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儿,你那夜有没有看清那些凶手?”
阮城外,一骑白马缓缓而行,马上驮着两人,前面坐着韩朴,后面坐着风夕。
韩朴摇头,“我有看到那些人,可他们全都蒙着面看不到脸。”
“看不到脸啊……”风夕眉头微皱,“那他们用什么兵器?”
“刀,全都是很宽很大的刀。”韩朴道。
“刀吗……”风夕眉头又是一皱,“那你记不记得他们用些什么招式?”
韩朴再摇头,“那些黑衣人一到,爹爹就把我藏起来,说他不叫我就决不可出来,所以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唉,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叫我们到哪去找那些黑衣人啊。”风夕不由抬手敲在韩朴脑袋上,“你这辈子还要不要报仇啊?”
韩朴被风夕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委屈,“当然要!我虽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但是我知道那些人是为我家的药方来的,因为我听到他们叫爹爹交出药方。”
“难怪你家的药全部被洗劫一空,至于药方呀,现在药方在我手中——”风夕托起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若是我们放出风声,说韩家的药方在我手中,那么贪图韩家灵药的人便全会追来,那些黑衣人肯定也会追来。”
“你……你若这样做,到时天下人都会来追杀你的!”韩朴一听不由叫道,“你不要命了!”他虽小,可这点事还是清楚的。
“怎么说话的!”风夕抬指再敲。
“哎哟,别敲我。”韩朴抱头叫痛。
“小子,你是不是怕了那些人?”风夕笑谑道。
“我才不怕!”韩朴一挺胸膛,小小的俊脸仰得高高的,“你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汉怕什么!况且我还要杀那些人为爹爹报仇!”
“嗯,这才像个男人嘛。”风夕点头,看韩朴努力摆出大人模样仰着一张俊秀的小脸,于是忍不住再叩指敲在他脑门上。
“不要敲我的头,痛啊!”韩朴摸着脑门。
“俗话说不敲不开窍,所以敲一敲让你变得聪明一点。”风夕笑笑,不过也真住手了。
“我已经很聪明了,爹爹和先生都夸过我。”韩朴摸着额头喃喃道,眼睛呆呆看着前方。
前路漫漫,不知会去往何方,他小小的脑袋里一片茫然无措,隐隐约约地知道以后的道路会不一样了。往日的锦衣玉食、温情环绕、天真快乐都在那一夜被斩断,以后或许将是一路风雨一路烟尘。
沉默了会儿,他忽然回头小声地道:“喂,谢谢你。”
他虽小,但生在武林世家,平日也常听长辈们念叨江湖险恶,所以风夕这样做会冒很大的危险,甚至有可能送命,想到这便心生感激。
“什么喂呀,叫姐姐!”额上又被敲了一记。
“你答应不再敲,我就叫。”韩朴抱住脑袋,以防再被敲打。
“行呀,先叫声来听听。”风夕笑眯眯地答应。
“嗯……姐……姐姐。”韩朴扭扭捏捏地终于小小声地叫了一句。
“嗯,乖朴儿。”风夕伸手本想再敲,临到头想起刚才答应的,赶忙改敲为摸。
“姐姐,我们要往哪里去?”已叫过一次,韩朴再叫时觉得顺口多了。
“不知道。”风夕回答得倒是干脆。
“什么?”韩朴一听便要跳起来,不过坐在马背上没能跳起。
“朴儿,你多大了?怎么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得快点长大,得成熟稳重处变不惊,懂吗?”风夕不忘随时调教这位新弟弟。
“到重阳节我就满十岁了。”韩朴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我在你这么大时,已敢一个人出门玩了。”风夕云淡风轻地说道。
“哦?”韩朴顿来了兴趣,“你一个人出门吗?你爹娘不担心吗?”
谁知风夕却不理他的问题,而是凝着眉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眼睛一亮,双掌一击,道:“朴儿,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若是放出风声说药方在我身上,到时各路人马追杀过来,我倒不怕,只是你……”她睨一眼他,“你这点微末武艺定会性命不保,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韩朴再问。想想也是有理,自己这点武艺别说报仇,就是自保都不及,到时说不定会连累她。
“那药方被黑狐狸也偷抄了一份,他的武艺比你不知高了多少倍,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的高手,所以我们不如放出风声,说药方在他手中,让所有的人都追他而去,然后我们跟在后面,等着那些黑衣人现身就成了。”风夕眉开眼笑的,似是极为得意这个法子,“姐姐我这法子是不是很妙?”
