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神情刹那间动摇了。像是脸上的一层冰霜,快要从里面破裂一样。她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动摇,连忙死死地抿住嘴唇。
谭晓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她凝重地盯住女孩的眼睛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紧抿的嘴唇颤抖起来,而两只眼睛却睁得那么大,好像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她看清楚,或者也是想直接用自己的眼神就能传达出想要表达的讯息。颤抖里,她抓着门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谭晓敏知道她就快要说了。于是干脆蹲在她的面前,仰望着她,摸上她盖在毯子里的右手。那一瞬间,她心头猛地一颤。
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引擎声。
谭晓敏一转头,正好看见朋友的车开到别墅前。
“你怎么来了?”朋友的笑脸从打开的车窗里正对着她。
他稳稳地停下车子,匆匆走过来。
有段时间没见,朋友的气色倒没有大变化。永远都是那样笑微微的,一种淡淡的天真,一种淡淡的持重。
“怎么站在门口呢?”他笑着说,看看谭晓敏,又看看女孩,便一下子明白了,笑容里带出一些抱歉,“我妹妹不让你进去?”
谭晓敏便也笑着站起来:“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她告诉我你不在家。”
朋友略略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但对着妹妹苍白的脸,终究也没舍得说她。只是笑着对谭晓敏解释:“我最近有点儿忙,对她有些疏忽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谭晓敏:“你很忙吗?怪不得我打电话给你,总是不通。”
朋友也不隐讳:“嗯,其实也是帮朋友的忙。”很和善地笑着,露出一边小虎牙,就像一个有点儿淘气的大男孩,“有个朋友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
谭晓敏只是礼貌地表达一下点到即止的关心:“不要紧吧?”也不想干涉到别人的隐私。
朋友笑着:“嗯,忙了几天,终于都解决了。刚刚把人送走。”神情很轻松地想了想,“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谭晓敏心里不觉留意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再多问。她这次来,又不是为了挖别人的事。
朋友也及时地收住话头,招呼她道:“快进去吧。”说着,就将门轻轻地推开了,“你先坐,我把车停进车库。”
谭晓敏连忙道:“不用了,就几句话。”她下意识地又瞄一眼女孩,女孩微垂着眼睛,紧抿的嘴唇不知何时放松了,又回到之前面无表情的状态。
谭晓敏不让自己走神,转头笑对上朋友:“这个星期六你有空吗?”
朋友怔了一下:“星期六?”回头看一眼妹妹,方确定地答道,“没有。”
谭晓敏便明白了。他得陪着妹妹。有空也变成没空了。而他妹妹,应该是不喜欢去那么多人——还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便有点儿遗憾地笑了一下:“哦,那就算了。”
朋友看看她的脸色,还是问了:“是不是有事?”
谭晓敏摇摇头:“没事,就是想请你,”又看看女孩,改口道,“请你们兄妹吃顿便饭。上回多亏你们收留我。”
朋友笑起来:“怎么这么客气。以后有的是机会。”
谭晓敏附和道:“是呀。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朋友见她急着回去,便也没有说客气话,重新走下门前的台阶,一直陪她到车前。谭晓敏调转车头,又和朋友招了招手,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到女孩。女孩微垂的眼睛抬了起来,正在她哥哥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朋友一直面带微笑看着谭晓敏的车子缓缓开远,消失在转角,然后才回头走到门前。他蹲下身子,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妹妹掩在毛毯下的手上。
“你还是这样可不行。”他的笑容里透出丝丝缕缕的无奈,两只眼睛动也不动地盯住妹妹的眼睛,“我才出去多久啊?”
妹妹却没有看他,逃避似地低垂下眼睫。
“你要是还是这样,”他叹一口气,隔着毛毯握紧她的手,“我以后可不敢留下你一个人出去了。”
女孩的两排睫毛轻轻一颤。
他看得清楚,又很温柔地加上一句:“你真的想那样吗?”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虽然依旧不肯出声,眼睛也依旧低垂着,却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便又笑着叹一口气,摸了摸她乌黑、柔顺的长发。然后很怜惜似地,将她低垂的头颅轻轻地揽进自己的胸口。他把自己的下巴靠在女孩的头顶,更温柔地、近似于喃喃自语地道:“真是乖孩子。哥哥知道,你最乖了。”
谭晓敏回到家时,李天成正在厨房里做晚饭。当然,不可能真地指望他能做出晚饭来,也就是把路上买来的现成饭菜热一下。
谭晓敏笑着看丈夫系着围裙在炉灶前,煞有介事地端锅握铲,忙得跟真的一样,不觉道:“用微波炉转一下不就好了?”
