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罢,她敛住笑容,扫视她一眼,面色肃穆:“苏妃妹妹,你恨皇上吗?”
她说得极其缓慢,苏子诩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琦贵妃从方才到现在一共叫了她三次苏妃,就算口误也不可能会如此,除非……
她脑海里骇人的想法呼之欲出,压下心中的疑惑,面色毫无波澜:“贵妃娘娘的话,臣妾不明白,皇上恩宠臣妾,臣妾又怎会记恨于她?”
琦贵妃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苏子诩不明所以,在一旁沉默不语,等着她发话,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琦贵妃一语点破:“苏妃妹妹,事到如今,你已无须隐瞒,你的身份本宫已经知晓,若不是如今,今日就不会让你前来。”
顿了顿,她又道:“本宫不是想和你叙旧,也不想当众质问你的身份,若是问了你也不会明说的。只是本宫心中还有些许疑惑,你三年前并没有离开人世,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乔装打扮彻底换了一个容貌,对吗?可若是如此,你为何要苦等三年才回宫?”
这是她一直埋在在心底深处的谜题,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若不问清楚,寝食难安。
苏子诩睫毛轻轻扑闪着,隐去眸中万千思绪。
琦贵妃一边品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等待一个答案。
良久,苏子诩神情淡淡的,应道:“贵妃娘娘既然已经知道臣妾的身份了,又何必多此一问。若换成娘娘,自己的东西会拱手让人吗?”
她心里甚是震惊,面上却没有浮现出任何异样。
琦贵妃这个人,高深莫测,也不知从哪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若是她在柳氏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想要知道真相易如反掌,不足为奇。
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到皇陵守墓三年,而不是留在宫中查明真相,或是与她针锋相对?
时至今日,苏子诩发现,自己一直无法猜透琦贵妃的心思。
以前自己还未入宫,柳氏早已在后宫翻云覆雨,独占荣宠。而她一直和柳氏暗中争斗,寸步不让。
柳氏走了,她是最有坐上皇后之位的人,只要三年之内没有犯下大过错,又有母家在背后相助,想要拿下那个位置对她来说易如反常。
可她却半途而废了,三年的时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后宫和前朝又是一个新的局面,到时候她再想出手,已不容易。
来皇陵守墓,说明她已放弃皇后之位了。
琦贵妃知道苏子诩打量自己是在暗中琢磨自己的心思,冲她皮笑肉不笑道:“苏妃妹妹是不是很奇怪本宫为何要向皇上请求前来皇陵守墓。”
苏子诩颔首,也不拐弯抹角:“臣妾的心思,娘娘都猜到了。”
她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一语便能道破。
琦贵妃凑过头来,对她狡黠一笑:“你对本宫好奇,本宫亦对你好奇。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本宫把真相告诉你,你也要回答本宫几个问题。”
她不怀好意的模样让人难以捉摸,苏子诩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出于好奇,愉快地应下了。
琦贵妃笑容顿时变得璀璨:“从本宫怀疑你的身份的时候,再看着皇上对你的恩宠和眼神,就已经没有留在皇宫的心思了。”
她站起身来,目光注视着前方,继续娓娓道来,“所有人都以为本宫和皇后娘娘争宠夺爱,一定是为了那个位置和荣华富贵。可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留不住皇上的心,其他的对本宫来说毫无意义。没有体会过情爱滋味的人怎么会明白那种感觉。”
说到这儿,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她转过头,笑道:“苏妃妹妹应该明白吧?看到你的时候,本宫就知道这辈子都没有任何机会了。”
若是柳氏,她还有争夺的余地,可有些人在她出现以后你就知道你会输得一败涂地,就像苏妃。
她没有出现之前,她眼里的皇上,是一个勤于政事,不苟言笑,对她们这些后宫妃嫔一视同仁,相敬如宾的人。可苏妃出现以后,她发现皇上彻彻底底地变了,他眸中的神情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深情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时候,她就知道,皇上不会再属于她了。
她为了他,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入了宫,什么嚣张蛮横,不过都是为了引了那个人的注意罢了。
大火一点一滴地吞噬着飞蛾,飞蛾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意委屈求全,和地上那些木灰混杂在一起。
她输了,愿赌服输,所以她心甘情愿地来了这儿。
过去的事情渐渐浮现在琦贵妃脑海,却已是模糊不清,她低头笑了笑,回到石凳上。
她笑道:“本宫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苏妃妹妹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苏子诩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震惊不已。她从未想过,琦贵妃是如此情深意重且“冥顽不灵”之人,甘愿为了情爱奔赴火海,又能心平气和地抽身而出。
这个女子,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令人敬佩。
苏子诩第一次对古代的女子肃然起敬。在她眼里,这样“固执已见”又聪明睿智,不贪图荣华富贵的的人,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就连柳氏,亦无法如此。
其实她在这儿守着皇陵,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归宿?后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令人厌恶。
听见她用调侃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苏子诩抬头,笑着与她对视:“自然不会,贵妃娘娘想要问什么但说无妨。”
不知为何,许是说出了心里话,两个人宛如久别重逢的姐妹,第一次坦诚相见,苏子诩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话,琦贵妃突然开口道:“你爱皇上吗?”