韩朴一听傻了眼,半晌后才讷讷地道:“你这不是在害他吗?”
“说的什么话!”风夕一掌拍在他脑门上,虽然说过不敲,但没说不拍,“那只黑狐狸狡诈、善变、阴险、冷血、无情……武功又少有敌手,你不如担心那些追去的人会不会命丧于他手吧!”
“背后陷害、诽谤他人却还这么振振有词也算是少见啊。”
蓦地背后传来一道淡雅的嗓音,两人回头,便见一匹黑色骏马驮着丰息缓缓而来,身后跟着两骑,是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钟离、钟园,再后就是一辆马车,车夫是名约五十的老者,面色蜡黄,但一双眼睛却闪着凌凌精光。
“嗨,黑狐狸,你也走这条路呀。”风夕笑吟吟地打着招呼,完全没一点害臊之意,“既然同路,那借你的马车睡一觉,我困啦。”话落,她即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落在马车上,朝车夫一挥手,“钟老伯,好久不见。”然后又对着钟园、钟离道,“车里面的点心我吃了,如果黑狐狸饿了,你们再想办法堵他的口,到了地头再叫醒我。”话一说完便钻进了马车。
“姐姐,我们去哪啊?”被扔在马上的韩朴急急问道。
车帘一掀,风夕伸出脑袋,然后指指丰息,“跟着他走吧。”然后头一缩,不再出来。
韩朴望着丰息,无声地询问。
“我们先到乌城。”丰息淡淡道,然后一拉缰绳,领头行去。
韩朴回首看看寂静无声的马车,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北州境内多高山,其南面有山名乌山,山下有城名乌城,是北州连接王域的一座边城,有河自乌山起源,若玉带一般绕城而过,流入祈云,纵穿整个王域,然后直至幽州,这便是大东境内第三长的大河——乌云江。
此时,乌云江边上停靠着一艘船,此船外形看来与一般船只并无二致,唯一特别的大概是船身漆成了黑色。
船头此时站着两人,一大一小,正是丰息与韩朴。
至于风夕,本来是斜倚船栏而坐的,但此时却躺在船板上沉入甜梦。
黄昏时分,夕阳从天际洒下浅浅金光,映得乌云江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纤尘不染,就连江边那几丛芦苇,也染上一层淡金色,江风中,微微摇曳,似在炫耀最后的一丝妩媚。
丰息长长的凤目微眯,抬首眺望西坠的那一轮红日,万道金光笼罩于身。这一刻的他,默然无语,似亘古以来便矗立于此,格外的静然,完全不似平日那个温雅怡人的贵公子。夕阳中那道颀长的墨色身影显得那般高大,如山岳一般伟岸泰然,却又带着暮色里高山独有的孤寂,仿若整个天地只余这一个背影。
而韩朴却盯着船板上酣然的风夕瞧,只是看了半晌,还是弄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是那名传天下的白风夕?
从阮城到乌城,一路走来,风夕基本上只做了两件事,那就是吃饭、睡觉。她好像永远也睡不够似的,除了站着,只要坐下或躺下,她便能马上进入梦乡,这样的睡功实在叫韩朴佩服不已。
而吃东西,唉!想想第一天,她一个人将马车里钟氏兄弟为丰息准备的,够吃两天的膳食全部吃光了,然后自顾睡去了。最后他们只好在路旁一家小店用膳,等饭菜上来,他们这几个饿坏了的马上狼吞虎咽一番,可丰大公子却只是扫了一眼,根本未动一下筷子,便起身回了马车。
片刻后,听到车里一声惨呼,夹着忍痛的怒骂声,“黑狐狸,我杀了你!”
