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着“決明親啓”。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李修戎可不识几个字,决明撕开信,果然,里面的字极丑,还有不少错别字。
古代的字有简体也有繁体,决明认识大半,平日看个书没有难度。
但是,要看李修戎忽大忽小,还时不时缺撇少捺的丑字,决明只能连猜带蒙。
“決明:
自上次一別,已經好久了,不知道大漠鄉現在怎麼樣了,房子都修好了嗎。
在馬上的時間是最無趣的,顛的我屁股疼不說,吳淵說趕路,一個多時辰才讓休息一次,這封信是我趴在床邊寫的。”
…………
“不过,到了休息的地方,就很有趣了。”李修戎揉了把屁股,啧了一声,“在文县遇到一群送亲的队伍,十分热闹,估计是哪家家底厚的人嫁女儿,彩礼排了三条街,吹唢呐的有几十个。”
李修戎顿笔,拿刚揉过屁股的手挠挠头,绞尽脑汁地在纸上蹦出一个成语,“那简直是万人空巷,城里的人都去看了。”
“少爷,可以沐浴了。”吴渊敲门。
李修戎慌忙把信压到枕头下,毛笔往袖筒一塞,给吴渊开门,等浴桶水温调好,李修戎脱下衣服,泡在浴桶里神游天外。
洗好澡后,李修戎从枕头下拉出信纸,舔舔毛笔尖,蘸了墨水接着奋斗。
“从阳县离开的第二天我们就换马骑了,骑马比坐车好玩,等你来衡州,小爷带你去骑马。”
“对了,你肯定想不到,吴渊的弟弟吴池,竟然是大夫人的人,在路上要杀我,被吴渊拦下,现在还绑着。”
想起吴池那小子,李修戎磨牙,在纸上留下一行张牙舞爪的字。
“回去绝不轻饶他!”
“决明兄弟,你的一番话让我大彻大悟,现在我正在努力学习,看书写字,等回去就跟爷爷说我要练武。”
“就算是为了防身,也要练武。”
“亥时了,不说了,小爷去睡觉了,明日还要接着赶路。”
李修戎写下落款,趴在床边在落款下面画了一个月亮,一个小人趴在床边睡觉。
将信封好,李修戎贴身塞在怀里,早晨吃饭第空档,趁吴渊去牵马时溜到街上,找到提前打听好的信客小店,把地址和信一块交给信客,付了铜钱。
再回到客栈,吴渊还没来,李修戎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喝着小粥。
“决明,上山吗?”
决明回神,石叔背着箭筒,手里拿着一把黄木新弓,正朝自己挥舞。
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可惜,决明不懂弓。
胳膊还没好全,决明自然不敢上山拉弓,“不了,刚回家,想歇一歇。”
“石叔,你换弓了?这弓看起来可比旧弓结实。”决明“好奇”地问。
听到决明夸赞自己的弓,石叔乐呵呵地把弓塞到决明手里,边介绍:“这是榆木弓。”
决明细细看着,虽然不懂什么木材做弓好,但是能看出这把弓所用的木材纹理均匀,弓身线条流畅,稍微用手拉一下,弓弦竟然没动。
也不知这是几石弓。
决明看够还给石叔,和他约了以后再一起上山。
把李修戎的信塞到信封里,决明从床下拖出藤筐,把信压在最下面。
半个月后,决明又收到了一封信。
拆开信,里面夹着一朵压扁的栀子花,决明把花拿到一边,展开信纸。
“决明:
我已经到家了,爷爷他虽然被贬,但是精神还不错,听到我要好好学习他很高兴,但是不太赞成我学武。
我骗他说我胆小,以后万一再被人追杀,至少有还手之力。
跟爷爷讲了你和岑夫子的事,爷爷很高兴,说以后要请你们来这边看看。
这是在院里摘的栀子花。”
落款后面,李修戎还画了朵小花。
后又匆匆在最后一行挤了一句话,上面写着现在联系的地址。
李修戎还文绉绉地添上一句“勿忘回信”。
决明问朝安要了纸笔,伴着栀子花的余香一笔一划地写回信。
……
栀子花香味扑鼻,衡州一处园子的空地上,一个红衣少年手握长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一阵夏风吹过,紫薇树桃红色花瓣纷纷飞舞,花中少年挽着剑花,目光专注。
“少爷,有封信是寄给您的。”
吴渊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听到这句话,李修戎停下动作,掩不住满脸欣喜,将长剑插/入剑鞘,从吴渊手里抢过信,就站在紫薇树旁撕开。
“展信安:”
决明的字可是要比自己工整多了,李修戎点点头,接着往下看。
“李修戎大哥,屋已修好。”
落款:岑决明。
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字,李修戎反复读了几遍,还是只有这几个字。
晚上睡觉,李修戎把信从怀里掏出来看,依旧是那十几个字。
翻来覆去睡了一会,失眠的李修戎起来,凑着床头留的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七八页的信,末了不忘“疑惑”地问一下为什么决明回信就写了几个字,是不是家里有事。
收到信的决明哭笑不得,哪是家里有事,是决明字丑,怕写太多暴露,所以不敢多写。
怕对方看着自己字丑,两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谁都没有提及,却同时做起了一件事。
练字。
