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凉丝丝地冲散了夏日的燥热。
    后面的随从冲上来,把一直带着的披风交给坐在李修戎身后的决明。
    决明迎风展开,褐色的披风摸起来顺滑无比,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雨水落在上面竟然直接滚落下去。
    决明拉着披风的绳子,双臂展开绕过李修戎,环住他的肩膀替他把披风系好。
    李修戎偏过头说:“你也披上,等会找个地方先歇脚。”
    风迎着李修戎吹,大部分的雨都被他挡了去,坐在后面基本不会被淋到。决明把斗篷往前面拽拽,挡住李修戎的腹部。
    李修戎无言,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把披风甩到身后,紧紧裹住决明。
    被披风糊了一脸的决明:“……”
    又是一道闷雷,雨点越发的密集,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冲下落。
    李修戎目光扫过一条岔路,脸上一喜,忙拉着缰绳使马转头,朝小路走去。
    没走多远,一处茅草搭的亭子映入眼帘,亭子下方还有几人避雨,李修戎骑马上前,飞快地从马上下来,伸手接决明下马。
    决明小心地踩着马镫,李修戎怕他摔了,忙扶着他的腰,托着他下马。
    双脚落地,决明才觉得心安,环顾四周,这个茅草亭有一家四口赶路的百姓,也有几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估计也是正好走到这附近遇上这场雨的。
    随从把马栓到树下,三人用袖子挡着头,往茅草亭中跑。
    本就不宽敞的地方,有了三人的加入显得更加拥挤。
    亭子内早来几步的人腾挪了一下地方,供来避雨的人往亭子内站。
    随从彬彬有礼地道谢,李修戎拿袖子揩揩脸上的水,见决明站在亭子边上,顺手把他往亭子里面拉。
    “快把身上的水擦一下,不然染上风寒……”李修戎“呸呸”了几句,“等雨停了我们再走。”
    决明拿袖子擦擦脸和头发,往亭子外面看。
    外面的雨哗哗下,丝毫没有停雨的迹象,拴在树下的两匹马低着头,边甩着尾巴边嗅着地上的草,雨水透过枝叶,时不时打在它们的背上。
    更远处的景色,由于雨势较大,看起来十分模糊。
    还好跟李修戎一起走,不然这会走到半路也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站在树下避雨。决明扭头看看李修戎,李修戎正严肃地盯着外面的雨势,似乎能把雨给盯出个洞来。
    众人在茅草亭下等了半个时辰,雨势才有减轻的迹象。决明抬头望天,乌云缓缓退散,天空已然放晴。
    随从去树下牵马,几个避雨的人从茅草亭中出来,接着赶路。
    马背被雨水淋湿不少,随从拿着一块干布,边走边给它们擦拭着。
    想到刚才决明淋了雨,此时是万万不能再骑马吹风,李修戎干脆双手往身后一背,溜溜达达地往城里走。
    “你回来多久了?”李修戎问。
    决明伸手掐算了一下日子,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来京都这么多天了,“有七八天了。”
    “你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没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里。”李修戎哀怨地语气像是冰冷的蛇一样,直往人心里缠,并像怨妇一样指责决明:“沈言他都知道!他还请你去看花喝茶!”
    决明打了个激灵,“不是,我想着把家里收拾好了,再请你去家里。”
    “有什么收拾不收拾的,能有大漠乡的院子乱吗!”李修戎哼了一声,问:“你现在住哪?”
    “甜水巷那边吧。”决明只知道位置在哪,还不知道具体地址。
    听到决明说甜水巷,李修戎双眼一亮,语气也不哀怨了,忙伸手抓住决明上臂,“甜水巷?哪个甜水巷?”
    ——还有好几个甜水巷吗?决明挠头,“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路名,只认路。”
    李修戎松开手,“没事,等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就知道了。”
    雨后,整个京都的温度降了不少,走在街上十分凉爽。
    李修戎边走边介绍沿街能看到的店铺,还说这条街上没有什么好吃的小店,等决明空闲下来,带决明去坊市。
    送决明到甜水巷巷口,李修戎迟疑地放慢脚步。
    这片地方住的全是重臣,难不成,决明是住在这一块的?