听着马车里的惨叫,钟离、钟园及那位钟老伯依然埋头大吃,只有他忧心忡忡地瞅着马车,担心车毁人亡,连饭都忘了吃了,最后还是钟老伯拍拍他,示意他莫要担心。当然,最后那两人也没闹出人命,就连伤痕都没看到半点。
此时的她——一个女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躺在船板上睡觉,完全不顾此时光天化日,完全不顾旁有男人,仿佛这天地便是她的床席帐幔,睡得那么的舒服香甜。
韩朴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神思便有些呆怔。
风夕侧卧于船板,一臂枕于脑后,一臂斜放腰间,长长的黑发散放于船板,似铺下一床墨绸。江风拂过,墨绸便丝丝缕缕地飘起,有的落在白衣上,似轻烟缠上浮云,有几缕却飞扬起来,在空中几个荡悠,飘落于她的面颊上,光滑柔亮的黑丝从雪白的脸上恋恋不舍地慢慢滑落……
丰息回头时便见韩朴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夕,目中闪过迷惑、怀疑、羡慕、惊叹……小小的脸上,小小的眼中,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思。他手一伸,拍在他的小脑袋上,韩朴回头看他一眼,半是恼怒半是无可奈何。
忽然听得扑通声响,两人同时转头,却不见了风夕,只见船头溅起一片水花,洒落在船板上,片刻后,两人才回神醒悟到:风夕掉到河里了!
“呀,她会不会游水啊?”
韩朴一声惊呼,便向船边奔去,丰息却一把拉住他,口中轻轻数着,“一、二、三、四……十!”
砰!江水大溅,然后便见风夕浮了上来。
“咳咳……你这见死不救……咳咳……的狐狸!”她一边咳着一边游过来。
“女人,你的睡功实在是让我佩服,竟然在水中也可睡觉。”口中啧啧称赞着,却不难让人听出那话中的讥诮之意。
风夕自水中冲天而起,空中一个旋身,那水珠全向船上溅来,溅得船上两人满身的河水。
“独乐不如众乐,这般清凉的水我也分你们一些享受。”风夕落在船头,看着船上被自己溅湿的两人不由欢笑。
“啧!”丰息一偏首,黑眸盯着风夕,“你虽然懒得出奇,不过你倒是没有懒得长肉嘛。”眼光上下游移,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这该长的地方长了,不该长的地方没长,嗯,就这点来讲,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此刻风夕全身湿透,那宽大的白衣紧紧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看得一清二楚,长长的黑发沾在身前身后,滴滴水珠从她身上发间滴落,一张脸似水浸的白玉,温润清媚,仿若江中冒出的水妖,漫不经心地展现惑人的魅力。
韩朴一见风夕此时的模样,年纪虽小,却赶忙转过身去,闭上眼,脑中想起以前家中先生教过的“非礼勿视”,但心中却又怀疑,对风夕这样的人来讲,她的脑子里有没有一个“礼”字。
风夕一低首,自也知道怎么回事,但白风夕便是白风夕,对此毫无羞窘之态。头一甩,湿漉漉的长发便甩至身前,遮住了一些春光,脸上笑嘻嘻地道:“能得风流天下的丰公子如此夸奖,荣幸之至矣。”笑声未落,身形一展,便纵到丰息身前,双臂一伸,娇躯一旋,若水妖媚舞,“我这模样比起花楼里的那些个姑娘如何?”说话间,旋起水花飞溅,织起一层迷蒙的水帘,笼罩于身,让人看不清楚,顺带也笼了丰息一身。
“花楼的姑娘个个温柔体贴,娇媚动人,且决不会溅我一身的水。”丰息眯起眼苦笑。
“哦,就这样?”风夕停下身歪头浅问,一双眼或许因江水浸过,浮着清清泠泠的水光。
“嗯,虽然你既不温柔,也不娇媚,但花楼里的姑娘没有这溅我一身水的本事。”丰息抹去一脸的水雾无奈地叹道。
“哈哈哈哈……”风夕大笑,眼角瞄到韩朴那张通红的小脸,指尖一弹,一滴水珠便正中他额头。
“哎哟!”韩朴一声痛呼,揉着额头,睁开眼睛,怒视风夕,终于肯定,对于这样的人真不应该讲“礼”。
“你这小鬼呆站着干吗,还不快去给姐姐找衣裳来换。”风夕睨着他道。
话音刚落,钟园已捧着一套衣裳出来,恭敬地递给风夕,“夕姑娘,请进舱换下湿衣。”
“钟离,还是你乖!”风夕接过衣裳,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
“夕姑娘,我是钟园。”钟园清秀的小脸红得恍若西天的夕阳。
“哦?”风夕长眉一扬,然后自顾道,“没关系,反正钟离钟园都是你们嘛。”说完一转身进舱换衣裳去了。
待她换好衣裳出来,船头正升起帆。
“你往哪去?”丰息负手立于船头,头也不回地淡淡问道。
“随便。”风夕也淡淡地答道,抬首眯眼看向西天变幻万千的流云,“上岸了,走到哪便是哪。”
韩朴闻言下意识地牵住风夕的衣袖。
丰息眼角一瞄看在眼里,唇角一勾,浮起一丝浅笑,“韩朴,你确定要跟她同去吗?”
