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受伤,决明留在县城也没什么事要处理,交代阳县新任掌柜有事去大漠乡寻人,决明换上自己的衣服,搭着顺风车,怀里揣着两包糖,回家养伤。
离得远远地,决明看到一群小萝卜头挤在麦场里玩。
其中有一个蹲在萝卜头外圈的小萝卜长得比别的小萝卜矮,比别的小萝卜白又可爱。
决明挥挥左爪,“朝安!”
“哥哥!”小萝卜扭头,脸上尽是欢喜,乌黑的爪子往身上一抹,抬腿便朝决明奔去。
一把环住哥哥的腰,岑朝安埋头蹭了蹭,撒娇着说:“哥~你都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决明动了动右手,拿出一包糖给岑朝安,“去和你朋友玩吧。”
这包装,这形状,朝安一眼便看出是哥哥经常带的桂花糖的形状,两只手攥着一小包糖,岑朝安的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看哥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有糖吃了!”
伸手摸摸岑朝安的小脑瓜,决明提着剩下一包回家。
岑朝安的哥哥在县城给一家铺子当掌柜的,这件事经说秃噜嘴的胡屠屠一说,在大漠乡人尽皆知,见决明塞给岑朝安一包东西,几个半大的小子站在一块,挤眉弄眼,你推我搡。
“这是哥哥买的糖,大家一起吃。”朝安蹲在地上拆开牛皮纸,露出里面油纸包着,分成一块块方形的糖。
桂花香扑鼻,围成一圈的小孩头往前探着,咂吧着嘴。
一包糖也就十来块,朝安一点没藏私,平均每人分了两块,多余的一块留着给哥哥正好。
大漠乡的小孩儿们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吃上一块糖,还是最普通的冰糖,这县里的桂花糖不仅甜,吃到嘴里张嘴说话满口桂花香。
吃人嘴短,一圈小孩儿围着岑朝安,嘴巴像是抹了蜜糖一样,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岑朝安,你哥对你真好。”
“那可不!”岑朝安的小尾巴高高翘起来,“哥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吃了糖,一群小孩很快又玩起来,麦场一片平地,能玩的东西有限。
不知是谁拿出一块打火石,几个人扎堆琢磨着打火石。
“不好了——”
“麦秸垛着火了——”
一声惊叫由远及近,决明似是想到什么,停住推院门的动作,转身飞速朝麦场跑。
桂花糖撒了一地。
远远地,麦场上的麦秸垛冒着青烟,决明刚跑两步,火势猛地蹿了起来,星火四溅,落在一边的麦秸垛上,旁边还傻站着几个小孩。
“快走!”第一个发现火势的村民拉扯着几个小孩,天干物燥,麦场开阔,今天麦场遭殃是免不了的,千万别伤着小孩。
都是半大的孩子,猝然间遇到这事,不知是谁起头,“哇——”地一声夹杂着青色灰烟,带着几个小孩像是蛙鸣一样哇哇大哭,麦场此起彼伏。
“哭什么!”决明已经赶到麦场,一把揪住两个小孩往外带,跟村民一块把孩子带出麦场范围。
朝安拉着哥哥的手,小声地啜泣着。
第一个遭毒手的麦秸垛火势从一边蔓延到一整面,熊熊大火,连决明也没有靠近的勇气。
不少人听到村民喊的那一嗓子,纷纷带着木盆小桶冲出门,提着水往上泼。
只不过效果杯水车薪,再转头去河边打水,火势又往上窜了几分。
突然,钢叉从一侧穿透快速挑起着火的稻草,往麦场中央抛。
烧黑的麦秸秆落地,挑麦秸秆的人露出了脸。
是石叔!
村民看到这一举动,顿时恍然大悟,纷纷回家拿出钢叉木叉,帮石叔挑烧着的麦秸秆,万幸没有出人命,麦场的几个麦秸垛是好几家引火的引柴,要是全烧着,不能保证附近的树会不会被波及。
万一再烧到田里好不容易从暴雨洪水中活下来的作物,那今天可就真的是造孽了。
有众人帮忙,麦秸垛的火势很快被控制住,几盆凉水泼上去,麦秸垛冒着缕缕青蓝色烟,再没动静。
解决完着火的问题,麦场的大人拎着钢叉,往地上一杵,怒目瞪视在麦场的几个小孩。
“谁干的!”
“是谁点的火!”
这里小孩那么多,烧个麦秸垛也就算了,万一烧到小孩,毁了容,那人家父母不得和罪魁祸首拼命?
