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欢跟着解春回了她寝室,学校是公立的,一般校外人员禁止进入,不过解欢年龄小,又是女生,混在学生堆里,宿舍管理员也认不出来,只以为她是本校的学生。
解春寝室有四个人,平时跟她关系友好,她迫于无奈把解欢带进来,跟她们讲了家里的情况,得到室友们的谅解,愿意帮她收留解欢几日。
解春让解欢晚上跟她挤一个床,睡觉前,她带解欢去了公共澡堂洗澡。
解欢第一次进城,接触到各种新奇物件儿,很不习惯。
用不惯马桶,她在洗手间停留的时间很久,解春还以为她拉肚子,结果解欢支支吾吾:“坐着拉不出来。”
解春忍不住笑,想起自己诈开始进城,也闹了不少笑话。
完全要自己慢慢摸索,一点一点学习适应。
躺进被窝,单人小床有些挤,解春和解欢都侧躺着,小声的闲聊。
“城里用水真方便。”解欢说道。
他们家里没有自来水,只有口井,用水泵往外抽,用大桶装满存储,每次用,得用水瓢舀出来。
用完的脏水处理也不方便,没有下水只能一桶一桶往垃圾堆里倒,非常麻烦。
洗衣机是个神奇的东西,把衣服放进去,扔两个钢镚,衣服自己就洗了。
拿出来就是八成干的,轻便好晾。
其实像洗衣机这种家用电器乡下家庭也有,只不过像这种全自动的少。
解家太穷,最大的电器就是大脑袋电视机,解春苦笑着打趣她们:“这么多年咱俩过的像隐居,用网络话说,一点儿也不接地气。”
解欢垂下眸。
城里的生活固然方便又好,但她还是会怀念家里的土炕,怀念那片菜园子,想念大黑和她养的小鸭子。
这种情绪出现的莫名,简直有些不正常。
“姐,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穷命?过不惯好日子?”
解春笑了笑,抚摸她的头发和眉眼。
“不是,我妹是太重感情了,善良心软。”
解欢眨着漆黑的眼睛,在夜里发亮。
“姐你也是。”
解春仍旧笑着,“也许吧,我明天得去竖县,早点睡。”
“嗯,那我也跟你一起?”
“一起。”解春含糊答应,闭上眼,很快就睡了下去。
夜,寂静又温热,蜃海的空气里掺着湿,解欢明明刚洗了澡,仍然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
手机放在枕头底下,姚慕辰这两天没给她打电话,她在考虑,要不要告知他一声?
……
解春夜里三点醒来,解欢睡觉实在,不知不觉把她挤到墙边,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不舒服,她索性起床。
寝室里开着窗,女孩子们睡觉格外安静,解春怕弄出动静,拿起手机,走到窗户前。
她早就想打个电话给王树。
可是王树已经帮过她很多,解欢的情况就算找他,也不一定得到结果。
姚敬仁答应资助她,除了每个月给她按时打生活费,再就是通知她接欢欢进城那次。
平时姚敬仁忙,她不敢贸然打扰,所以一直没有联系。
她学表演的决定还没有跟姚家透露过,不知道会不会被继续支持?
解春不敢确定姚家还会不会继续帮助欢欢,如果不帮,她又该怎么办?
欢欢还上着初三,学业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她不学演戏了,打工去给欢欢赚学费,可是这样,她的一辈子也就完了。
望向窗外的眸子,锐利纠结,充满了不甘心。
*
解欢随解春一起去了趟临市。
解春进教室上课,解欢就坐在接待大厅里等,不时摆弄一下手机。
姚慕辰的微信朋友圈已经很多天没更新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或许是忙着期中考试?
说起考试,解欢想到三个月之后自己面临着中考。
就这么离开家,学校都没有交代一声,不免担心。
她手机里存着的有班主任老师的电话,想了想,趁着午休时间,她给老师打了过去。
实际上解欢学校那边,在解欢没去上课之后,班主任就去二年级找了王璐,问她解欢的情况。
王璐对解欢不顺眼,但在老师面前,表现的礼貌又乖巧。
“她爸没了,她跟她姐走了,说是去城里上学。”
老师觉得王璐的话不靠谱,想找更多的人打听,结果得到的消息都一致。
解家又没有家长,解欢被解春带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解欢的班主任一直操心她呢,解欢电话打过来,老师的心才落了地。
“解欢,你到城里上学了吗?学校找好了?那也要回来办理转学手续啊!你今年要中考,涉及的比较多,必须得让你姐回来处理一趟!”
