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籽洋洋洒洒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如同撒米一般,决明低下头,抱着棉鞋往山脚上走。
天空红的发亮,在山脚小路处一道灰影闪了一下。
决明身形一顿,警惕地看着山脚处,那灰影在雪籽中慢慢显露,看样子是往这边走来的。
——都下雪了,谁还会在这种天气出来?
决明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那灰影立马改变方向,小跑着朝决明跑去,决明停下脚步,等灰影靠近,这才看清来人。
那灰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冬梅。
刘冬梅裹着灰色披风,哆哆嗦嗦地站在风口,双手冻地相互搓着,惨白小脸清泪两行,一副嗫嗫喏喏的样子。
要石小花这样,决明肯定会问“小花妹妹怎么了”,可面前的是刘冬梅,是一个传统的古代女子,一个人跑来这里,如果跟她说话,恐怕会对她的名声有影响。
想起刘大婶难缠的样子,决明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岑、岑决明!”刘冬梅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决明没有回头,看她能跑能喊的,定有力气自己回家。
“哎呀!”
一声娇呼传来,决明依旧没有转身。
——坡下都是平整的石板路,她假摔干什么?
石家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石小花从门中探出头,见地上坐着刘冬梅,惊讶地喊着冬梅的名字,石小花忙顺着山脚的坡,下去搭把手把坐在地上的冬梅扶起来。
决明已经走到院门前,推门而入。
衣角一闪而过,岑家院门紧闭。
刘冬梅心里苦。
雪籽刚落地,有不少融化与泥土混在一块,石小花帮冬梅拍拍身上沾的泥,边问:“你怎么来这边了?”
“我的腿已经好了,想跟你来说一声,赶明儿来找你纳鞋可好?”刘冬梅低着头,不慌不忙地应对。
石小花果真相信了,还说冬梅手嫩,家里人又疼她,不该干这样的粗活,什么时候来找她都行。
反正这几日免不了是一场大雪,各家都猫在家里准备一些吃食,围着炉火,边吃边说,人越多越热闹。
想着决明往石家跑的那么勤快,这几天总有一天会遇见,刘冬梅和小花约好明天来找她,袅袅地顺着小路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冬梅冒着风雪日日来找石小花说话做针线活,石小花忙着做饭、喂鸡喂狗,闲暇的时候才跟刘冬梅搭上一两句,可刘冬梅还日日来,比谁都勤快。
石婶看不过去,问冬梅家里过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刘冬梅颔首低眉,柔柔地说都准备好了,在家很是无趣,这才想着找石小花来说说话,没想到石小花这几日这么忙。
第二日,刘冬梅就没再来。
石小花松了口气,刘冬梅在的时候总要分神去照顾一下客人,她不在,爹娘有什么需要直接取,或者喊一声小花送过去。
到底是嫁过人的女人,石婶的心眼比石小花多,这几天刘冬梅嘴上说找小花说话做针线,可话没说上几句,手里的绣花帕子也是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眼神飘忽,老往门口瞅。
明显是打着小花的名号想见别人。
跟石叔一说,石叔也觉得这个女娃不简单。
“她该不会是冲着决明来的吧?”石叔这样分析。
“谁知道呢。”石婶放下手中的线,围着火炉烤烤手,“话不能说太直。”
石叔绷着嘴,想来想去,那刘冬梅可不就是冲着决明去的嘛!要是想感谢决明直接提着礼上门,这样遮遮掩掩的明显是有别的打算!
——小女娃的心思真多。
石叔这样想。
院门突然被人咚咚敲响,石小花忙去开门,朝安挎着一个小竹篮,上面盖着一层布。
“小花姐姐!”朝安甜甜地喊,“哥哥做的甜瓜子,让我送点给石叔石婶还有小花姐姐尝尝。”
“哎。”石小花忙把朝安请进来,岑朝安把小篮子放到厨房的灶台上,“我就不进屋了,哥哥说正房门一开一关寒气就容易灌进去,不能冻到婶婶和石叔了。”
明明是个小不点,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石小花忍住笑,说:
“不会的,我爹娘他们□□叨着你这几天也不过来,还准备了好多糖留给你吃呢。”
听到有糖吃,朝安内心开始挣扎起来。
一边是哥哥说送完就回家,一边是糖的诱惑。
石小花又给他下了一剂定心丸,“没事的,就进去说几句话吃块糖,你哥他不会怪你的。”
——也是,爹爹和石叔交情那么好,吃几块糖不会挨揍的。
这样想着,岑朝安帮小花姐姐把小篮子里的瓜子倒出来。
石小花一摸,瓜子还热着,看来是刚炒好。
端着瓜子去正房堂屋,岑朝安跟在小花姐姐身后,到堂屋坐下,边烤着手,美美地听着石婶夸奖自己又长高啦,懂礼貌,会读书啦。
一边美美地蹭着牛乳糖,天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有一天说不能吃太多糖,不然以后牙齿会被虫子咬,然后限制每天只能吃五个糖。
朝安至今没找到哥哥把糖藏在哪里,只能天天去找哥哥软磨硬泡地要完五个糖多要一个。
——偏偏爹爹还是哥哥的帮凶!一点都不帮自己说话的!
