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黎当然听得出她的画外音,既没生气也没翻脸,他很从容地说:“如果参与这个实验真的有什么个人目的,不管说不说,别人都会知道,比如你是想救你爸爸,你以为你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了?非但我和你们的professorchung知道,你父母也都知道,所以他们才这样反对你加入实验。”
这倒是个让秧苗没想到的切入点,她眯起眼睛问:“你觉得我会害怕?”
“怕当然不至于,但是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为了救你亲生父亲加入这个实验,置你现在的父母于何地?也就是其中一个是继父,秧苗我问你,如果你现在的父母都不是亲生的,纯粹是你的养父母,在面对生恩和养恩的时候,你选择哪一个?”
这个概念偷换得太好了,秧苗也真的顺着他给出的规定情境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他:“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我亲生父母是把我遗弃了,那当然选养父母,如果我是被拐卖,那他们当年也是受害者,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
钟黎轻轻摇了摇头,满脸写着“你太天真”,他给秧苗算了一笔账:“如果你继父不是秧氏集团的董事长,如果他背后没有这么强有力的经济实力,如果你仅凭着实验室这点补贴,你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更何况要负担两对父母的晚年生活,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话题轻而易举被他偷偷置换了,秧苗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把话题扯回来:“钟教授,没想到你还是诡辩的好手,我现在要试图挽回的不是我亲生父亲这个人如此简单,如果他现在还生活得好好的,我甚至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可是他当时遭遇的事情与我有关,我不能任由他就这样毁了,就如同你刚才所说,我现在的父母都知道我加入这个实验的目的,但他们并没有用过激的手段来进行干预,人性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脆弱。”
这个结论显然没能说服钟黎,但他也只是哂笑了一声,没有想着揪住不放去继续争论,他摊摊手:“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正方和反方,用一个单一的结论去总结一切未免太过狭隘,但愿你将来有一天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这番话。”
一个人在说不过对方的时候总爱用“远方的后悔”来为自己做最后的挽尊,秧苗没想过要把他逼得无话可说,这也不是她今天来的重点,她执着地把话题绕回自己的初衷,问:“我依然不会相信一个人做事会毫无任何目的,钟教授,你的目的如此见不得人吗?”
激将法都用上了,钟黎轻笑着摇摇头:“我说你也未必相信,其实我只是想如果能有机会回到我和你们professorchung的当年,今天会不会所有事都不一样。”
“这也没什么好不相信的,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秧苗耸耸肩,“但也绝不是完整的真话。”
钟黎也跟着耸了耸肩:“我知道的事当然不会一次全都被你套出来,不过秧苗,我突然对你很感兴趣了,”他话锋一转,“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们的professorchung很傻很天真,我却不一样,我根本不会相信你会突然对实验有这么大的突破性进展。”
不是非要看不起女人,而是这个女人从实验初期一直到她提出突破性进展的前一天都还按照大家的进度在慢慢进步,没有谁能一夜之间进步如此神速。
这倒让秧苗有些没想到,不是没想到他会发现这件事,而是没想到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戳穿她。
但钟黎的目的也确实不是戳穿她而已,他继续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回来的,按照正常的试验进度并不难推算,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哟,还有重点呢?会考吗?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想用这件事来威胁你什么,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被威胁到,”钟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她,“你一直跟着他,而我一直带着陆放,所以陆放的事我比你们都清楚,他在你之后回来,手里掌握的数据资料比你更新、更全,甚至他手里还有你回来之后的数据分析,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要再次参与这个实验吗?”
秧苗是个聪明人,她不用别人提示到这个地步也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就坦然地回答道:“他喜欢我,你想说的无非就是这个,但喜欢和喜欢不一样,他不是为了阻挠我和白琮在一起才回来的。”
“他当然不是为了阻挠你和白琮,他比你更清楚你和白琮的结局,有些事何必执着?”
这句话让秧苗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得装作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样子。
钟黎看着她,慢慢眯起眼睛:“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有意思的人了。”
他的“有意思”到底意味着什么,秧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满脑袋想的都是要怎么不露痕迹地问一问,她和白琮之间的结局究竟如何,可一边想又一边在心里反驳自己,陆放知道的就一定是最终结局吗?就算他知道的是最终结局,现在已经时光回溯,就没有可能被改变吗?就算结局无法改变,他又一定会告诉钟黎真相?
人没有必要因为未来某种虚空的可能让自己现在就陷入困境。
“如果我是你,”钟黎最后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一见陆放,他虽然人被关起来了,但他手里在运转的事都没有因此被耽误,你不好奇他是怎样做到的?”
秧苗很快回答:“不好奇,而且他也不会见我。”
“不见你那是过去,现在就不一定了,你不去试,怎么知道不行?”钟黎的眼神落在他刚刚给秧苗的那一沓资料上,“他在你之后才回来,很多你没见到的事他都亲眼见到过,是否在原本发生的事情上有了轨道偏离,也就是人们日常说的改变历史,光靠猜没有用,直接问不是更方便吗?”
可惜秧苗没有上当,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慢慢眯起眼睛来轻声反问:“我也是从未来回到的现在,我见到过的很多事情已经再次发生,有没有发生改变,我难道会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