篓子村。
一到开春,是乡下正忙的时候。
解家没有地,解平安自从每个月从解春那领到钱,对解欢好了很多。
但家里总是有那么些杂活需要她干。
天一暖,太阳温度高了,人穿的少了,才短短几日,解欢在冬日养白了一些的皮肤,就又黑了回去。
解平安的平板坏了,去县城修理一次,没好几天,就又坏。
电影看完,索性他也不修。
喝酒是他常年的习性,有段时间他喝的少,人清醒着,解家的日子一团和气。
平板坏了之后他又开喝,喝完上街赶集,回家里抱怨现在物价飞涨。
原本没有钱,他和解欢省吃俭用,得过且过。
有钱之后,欲望膨胀,每个月多出的五百块钱都不够花。
他又开始抱怨,嫌解春给的钱少。
他还怀疑是解欢私藏了,逼问解欢存折在哪,解欢经不住他念叨,把存折拿给他。
从打解春上学以后确实每个月只有五百块钱,她的那份主动说不要了,把存折给解平安也是每个月只有五百。
他亲自确定解欢没藏私,安生两天,又叫嚷着让解春回来。
王麻子家闺女嫁了,王家收了三万块钱彩礼,解平安瞅着这份钱眼热,想给解春也说对象。
找个靠谱的女婿和亲家,没事还能帮扶他家一把。
再等过两年欢欢也大了,差不多,给她再找个婆家。
不过她私心想把解欢嫁进县城,哪怕找个年纪大一点儿的也行,反正不能让他们老解家全窝在山沟,总得有一个走出去。
县城离篓子村又不远,距离刚好,没事就能回家照顾他。
至于姚慕辰那臭小子……想到他就来气!
姚家既然那么有钱,他对欢欢有想法,不知道先孝敬他这个老丈人?
越有钱人越抠,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解平安喝多酒就在家闹,给解春打电话,一次两次她接,次数多了,她和解欢约好,有事用微信联系,把解欢手机号给拉黑了。
解平安电话打不通,也不懂微信,就真以为解春联系不上,在家里骂天骂地,连老天爷也撅了起来。
隔壁二婶儿怕他找解欢的不自在,担心的站在自家门口自言自语。
“就作吧,这人啊,福气都是作没的,说不定哪天出门了,就让车压死,再也作不起来了。”
二婶儿的男人就是车祸死的,喝完大酒去跑车,不是找死么?
索性他们夫妻总是吵架,吵没了感情,男人去世她难过两年,第三年她一个人活的越发自在,就不想了。
别人还传她跟解平安俩的?
解平安这德行她才看不上!有多远滚多远。
夜色渐深,二婶儿听解家的动静小了才放心回屋睡下。
“天天这么闹,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欢欢学习。”
解欢还有两个月中考,解平安闹她也没法儿,只能把耳朵用棉花堵上,该学学自己的。
和解春通话中得知姐姐考上了表演班,为她高兴。
想到姐姐将来会做演员,她做梦都带着笑容。
但同时她又担心,怕父亲和自己给姐姐拖后腿……
*
意外总是不经念叨。
意外也总是来的不经意,明明前一刻人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说没就没了。
解平安每天喝大酒,解欢劝他不听,喝多了,骑电车闹着去县城,说要报警,让警察帮他找闺女。
这天下着大雨,解欢上学没骑,解平安就骑着走了。
县城还没到,他骑着车走丢了,拐到一个大水坑附近。
路上泥泞,他醉酒分不清方向,水坑里涨水,一个激流把他冲到坑里。
这坑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从打几十年前就有,淹死过的人并不少。
当然,对于会水的人来说,这坑还不如游泳池子里的水深。
稍微搭一把手,就能把人救下来。
每一年,逃生的也有很多。
但是今天下雨,四处无人,解平安在生死之间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影。
他的尸体傍晚被王大奎和村民抬回家,兜里还揣着大女儿这个月给他的零花钱,余下两百没花完。
他这辈子也没机会喝酒了!
解家的院子里,再也不会响起解平安撒泼般的吵骂声!
解欢站在院子里,面对冷冰冰的解平安,被王大奎带头安慰,耳朵嗡嗡作响,眼睛发花,四肢发软。
她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真的。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二婶儿也吓傻了!
听闻解平安是因为醉酒冒雨骑车栽到水坑发生意外,她感觉浑身发冷!
她就是随便说一说啊!
怎么可能真的希望他死呢?