一来一去,栀子花开又败,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在决明床下藤筐堆满李修戎书信的时候,时间弹指一瞬,已悄悄溜过三年。
这三年里,中原地带一扫往日平稳,不是水灾,就是地震。
百姓议论纷纷,太后掌权触怒上苍的传言透过无数张嘴巴传到汴京。
远在比州阳县一个小村落里,天刚擦亮,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早早起床,在院外打了一套拳后,气势汹汹地去正房拎起一个迷迷糊糊的小童起来洗脸刷牙。
这三年里,决明个头猛地蹿高了不少,决明自个量了一下,按照现代的计量单位,已经有一米七了,再长两年说不准会更高。
“哥,今天吃什么?”洗好脸后朝安便往厨房钻,探头探脑地看决明做饭。
“粥和菠菜。”决明邪恶一笑,在岑朝安的注视下,将切碎的蒜蓉丢到锅内翻炒几下,丢虾皮进锅爆香后,决明抓起一大把菠菜丢到锅内。
朝安双眼中写满绝望。
吃过早饭,岑父带着朝安去学堂,决明从院子后门进入菜园,蹲在菜园里捣鼓那堆蔬菜。
后面的荒地清理好后,在农闲的时候决明买来青砖,请人为把菜园圈起,又在后院打通一个门,专门去菜园用。
不大的菜园种的蔬菜五花八门,决明穿过豆角和黄瓜架,打量着快要下架的豆角。
如今酷夏刚过,一场秋雨后天气已有几分凉意,决明动手清理了败落的黄瓜叶,将干瘪的发黄的豆角摘下收起来,留作种子,清理一番菜园后,决明锁好院门,朝后山走。
原先只有猎人踏足的盘山,如今不仅有人定期清理路边杂草,还修了石阶,往里看,山中有一处冒着阵阵青烟,那个位置是香火不断的山神庙。
虽然山神自从“神种”一事后就再也没有显过灵,但这不妨碍将信念和希望寄托在山神身上的百姓前来贡献香油钱。
如果心愿达成,百姓确信是山神保佑,如果没有达成,百姓反思是不是自己那个地方做错,或是还不够虔诚。
大多数人所求的都比较实诚,譬如谁家想求孩子,想求姻缘,求发财。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所以有不少人都达成了心愿,一传十十传百,每到三月三祭典的时候,大漠乡简直快要被涌来的人群挤爆。
这也促使了大漠乡周围的发展,在当年发洪水时决明和李修戎停留的那块沙地上,县里修了码头,小船在倒流河内穿梭,带动起沿岸小摊贩的经济发展。
这一切决明坚决表示和自己无关,一枚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十文粮铺依旧在经营,只不过在洪灾结束后,决明将价格调整了一番,免得引起同行妒忌,被人装在麻袋里暴打这事,决明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三年来,决明没少收集各类种子,只是未引进的作物依旧难寻,决明只能慢慢摸索。
“秋猎就要到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石叔一巴掌拍向决明,决明敏捷地侧身闪开,那一巴掌拍到身上可是能要半条命的。
见决明边发呆还这么警觉,石叔满意地收势,弯着手臂一搂决明肩膀,“你还没说上次给石婶那个甜瓜是从哪找来的呢。”
“店里适种的新品种瓜,特意分给我们尝尝的。”决明被石叔的胳膊压着肩膀,只觉得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沉重。
实际上那个瓜是决明在地里见到一个叫“小马泡”的野生小瓜,模样像没有纹路的小西瓜,决明掰开闻,像是甜瓜的味道,所以从地里摘了一串回家和一种瓤大无味的瓜杂交了无数次,才获得一株稳定的类似香瓜的小马泡植株。
由于吃起来甜甜的,决明叫它甜瓜。
石叔摸摸头,“决明啊,石叔有个不情之请。”
决明正色道:“石师父,那么客气,你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不是。”石叔摇摇手,晒的黝黑的脸浮起一丝红意,嘴角上翘,那喜悦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石叔:“你石婶他害喜了,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吃你上次带的甜瓜,你店里还有没有,石叔想买些回来给你石婶解解馋。”
“有啊,明天进城让人捎回来些。”决明立马应下。
怪不得石叔这几日性情大变,从铁血汉子变成动不动就托着脸发呆的怀春中年汉子,原来是石婶有喜了。
石婶十五岁嫁给石叔,后生下石小花,这些年再无所出,两人也不强求,哪知石婶偶然去了一次山神庙顺便求了一下子,就真的怀上了。
决明怀疑盘山是不是真的有山神。
石叔此次来是替石婶去山神庙还原,顺便去林子里练练手。
刚才说的秋猎,是前年修好石阶后,不少野物下山捣乱后,里正鼓励村里青年去打猎,给家里添碗肉不说,顺便能维持山边安全。
于是就定下每年十月十日秋猎。
决明压根没有准备,这几年只顾着忙着找各类好吃的,已经有个把月没碰弓箭了。
——或许,该练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