解欢面对老师的关心,一阵苦笑。
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提她学校的事,只说到时去求姚家帮忙。
解欢一心把希望放在姐姐那里,听她安排,完全没想过,她容不容易。
要是姚家不帮忙呢?
姐姐打算怎么做?
解欢一思考,又觉得自己离家的决定太匆忙了。
“我……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敢跟姚慕辰说自己来了,万一,因为她的事,解家不同意,姚慕辰为了她和家里闹起来,她给大家添得麻烦就更多。
解欢第一次对自己生出‘多余’感。
她活着,就到处给人添麻烦添堵。
悲伤和压抑笼罩着她,和老师交代几句暂时回不去,把电话挂了。
她一个人坐在空空如也的休息大厅,越发想念家里的一切。
解春从教室里上完课出来,整个人精气神儿仿佛得到了蜕变。
她的导师跟她出门,还在表扬她有天赋,肯吃苦,敢下功夫。
解春明天还有一节课,所以今晚她和解欢要留下住一宿。
临时车站有很多旅店,找个小房间住一晚三十五,比来回往返的车费省。
“走吧,姐带你吃炸酱面去。”
解欢没下过馆子,解春就算再省,我不能省她这一顿饭钱。
往后她们姐俩要过好日子,吃穿用度只会越来越好!
她得让解欢抓紧适应。
她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给解欢:“这些你拿着,在外面想买什么就买点儿,姚叔叔每个月给的零花钱够咱们俩花了,回头我再抽时间去接几个表演,赚点儿外快。”
教她表演的导师是希望她们进组的,哪怕做群演也能积累到一定的经验,当然他也会提醒她们其中存在的风险,解春为人做事越发圆滑通透,倒不用让人太操心。
解欢不肯要那钱:“我不用,啥也不买。”
“买!必须买!”解春带着她来到奶茶店,给她点了杯十二块钱的珍珠奶昔,往解欢怀里塞。“你没喝过,快尝尝。”
“太贵了,姐,退了吧。”解欢手足无措的推搡。
解春对着吸管喝一口,让她再没有说出不要的话。
“赶紧喝,一会儿化了可惜。”
解欢捧着冰凉的奶茶,竟然觉得莫名烧手。
它的味道再好,解欢心里不接受,喝在口中,也不如家里小卖铺的奶糖甜。
那是她童年最珍贵的味道。
……
吃完了面,解春又带着解欢在火车站闲逛。
车站附近有个大地下商场,她进去给解欢又买了身裙子。
白色的t恤下面拼接碎花背带裙的假两件套。
不贵,处理价才三十九。
这条裙子是解欢人生中第一件新衣服。
她穿在身上,黑皮肤影响美感,却仍然显得青春逼人。
她嘴上说舍不得,心里还是高兴的。
对这件裙子的珍惜爱护,从她轻轻的小动作上就看得出来。
解春摸着她的头,一脸喜爱。
“往后姐每个月都给你买一件新衣裳穿。”
解欢不敢想象那样有多奢侈。
连连摆手,不答应。
“不用姐,你还是留着钱吧。”
解春不以为意,带着她继续逛小商品摊位。
解欢跟在她后面,抚摸身上的新裙子,唇角含着苦笑。
晚上在小旅馆睡觉,解欢合眼难眠,想和解春商量一下,不行就让她回家去。
大不了她去投奔舅舅外公,等她上高中住校就好了。
到时候谁也不用管她。
可是没等她开口,解春已经疲倦的睡下去。
她的想法堵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姚慕辰终于想起来给她发一条微信:这两天期中考,你复习的怎么样?
解欢瞅着亮度调到最低的手机,不知怎么回复。
姚慕辰又发来一条:睡了?
解欢依旧没回。
姚慕辰便没再发。
不知不觉,夜里十点,解欢才浅浅睡着。
解春睁开眼,看着解欢稚嫩的面孔,发出一声微叹,翻了个身。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
解欢不想留下来,稍微一点儿小不顺就要回家。
解春不想三番五次给她说教,只能以忽略的方式,拒绝她。
城市的夜里听不见鸟叫虫鸣,叫醒人们的是汽车的喇叭声。
解欢非常不喜欢蜃海市的天气,潮湿闷热,在床上睡完觉起来,感觉到处都粘。
所以蜃海的人要经常洗澡。
在山城就不用,北方天气冷,气候常年干燥,人在冬天最多可以坚持一两个月不洗。
那也只是身上生一些皴,不会出油。
蜃海就不行,蜃海只要一天不洗澡,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油腻包裹着,非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