朝安只吃了三颗,礼貌地跟石叔石婶告辞,快快乐乐地提着小篮子蹦跶着回家。
岑朝安刚一进门,决明就闻到一股奶香味。
偏偏岑朝安还极力掩饰自己在石叔家吃过糖的事,洞悉一切的决明笑着揉揉岑朝安的头发,端着一盘橘子带朝安往堂屋走。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还不见停,院里积雪足有一尺高。
瞧着今天依旧没有停雪的意思,决明戴上毛手套,和岑父一同拿铲子将院子里的雪往门口铲。
铲完还不忘去顺手帮石家铲一下。
到第五日的时候,雪不但不停,还有下的更大的趋势,前几日还是小雪花,这几日逐渐有向鹅毛大雪发展的趋势。
怕积雪压坏屋顶,大漠乡的村民趁晌午气温高一点的时候,架着梯子,用铲子将屋顶的雪推下去。
连日下雪,石叔看着小花单薄的身体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愁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没事去招惹那老虎干什么?!如今妻子有孕,小花还小,干这些重活怎能受得了!?
石婶过了头三个月,能干些轻快的活,就石叔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除了剥花生,就是剥玉米粒。
一个大男人让妻女去干活,自己坐在屋里,石叔着急的上火,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不然小花又要说腿养好比什么都重要,这点活她干着就是热热身。
院门笃笃响,打断石叔的思绪,岑道年的声音打外面传来,“老石——”
石小花忙放下手中铲子,去开院门。
两大一小,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院外,岑道年拿着铲子往屋里走,边说:“你们屋顶的积雪也该铲铲了,不然会压坏屋顶。”
石叔放下手中剥到一半的花生,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堂屋门口,院里的雪虽被清走,可东、西两厢房房顶上的积雪依旧很厚。
那厚度,足有两尺。
“夫子。”石叔满脸苦色,“要不是您,这个冬天我老石能不能过得去还不一定呢。”
“别这样说。”岑道年摆摆手,“都是邻居。”
余下的话没有说,决明搬来梯子架在西厢房,石婶忙去厨房做些暖身的汤,等他们忙完好喝上一口。
刚架好梯子,院外又来两人,王文奇带着他的三弟过来,手里还拿着铲子。
那意思不言而喻。
见决明他们已经来了,王文奇哈哈一笑,“没想到我早早吃完饭赶过来,还是迟了一步。”
看他们已经架好梯子,王文奇毫不含糊,先爬上去把西厢房的雪给推下来,朝安和石叔扶着梯子,其他人把落在院子里的雪铲出院外。
几个青少年轮流上阵,三间屋子的积雪很快铲完,明明是冬天,几人脸上却冒汗,在院子稍稍歇一会,去堂屋坐下喝口热汤。
“村里积雪也很厚,几乎看不到哪里是路,哪里是地了,还是耆长领着,划好哪家铲多少路,这才把路上的积雪给清了。”王文奇说着,放下手中的碗,又补充一句:“里正说石叔您腿上有伤,不要随意下床走动,还有夫子,夫子您也不用,山边石路的积雪有村里人铲,届时你们从坡上下去,走石板路。”
岑朝安苦恼地说:“什么时候雪才会停呀!我都好几天没能去找胡小胖玩了!”
小朋友也有苦恼。
一时间,屋内无一人吭声。
大雪下了这么久,很难让人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多下几天雪。
想起这几年频繁的灾害,决明低下头,悄悄算了一下。
自从自己穿越到宋朝后,经历过两场水灾,两场地震。
如果是有规律的话,这次会接连两次雪灾。
平均一年一次,若说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决明想到自己每年在灾害频发的时候总会昏昏沉沉地发烧,每次烧好后天灾也就差不多停了。
眼看天色不早,王文奇带着他三弟起身告辞,两个青年扛着铲子走一路铲一路,清了一下石叔家门口的雪。
当夜,等岑父和沈朝安睡着后,决明穿着单衣从东厢房走出来。
明明是夜晚,因为下雪的缘故,天空红地发亮,经雪地折射后,不用点灯也能看到院子的情况。
早上铲的雪,如今又有半尺厚了。
一阵北风吹来,卷起雪花飞扬,决明打了个哆嗦,捂住口鼻闷闷地打了个喷嚏,在雪地又呆了片刻后,才往屋里走。
大雪纷飞,洋洋洒洒地飘落在视野可及之处。
一行人马停在半路,为首的人以路边的树为参照物,分辨大路在哪,骑着马慢慢前行。
如此大的雪,路上难见到行人,沈言带着衙门的人去各乡通知,让各乡里正组织好村民清理房屋上的积雪,免得压倒房顶造成人员伤亡。
大漠乡里正反应极快,在县里的通知下达前已经让人清好路面,骑着马走过石桥,沈言远远地瞟了一眼山脚处的小院子。
屋顶还在。
沈言心底微微松了一下,骑着马找到里正,寒暄过后才往山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