“当然!”韩朴抓紧风夕的衣袖毫不犹豫地答道,不知为何,每次被这丰息眼光一扫,心头便生出凉意,总觉得那双眼睛太亮太深,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便若透明一般,这也是他为何不跟他的原因之一。
“是吗?”丰息笑得莫测高深,然后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本来想拉你一把,但……将来你便知道苦了。”
“你说什么?”韩朴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没什么。”丰息转头看向风夕,“你们查灭门韩家的凶手真要以自己为饵吗?”
“以何为饵看我心情来定,至于那些人——”风夕抬手掠掠还在滴着水的长发,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雪亮如剑,但转瞬即逝,依旧是一派懒洋洋的模样,“你我猜想的估计差不远。五年前,你我虽踏平了断魂门,但未能斩草除根。五年后,他们又出现在北州宣山围杀燕瀛洲。而韩家灭门惨案,想来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的,他们向来只认钱办事,能请得起他们的人必是富甲一方。”
丰息抬首,帆已升起,“我从乌云江直入祈云,你不如便取道商州,这一路,我替你追查凶手的踪迹,你替我追寻玄极的下落,最后在冀州会合,如何?”
风夕闻言看向他,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笑笑道:“你为何执著于玄极?你丰息难道真要建一个丰氏王朝?”
“丰氏王朝吗……”丰息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浅笑,极目瞭望前方,“我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让你为他办事?”风夕挑起眉头,“那人不怕所托非人吗?”
“雍州兰息公子。”丰息淡淡答道,眼光落回风夕身上,“那天替你还债的珠宝都为他所赠,这样说来你也欠他一份人情,玄极既是他想得之物,你顺便为他打听一下也是应该的。”
“兰息公子?”风夕一偏首,然后唇边浮起讥笑,“闻说大东四公子之一的兰息公子清雅如幽谷芝兰,想来应是出尘脱俗之人,为何也执著于一枚万千脏手摸过,无数脏血污过的玄极?不但派部将来夺,更以重金贿赂江湖人,看来一说到江山帝位,再怎么清高的人也不能免俗。”
对于风夕的冷嘲热讽,丰息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浅笑不改,看着岸头道:“船已经在走了,你要和我同路去祈云吗?”
“才不和你这只黑狐狸同路。”风夕手一伸抓住韩朴衣领,足尖一点,身形飞起,轻盈落在岸上。
“女人,别忘了约定,冀州再见。”丰息轻飘飘拋来一句。
“哈——黑狐狸,我就算找到玄极也不给你,我会送给冀州世子。”风夕却笑道。
“为什么?”丰息追问一句。
船已越走越远,但风夕的回答却依然清清楚楚传来。
“因为那是他所希望的,是他以性命相换的。”
看着远去的白帆,那艘黑船上唯一的白色,风夕喃喃,“况且你这约定,我可没答应呢。”
那一片白帆终于消逝于天际,岸上的人却依然怔立,看着暮色中的苍山碧水,心头却没来由地沉甸甸的。
“姐姐,我们去哪?”韩朴唤回还在远望的风夕。
“随便。”风夕的回答等于没有答。
“我不要去‘随便’。”韩朴再次怀疑自己的选择。
“哦。”风夕低头看看他,然后偏头想了想,“那我们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商州、冀州、幽州、青州、雍州、再到祈云王域……就这样一路走吧,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些人的。”
听着风夕一路数下,韩朴已脑子打结,睁着眼睛看着风夕,“难道就这样乱走一气?”江湖上对她那些神勇非凡聪明睿智的评价肯定全是误传!
