只有课本上才用得到的词,什么才叫做物是人非……
程妈坐在那里兀自不舍得的哭了一会儿,便起身告别退出了书房,剩下苏语曼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没开灯,窗帘敞开着,她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成灰色再到蓝色,屋里陷入雾霭般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