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初十三年,禹门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得了瘟疫的人前十五天没有任何症状,之后开始出现持续的咳嗽、低热,紧接着病人就会卧床不起全身溃烂,最后化成一滩血水痛苦地死在床上。
    谁也不知道第一个得病的人是谁,等到医谷接到求援之后,疫情已经控制不住了。云家所有的内外门弟子,凡是拿过草药的都被派上了阵。
    顾徐行那是位列医谷四绝之首,她在那场浩劫中被直接请去了发源地禹门。
    禹门已经被整个封闭了,顾徐行他们来的时候正在城外。城内的生气被灰色的病气所掩盖,顾徐行抬手示意弟子们停下。
    她眯了眯眼,凝神感知了片刻,转过头来对身后跟着的六个弟子道,“你们平日跟在家主身边,我管不着你们,但是进去了万事听我指挥,不要轻举妄动。”她神色间似乎有些不耐烦。
    陆嘉遇与钟翮就站在这群人面前,他瞧着这群人悄悄对钟翮道,“陆前辈不喜欢这些弟子,她年轻的时候脾气这样暴躁吗?”
    钟翮偏头笑了一下,“你觉得顾徐行脾气好?”
    陆嘉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她瞧着很和善。”
    “她那是护短,但话说回来这群弟子也让人喜欢不起来。”钟翮伸手刮了一下陆嘉遇的鼻梁,“这一任云家家主最是无能软弱,她知道自己教不出来堪当大任的弟子,却又忌惮顾徐行的资历,于是她用安秧为理由不让顾徐行收徒弟。”
    陆嘉遇脸色一黑,“什么?那她让自己的弟子跟着顾徐行岂不是占便宜?”
    钟翮点了点头,“但顾徐行不收徒弟这事儿也是顺水推舟,她不想被塞名门之后,”说到这里,钟翮的神色忽然又一丝复杂。
    陆嘉遇还没想明白,就见顾徐行想要揉一揉眉心的手被一个少女握住了。
    云家已故的北绝原名叫做北境,他有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这人以男子之身位列四绝之一已经是万分不易,只是他素来特立独行,故此交好的人也不多。他前脚说想要个孩子,后脚便挺着个大肚子回来了。对于孩子的母亲是谁他闭口不提,气得云家家主跳脚。
    顾徐行算是与他还能说上两句话,彼时北境摸着自己九个月大的肚子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见顾徐行过来才像一只猫一样睁开了懒散的眼睛,“顾师姐来了,喝茶吗?”
    “孩子怎么样?”顾徐行甩袖坐在他对面。
    北境伸手戳了一下肚皮上鼓起来的一个小包,然后叹了口气,“胎动地太厉害了,总觉得这小东西要出来了。”
    他的面容其实是更偏女相的,侧脸棱角分明,身姿也比寻常男子更修长些。他懒懒散散靠在软软的坐垫上,日光如瀑,为他鸦羽般的睫毛镀上一层金光,仙人之姿。
    顾徐行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安,眼皮一跳,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你没人帮衬,自己小心些。”
    北境抬头对着顾徐行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男人还会怀孕,不过也不算坏事。”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
    顾徐行没听清楚,“什么?”
    北境将目光从自己的肚子上移开,“没什么,我听到了。”
    大概是腰有些疼,北境有些不舒服,他撑着腰换了个方向,看向一片葱绿的树林。他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姐,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顾徐行随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山上起大雾,将那一片绿染成深深浅浅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听见北境喃喃道,“我本不该生在这个世界的,师姐……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顾徐行拍了一下他,“瞎说什么。”
    北境笑了一下,也不在意顾徐行的态度,他眨了眨,“师姐,你要是再温柔点我会很喜欢你的。”他大笑着躲开了顾徐行的第二掌。
    “师姐,天地是有自己的平衡的,人贪心不足,要站在高处,但高处到底是什么。”他讳莫如深,不肯再细说下去。转身背对着顾徐行示意她抓紧走,临走前顾徐行回头看了一眼北境的背影,他卧在席上如一山峦,却与这满天云雾格格不入。
    顾徐行的预感向来很准,她那位遗世独立的师弟在第二个月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小哑巴女儿。
    顾徐行离开第二日就闭了关,再出来已经是五年之后了。她谷中没有弟子也没有侍人,因此她成了最后一个知道小师弟死讯的人。
    医谷四绝又去了一个,东绝因为天劫走得早,南绝是个药罐子也没撑过化神期。如今最后一个小师弟也去了,西绝只剩下了西绝。
    顾徐行走到早已空寂的北绝住处,里面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她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见到顾徐行的时候,她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皱了皱鼻子,然后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
    顾徐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那双沾染着灰尘的小手颤颤巍巍抓住了顾徐行的十指。
    她僵硬了一瞬,半晌却被小师弟气笑了,她与小孩一接触就发现这孩子身上有她的气息,定然是北境生下她之后种的,他笃定她不忍心。
    医谷所有人看见那个见人就咬的小孩,安安稳稳被顾徐行带回去了。
    她不知道北境的本名,更不知道该让这孩子姓什么。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名字,就叫她步非烟。
    步非烟从此便跟着顾徐行了。
    与西绝不一样,这个哑巴小姑娘的脾气倒是意外地好,谁呛她两句也不生气,就只笑眯眯地比划着说师姐对不起。
    顾徐行带着一份亏欠将步非烟养大,十五岁的时候,她怕师尊与嫡系的师姐们处不好,于是跟着来了。
    她像个雪白的小羊羔,将顾徐行的怒气轻易的抹去。
    小姑娘笑起来脸边有两个梨涡,落在嘴角。顾徐行气没地方撒,只能拧了一下小孩的脸。然后对那几个弟子道,“戴上面纱再进去。”
    说着,顾徐行手中一动,出现了一片雪白的纱,她亲手给步非烟戴上,低声嘱咐,“你离那些病人远点听明白没?没事儿你就待在房子里谁也别见,那些师姐们不洗手就别让她们捏你的脸,听明白了吗?”
    顾徐行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步非烟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笑眯眯听师尊说完,然后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我听明白啦。
    顾徐行总觉得她跟五岁的时候没有区别,步非烟像是天生下来就没有怀疑那根筋,别人说什么都信,看到人受伤就会无声无息掉眼泪。
    就像是她生身父亲的补全,步非烟是北境留下来的唯一宝贝,漂亮,温柔却易碎。
    顾徐行总放心不下她,她跟养小蛇不一样,她是个人。
    西绝的忧心忡忡被步非烟看在眼里。
    但禹门还是要进的,里面与他们想的一样,人们东倒西歪,尸体就躺在地上也没人收敛。不少人是在咳嗽之后因为恐惧而自杀的,有人故意向路人吐口水。
    顾徐行将弟子们护在身后,半点污秽也没有沾染。
    禹门城中央原本是一座巨大的灵母像,如今却在混乱中被人砸得稀碎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原先神像中用来支撑的十字架孤孤零零站立在中央。
    “安静些。”顾徐行飞身上了屋檐,将声音用灵力放大。
    那些混乱的病人被灵压震慑,停在了原地。
    “我们是云家的医修,不想死就排好队,死了的拖走焚烧,病中的都集中到城隍庙来,剩下还没开始咳嗽的,都回家去,不要见人。”
    顾徐行发火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些人被灵力一吓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嫡系弟子们个个衣冠整洁气势非凡,他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当即就要抓那些弟子的衣袖。
    只是手指还没碰到就被一阵气流撞开了。
    顾徐行阴森森的声音传来,“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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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非烟的爹,是个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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