“去,你这小鬼摆什么脸色给我看。”风夕纤指一伸,弹在韩朴脑门上,然后领头前行,“听过一句话没?穿在北州,吃在商州,武在冀州,文在青州,玩在幽州,艺在雍州。姐姐这就带你去领略一番吃喝玩乐!”
“你走慢点。”韩朴忙跟上,踏上他人生的第一次旅程。
半月后,商州,西境山道。
一大一小两人正在赶路,走在前头的是一白衣女子,宽袍大袖,黑发如瀑,步伐轻盈,神色愉悦。走在后头的是白衣男童,背上背着个小包袱,一身白衣几乎已成了灰衣,俊脸神采全失,双目黯淡,口中还在有气无力地念念有词。
“我怎么会跟着你?
“跟着你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还吃霸王餐,没走脱便把我抵押在那里,要么便是野果野菜果腹,喝的是山沟沟里的水!睡觉不是睡在人家屋檐下就是挂在树上,要么便是破庙里草席一裹,风吹日晒雨淋的,没有一天好过。
“为什么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白风夕会没有钱?所有的大侠不是都威风凛凛、腰缠万贯吗?我应该跟着黑丰息才是,就算是睡梦中被卖了,至少能吃到几顿饱的,也睡上个舒服觉。”
……
不用想也知道,这抱怨着的人正是一口咬定要跟着风夕,但此时却懊悔万分的韩朴。
“朴儿,你是十岁不是八十岁,走个路别像老头子似的慢吞吞的。”前头风夕回头唤着已落后四五丈远的韩朴。
韩朴一听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用最后一丝力气狠瞪着风夕。
风夕走回他面前,看一眼疲惫不堪的他,脸上堆满嘲笑,“谁说自己是男子汉来着的,怎么才走这么点路就不行了?”
“我渴……我饿……我没力气……”韩朴有气无力地反驳。
“唉,好吧,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捉到只野兔或山鸡给你填肚子。”
风夕无可奈何,带小孩就是不好,特别是这种锦衣玉食养大的,身娇体贵,还挑吃挑喝。不过——他挑食的毛病这一路来已给自己治得差不多了,哈哈,至少他饿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全都狼吞虎咽了。
“至于你渴嘛——这附近好像没什么山泉。”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凑近他道,“不如就喝野兔或山鸡的血吧,既解渴又进补了。”
“呕!呕!”韩朴一把推开她扑在地上呕起来,却只是干呕几下,没呕出什么来,肚子里所有的东西早就消耗尽了。
“哈哈哈哈……朴儿,你真的很好玩啊。”风夕大笑而去,“记住,拾些柴火,天下可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知道了。”韩朴喃喃应着。然后摇晃着爬起来去捡了些干柴回来,又找了一处平地,用随身的小匕首辟出一块空地,将柴火架上,只等风夕回来。
“乖朴儿,点着火。”
远远地传来风夕的声音,韩朴知道这代表她已抓着猎物了,赶忙找出火石点着火,柴火燃起时,风夕已一手提着只山鸡,一手抓着两个颇大的野梨回来。
“先解渴吧。”风夕将野梨拋给韩朴。
韩朴一接着便马上咬了一口,用力吸一口梨汁,然后幸福地长长舒一口气,这酸中带甜的梨汁此时于他不啻于琼浆玉露。
“朴儿,是吃烤鸡还是吃叫化鸡?”风夕利落地给山鸡拔毛、开膛破肚,那种熟练的动作没个三五年的操练是做不到的。
“烤——”韩朴口中含着果肉,只求能快点有东西吃。
“那就是风氏烤鸡了。”风夕将鸡叉起架在火上,“朴儿,火小了点,你吹旺一点。”
韩朴吃下一个野梨有了点气力,扒扒火吹了一下,“呼!”