苏子诩微微愣住,随即话锋一转,却未表明心迹:“皇上英俊挺拔,年轻有为,后宫的女人会有谁不喜欢呢。”
言帝,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君王,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琦贵妃眸子渐渐暗了下去,眼神飘忽不定,游向远方。
许久,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本宫这一生见过许多悲欢离合,却不如深宫争斗令人叹惋。皇上对苏妹妹是真心实意的,苏妃妹妹应该心知肚明。往事如烟,又何必如此执着?能放下的就放下吧。”
苏子诩听得一知半解,若无其事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过去的事情臣妾早就放下了。”
她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达成,从此以后,这里的事情与她无关。
一个小宫女上前在苏子诩耳边呢喃了几句话,她开口告别离开。
临走前,琦贵妃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她的背影淡淡说道:“苏妃,冤冤相报何时了,皇后死了,你大仇已报,又何必庸人自扰,让那些事情再束缚自己。”
苏子诩脚步一滞。
她低头失笑,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她的冤仇,无人能偿还。
“柳氏手中沾满了无数鲜血,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和她,并没有区别。”
苏子诩转过头,笑道:“娘娘错了,臣妾只相信天道轮回,报应有时。”
“你会后悔的。”
“臣妾不会。”苏子诩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这一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
三个月后
言帝站在皇城最高的地方,负手而立,俯瞰整个京城,整个京城的景象尽收眼底,但他的眼神却空洞落寞。
天色刚刚暗下去,不远处京城的街道上灯火阑珊,来往人群三三两两,络绎不绝。
这是他的江山,他引以为傲的子民。可那个能陪他坐拥江山的女子,已经离开了。这些东西,于他来说,又有何意?
高台上的风猛烈地呼啸着,渗透着几丝冷意。福仁上前提醒道:“皇上,该回宫歇息了。”
言帝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昏暗的天空。
此时的她,在哪儿?
良久,他悠悠地开了口,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福仁,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福仁抬头往远处看去,暗暗叹了几口气。
娘娘离宫已两月有余,皇上手中的精兵倾巢而出,四处搜寻,都未能找到她的踪迹。连着独孤九门,仿佛不存在似的,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妃娘娘一声不吭地带着三皇子离宫出走,他也不知道,她们这一次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娘娘临走前,曾叮嘱过他,让他好生照顾皇上,那时候他不明其意,如今明白了却是为时已晚。
可这些话,他不敢告诉眼前的地方,嘴唇微微翕动,又轻轻地抿了起来。
他低头怅然道:“皇上,回宫吧。”
不过短短时日,言帝看上去宛如一个历经沧桑的人,面色昏暗无光,越发沉默寡言,已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
他又站了一会,目光不知望向何方,亦或是,空无一物。
转身回宫的时候,他声若蚊哼地喃喃道:“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高台上似乎飘荡着淡淡的忧愁,久久难以消散,离人已走,痴人独留。
他明白,此去一别,从此已是天各一方相思苦,离别一世难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