李天成便也笑着回头望她一眼:“回来了。”又急匆匆地转回头,继续挥动锅铲,“微波炉转出来的容易干,还是热的好吃。”又说,“一会儿就能吃了。”
谭晓敏笑问道:“要帮忙吗?”说着,要去拿碗筷。
李天成:“不用。你去坐着吧。”
谭晓敏便也不坚持,果真微微笑着,乖乖去客厅里的饭桌旁坐下。
李天成端着两碟菜,走出来时,谭晓敏慢了一拍,才伸手接过,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怎么了?”他问。
谭晓敏轻轻地撅一下嘴唇:“这个星期六,我朋友也没空。”
李天成不免惊诧得一怔,随即显露出遗憾:“真是太不凑巧了。”转身又去厨房端出两碗饭,“我们最想请的两个人,都没有空。”笑着摇摇头,“简直像两个人约好似的。”
谭晓敏附和地笑了笑。
李天成坐在她身边,还是觉得她有事没说:“小敏?”
谭晓敏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咬一下筷子,犹豫地道:“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李天成想了一想,便很敏锐地道:“是跟你的那位朋友有关的吗?”
谭晓敏又咬一下筷子:“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发现他妹妹的手,”谭晓敏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触感,硬梆梆的,很肯定地道,“她的右手是假肢。”
李天成也有点儿意外地停顿一下。但是很快又想起来:“他妹妹不是出过事故吗?会不会是因为事故?”
谭晓敏:“我也不知道……”
李天成微一皱眉:“你怀疑不是因为事故?”
谭晓敏:“……”望一眼李天成,不觉笑出来。
她点了点头:“总觉得……他好像在刻意隐瞒他妹妹戴着假肢。”
李天成:“会不会是因为他妹妹自己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也说他很爱护妹妹,会顾忌妹妹的情绪也很正常。”
谭晓敏:“嗯,我知道。”可是眉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皱起来,想了半天,只好唉地叹一口气,“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有一些怪怪的地方。”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多心了吧?他们现在的情况也确实不容易。搁谁身上,都会和普通人家有点儿不同。”
李天成便也点点头。但以他对妻子的了解,也当然很清楚,她现在只是嘴上说得开脱,心里肯定还是放不开。便笑着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有空再去探望一下。也许人家确实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说出来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都尽力就是。”
有丈夫的理解和支持,谭晓敏心里舒服多了。她拿着筷子叹息地说:“也不知道究竟出的是什么事故?”
李天成笑着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先吃饭吧。”
谭晓敏吃着丈夫夹过来的菜,心里却已经盘算起什么时候还能有空。她还在想:最好还是朋友不在的时候。
原莉娜的失踪,给刑警队狠狠泼下一桶凉水。而对汪辉来说,泼下的简直就是一桶冰水,冷得刺骨,里面还带着大块大块、有棱有角的冰块。
平时一到饭点就不含糊的人,现在连鸡腿都啃不动了。
雷诺看看汪辉骚眉耷眼地拎着鸡腿,倒是没说什么。旁边桌上的沙国雄和李亮怎么也不会放过这踩扁他的机会。
“我说,老汪。”沙国雄干脆带头,一屁股坐到汪辉的旁边。
李亮也很积极地用行动响应,端着饭盆立刻把屁股挪到雷诺的旁边。
沙国雄笑嘻嘻地说:“你还想不通呢?原莉娜就是畏罪潜逃了。”
汪辉猛抬起眼睛,瞪一眼沙国雄,把鸡腿扔进饭盆里。这回他没说什么。因为上回他说,肯定不是原莉娜的DNA,已经被事实打了一个又响又亮的耳光。再加上,原莉娜等于是一打发完沙国雄和李亮,当天晚上就没有再在人前出现过。又是解除合同,又是付清违约金,怎么看都是想断个清楚。
即便是他,现在也不可能把她留下的那一套说辞——累了,只是不想做模特了——自动美化成,她只是休息一下。
难道真指望她还会回来?
看汪辉一副生着闷气,却不出声的模样,沙国雄倒说不出话来了,有点儿诧异地看一眼李亮。结果李亮也和他一样反应。
两个人心里登时一起抖了一下:这下好了,原来汪辉是来真的。
本来,他们还以为汪辉也就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有点儿动色心而已。笑笑闹闹,糗他几句还是为他好呢,省得他以后再以貌取人。
“呃……”李亮清清嗓子,心里也真是疑惑,“我说你跟她接触也不多啊,怎么就……啊?”
沙国雄看向雷诺。
雷诺微微一愣,连忙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汪辉怎么就对原莉娜动了真心。说起来,他见过几回原莉娜,汪辉就见过几回。而且,他和原莉娜说的话,还比汪辉和原莉娜说的多呢。
感情这种事可能真不是认识的时间长短、见面的次数多少,就能完全衡量得出来的吧。
他自己都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