解家的气氛被一片乌云笼罩着。
解欢哭着给姐姐打电话,无法接通,她想起姐姐把号码拉黑了。
她给解春发了微信,只有四个字:咱爸没了。
……
解春正在空教室练习表演。
演员培训班她很容易就进去了,王树答应帮她的时候说的轻松,解春面试的时候王树的朋友转达了他的一番苦心。
解春在王树的嘴里各方面都好,快要赶上他亲闺女了。
他朋友不想他枉做好人,必须让解春知道这么一回事。
解春当时对王树充满了感激,他的恩情并不亚于姚家父母。
因此,为了不辜负王树的好意,她每天都要练习表演到深夜,才回寝室休息。
看见解欢发来微信,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她打电话回去,解欢没接。
她打心里不敢相信父亲没了,愣是一遍一遍打电话,抱着庆幸的想法,认为是解欢的信息发错了。
或者这只是妹妹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愚人节不是刚刚过去么?
祸害遗千年,她爸在她心里,得拖拉她们姐妹俩一辈子!
咋可能说没就没?
电话打通,她第一时间听见乱糟糟的哭声,混合着说话声。依稀分辨,有她二娘的,二爷的,隔壁二婶儿的。
解欢的声音伴着沙哑绝望传来,像是无根漂浮的野草,找到了依靠。
“姐……”
“欢欢?咱爸咋回事儿?你不是开玩笑?咱爸咋能没呢?”
解欢抽噎的说:“他喝多酒,骑电动车,走到坑附近,被水冲走了。我去上学,晚上回来他还没到家……快七点,王村长把咱爸尸首认领回来,我才知道……”
在妹妹痛哭的哭声里,解春眼睛里浸满泪,硬生生挺着声音不变。
“你在家等着,我就回去。”
解春挂断电话才发现打电话的时候,手里的圆珠笔都撅断了。
她闭了闭眼,把眼泪吞回去,快速的拿上东西,买票回家。
不打折机票钱是真贵,她心疼钱,也更心疼家里的解欢。
解平安整天喝大酒耍酒疯,奴役她们姐妹,她曾经恨不得把他甩开。
不是没在心里面咒过他早点死,可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早,她解脱,却也难过。
那个人到底是她亲爹,她再气,再厌烦,也是生她养过她的人。
是她和欢欢唯一的亲人啊!
解春一路上都没有哭,上了飞机,她一直望着窗口,白云绕的她眼睛都花了,身边的乘客好心提醒。
“姑娘,小心眼睛。”
她转过脸,眼前黑茫茫的一片,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擦一把,眨眼,眼睛干涩生疼。
她并没有哭,只是眼睛疼而已。
篓子村。
解平安发生意外的消息传遍了村里,邻居们念在解家没有大人,都过来帮忙。
解平安要被送去火葬场,村里的规矩,必须要选个良辰吉日才能火化下葬。
解欢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出了这么大意外人都傻了,解家的亲戚都是二婶儿帮忙通知的。
解欢母亲那边还有一个姥爷,跟着她大舅一起生活,母亲去世后,再没有过来往,就因为解平安属贴树皮的,惹不起,怕赖上。
解欢通知了他们,但是姥爷推说身体不好,二舅也忙工作,说来不了。
解欢不强求,她心里通透,如今父亲走了,她和姐姐成为孤儿,姥爷和舅舅算是她们亲属,对她们有一定的义务照顾,他们不敢来,就怕要对她们尽义务。
解家有两个亲戚来了,解平安这边是独子,有两个叔辈伯伯,年纪和解平安差很多,论起远近亲疏,抚养孩子也轮不到他们,所以他们敢来,不怕什么。
二婶儿忙活完,看见解欢就忍不住哭。
她心疼的拉着解欢的收说道:“都怪我了,怪我咒的你爸……欢欢,婶儿对不起你。”
解欢揉着发红的眼圈,哭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怪二婶儿,她心里面比谁都清楚,父亲发生意外是怨他自己作,这是他的命。
她只是不想世界上只剩下她和姐姐两个亲人。
别人都有父母,有爷爷有奶奶,她们姐妹却是家徒四壁,血亲全无。
尽管解平安的父爱是不完整的,但至少让她们姐妹有一个依托。
身在远方,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驻扎着根须。
“欢欢,以后没人管你,二婶儿管,你就是我闺女,你跟我生活在一起,咱们娘俩相依为命,好不好?”
二婶儿想起过年的时候,解欢从家里分给她的半挂鞭炮。
老规矩说,鞭炮驱邪避祸,一家一卦不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