    “怎么了?”决明回到家门口,站在大门前敲门,李修戎跟在后面,不可置信地看着决明。
    尚书府的牌匾还未做好,李修戎也看不出当年在大漠村那个只管教书的夫子是如何一跃而起,升官升到三品以上的大官的。
    除非岑夫子他才华横溢,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不,奇才也不带这样的。
    李家也是近百年才搬到东榆林巷,若有人能短短时间擢升为一品京官,或是有那个气魄住在小甜水巷,京都中一定会有消息的。
    要不就是岑夫子本来就非池中之物,如今不过是重入官场。
    李修戎想到翁翁前端时日说的,他有一个忘年之交,如今也洗脱了之前的冤名,重新回到朝廷。
    难不成那人就是岑夫子?李修戎觉得自己有些晕。
    开门的小厮带着李修戎的随从去马厩,决明带着李修戎到花厅让他坐下,路过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客人奉茶。
    “你快去换衣服,换完再说。”摆摆手催决明去换衣服,李修戎端起茶嘬了一口。
    “那我去了。”决明说完,带着小厮离开。
    等待的过程是非常无聊的,李修戎起身在花厅转了一圈儿,花厅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几张雕花架子摆着两个素色的花瓶,没什么看头。
    李修戎缓缓坐在椅子上,忽然想到,不知决明现在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刚挨着椅子没多久,李修戎忽的起身,抬腿便往决明离开的方向走。
    如今尚书府地方大,人手少,李修戎一路走过去只见了两个在刷洗路面的人。
    逮着他们问了决明的住处,李修戎瞎兜了一圈,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地方。
    确认是决明住的屋子后,李修戎扒着门框往里探头。
    小厮正翻着柜子帮决明找衣服,屏风后,白色的圆领衫被人抛到屏风上。
    “还没找到吗?就在那个黑箱子里。”决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小厮急的满头大汗,一件件拿出来看了都不是。
    李修戎蹑手蹑脚地过去,拍拍他肩膀,小厮吓了一跳。
    不用想,决明肯定是让他在找以前的夏衣,李修戎伸手往箱子里翻了翻,果然翻到一件米黄色的粗布圆领短袍。
    拿着衣服,李修戎伸手往屏风后面递。
    拿起衣服,决明发现那手指白皙,手心却有一层老茧,分明不是小厮的手,决明不由得疑惑地喊:“李修戎?”
    李修戎把手缩回去,嚷道:“不是拜过把子的吗,你得喊我哥!”
    “李哥,你也淋了雨,要不要换一套衣服?”决明喊着,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上还在扣衣服的扣子,圆领短袍露出半边胸膛。
    李修戎瞪大了眼,一时间竟忘了应声。
    决明很快把衣服扣好,再问他:“你要不要换一下衣服。”
    李修戎回神,勾着头摇摇,“不了,我马上回去,来回换麻烦。”
    小厮把脏衣收起来,决明带李修戎在自己的小院转了一圈。
    “这个小院原先种了许多花草,长时间没人照顾都枯死了,我把它们全拔了,先整整土,以后种点实用的……”决明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介绍,李修戎盯着他后脑勺,总不自觉地想起桂花树下的沈言。
    ——他那直双冒精光的狐狸眼,看决明很是不一般。
    不,那时元宵节的时候,他就用那种眼神瞟决明了。
    是不是他早知道决明他爹身份很不一般,所以才借此结交的!
    这个老狐狸!他是带着目的去找决明的!
    话到嘴边,李修戎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又没什么证据证明沈言的“不良居心”,顿时沉默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抓起一团衣服,又松开。
    ——只能先揪出沈言,找到他攀上岑家的证据,再告诉决明。
    决明带李修戎逛了院子,又邀他留下吃晚饭。
    没想到李修戎却拒绝了,说家里还有事,改天再来蹭饭。
    决明送他到大门口,李修戎纵身一跃,稳稳骑在马背上,和决明说:“改天亲自过来拜访岑夫子。”
    想了想,李修戎又说:“还有蹭饭。”
    决明应下,反正院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招待朋友是不成问题的。
    李修戎骑着马往东走,心思百转千回,思索着怎么才能捉住沈言的狐狸尾巴,看他到底图谋岑家什么。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家,李修戎满腹心事地吃了饭,懒得理会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头朝下趴在床上。
    门外热热闹闹的,甚至前厅穿出了砸东西的声音。
    李修戎把头从被子里抬起来,疑惑地皱眉。
    ——那个女人又在干什么?
    门框被人敲响,吴渊急切的声音传来,李修戎坐起来,沉声道:“进来。”
    吴渊捧着一卷纸,“您让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暂时把沈言抛之脑后,李修戎打开那卷纸,细细的看了起来。
    越看,李修戎脸上的表情越是凝重,到最后,猛地涨红了脸,手掌一合,手中的纸被攥的皱巴巴地。
    “你说,他藏了个男……人在府里?!”李修戎起身,吴渊颔首,“前厅正在吵的,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修戎把纸塞还给吴渊,风风火火地往前厅走,果真,不断摔东西的声音中夹杂了大夫人斥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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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言:我图谋的是岑家的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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