“不行,再大点!”风夕边说边翻转着鸡身,“再不大点火,待会儿给你啃鸡骨头。”
深知风夕是说到做到,韩朴赶忙深深呼吸,气纳丹田,然后使尽力气“呼!”地吹出。
砰!
柴火、尘土飞上半空,黑灰飞飞扬扬地撒下来,落了两人一头一脸一身。
风夕抹一把脸上的灰,一张白脸便成了黑白相间的花脸,睁开眼睛,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冷若秋霜,“韩朴!”
“我又不是故意的!”韩朴立时弓身便往树丛里逃,此时他的动作绝对比野兔还快。
“站住!”风夕飞身追去,密密的树丛里哪还见着他的人影。
韩朴躲在树丛中慢慢蠕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给风夕发现,心里第一百次懊悔,应该跟着丰息才是,至少死前他会给他一顿饱餐。
嗦!嗦!
身后传来轻响,风夕追来了!他一把跳出来,使尽吃奶的力气施展那三脚猫的轻功往前逃去。
叮!身后的风声似是兵器划空而来,锐不可当!
“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会小心点!”韩朴凄凄惨惨地叫嚷着。
但身后风声却更紧,一股寒意已近在脑后。
她不至于这般狠心吧?百忙中回头一看,这一看便将他三魂六魄吓去一半!
仿佛是漫天的雪花夹着针芒,密雨般向他席卷而来,而他却还来不及为雪花的绝丽风姿而惊叹,芒刺便已近肤,一阵透骨的寒意传来,闭上眼,脑中只响起这么一句,“姐姐救我!”
过了很久,利刃刺破身体的痛楚并未传来,就连那股寒意也淡去不少,周围似乎很安静,韩朴悄悄睁开一条眼缝,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雪亮锋利的剑尖正抵在他颈前一寸处,顺着长剑往上望去,剑尖前两寸处是两根沾着黑灰的手指,纤长的中指与食指轻松地捏住剑身,跳过手指再顺着剑身往上望去,是一只握剑的手,秀气、白净、修长,与前面的两指天壤之别,再顺着那只手望去,是洁白如雪的衣袖,顺着衣袖往肩上望去,是一张如雪的脸。
雪花般洁净,雪花般美丽,雪花般冰冷,也如雪花般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弹,眼前这张脸便会飞去——融化。
“吓傻了吗?”耳边传来风夕略带讥诮的声音。
“姐姐!”韩朴回神,兴奋地一把抱住风夕,所有的寒意便不驱而散,一颗上下蹦跳的心也落回原位。
“嗯。”风夕轻轻应一声,眼睛却盯着眼前的人。
这人是男是女?除去那张脸,其余看来应是男子——像是一个雪人!
长发如雪,白衣如雪,肌肤如雪,还有那如雪般透明冰亮的眼睛,如雪般漠然冷冽的气质,唯一的黑色便是两道入鬓的剑眉。
这般漂亮如雪的人不知是否也如雪般不堪一击?
心念才动左手便一抬,屈指弹在剑身上,叮的一声响,剑身震动,雪衣男子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但依然握得紧紧的,如雪冰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瞳孔里竟奇异地涌上一抹浅蓝。
“咦?”风夕亦有些惊奇。这一指她使了五成功力,本以为雪衣男子定会宝剑脱手,谁知他竟握住了,看来功夫不错。
雪衣男子却更为震惊,眼前这个满身尘土,满面黑灰,脏得像从土坑里冒出来的村姑,竟这般轻松地就以两指捏住了他全力刺出的一剑,而一弹指之力竟令自己手指发麻,若非运足全部功力,宝剑只怕已脱手飞去。
她是何人?武林中何时出现了武功这般厉害的女子?
“我松手,你收剑?又或是——”风夕偏首斜睨着雪衣男子,唇角微勾,那是轻浅的笑容,只是一张黑脸笑起来甚为滑稽,“又或是——我折断它?”
果然,她话音一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杀意,而雪衣男子瞳孔里的浅蓝加深,如雪原之上那一抹蓝空,而他整个人更是涌出一股锐气,直逼她而来,仿若战场上斗志昂扬的战士。
好骄傲的人!她心中不由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