在父母怀里钻着的小孩一个个被亲爹亲娘提溜出来,各家父母虎着脸问自家孩子是谁点的火。
“谁点的火?”决明摸摸岑朝安的头,“还好没出事,不然就要挨揍了。”
“我也不知道。”岑朝安努力回想着,“当时我在偷偷吃留给哥哥的糖,桂花糖太好吃了,我忍不住……”
决明目光落在岑朝安的脸上,朝安满脸正直无畏,说道偷偷吃糖的时候,小脸红了一下,红晕久久不散。
朝安的话决明当然相信,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朝安做错事被揪出来的时候,立马全盘托出,并附上可怜兮兮认错的小目光,无关痛痒的小错误,岑道年都是一番育儿理论后,放朝安去一边抄写课文。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学堂和人打架,因为朝安被人激怒后没有向岑父禀明,而是动动肉拳头以武力解决。
那次岑朝安挨了一顿揍,决明闻声而来的时候岑父已经揍完,让他自己面壁思过。
事后朝安跪在椅子上边揉屁屁,边写了一封不少错别字的检讨书,分析了自己的错误,又被岑父拎着去和人道歉。
岑朝安绝对不会隐瞒自己犯的错。
一圈大人审了半天自家的小孩,都没问出到底是谁点的火,倒是把带打火石的小胖给审了出来。
胡屠屠恨铁不成钢地踢了胡小胖一脚,“说!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把打火石带出去玩!!”
小胖娘上前,一双手伸向胡小胖——的耳朵,三百六十度旋转,恶狠狠地说:“敢玩火,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揍掉一层皮!”
胡小胖两眼挤成一条缝,嘴巴一张一合,边哭边喊:“我就是带出来给他们看看咱们家打火石形状像鸟,没想着点火!没想着一块石头也能点火!”
小胖娘愣了一下,石叔指着地上的打火石,“就只有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自然不能打着火,再说,小胖和朝安一样大,整天吃了玩完了睡,他可没关心怎么点火做饭。
拧耳朵的手松开,小胖娘拉下脸,“回去再收拾你!”
小胖捂着耳朵,小声嘀咕:“打火石一拿出来他们就拿走去看了,我也不知道是谁点着的火。”
一圈孩子都说自己没有点火,可这火也不会凭空出现。
一时间,大人重新询问自己家孩子,比如说当时他在哪,在干什么,有没有注意谁离麦秸垛最近。
毕竟,离得最近才有可能点着火。
“是岑朝安!”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一圈人纷纷扭头,看向扯着决明衣角的岑朝安。
泪珠还挂在脸颊上,岑朝安瞪大眼,“我没摸打火石,更没点火!”
“怎么可能,我们一圈人都摸了,觉得好看!”那小孩从大人身后走出来,条理清晰地分析:“当时,是你离麦秸垛最近。”
一圈小孩纷纷附和,说二虎说的对。
有了小伙伴撑腰,二虎扬起下巴,“再说了,我们都摸了看了,就你说你没摸没看,谁信!”
岑朝安抿抿嘴,“爹爹和哥哥说打火石和明火、水边、树林都很危险,所以我从来不碰这些的。”
“那可说不准。”有村民咕哝着:“在家不让玩,出来遇见能玩的机会,那不得逮着劲儿好好玩。”
“没摸就是没摸!”岑朝安吼道,两只小手攥成小拳头。
“我相信你。”决明捏开他的小拳头,捏捏岑朝安的手心,朝安抬起头,眼里含着委屈。
“我看见你点火了。”二虎一手握拳捶到另一只手上,有两三个孩子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那会我们都在前面玩,就岑朝安一个在后面。”
“我看到他拿打火石了,是xx递给他的。”
岑朝安深知要冷静的道理,可是还是忍不住气的掉眼泪。
明明都是小伙伴,有好吃的糖都分给他们吃很多,为什么他们要说谎?
抹抹眼泪,爹爹说有泪不能轻弹,朝安拉着哥哥的手,心定下来,仔细想想当时的情形。
“那会我躲在麦秸垛后面偷偷吃最后一颗糖!”朝安说:“刚吃完就听到叔叔在喊着火了。”
二虎一愣。
朝安扳指头数了数,说,“一包桂花糖有二十五个,咱们每人两个还多出来一个,我本想留给哥哥吃。但是忍不住想吃,你们已经吃完,我怕在你们面前吃会惹你们眼馋,才特意躲到后面吃的。”
“这是糖纸?”石叔从麦秸垛后面绕过来,手里拿着烧焦了一半的糖纸。
“着火的位置在麦秸垛的中央,如果朝安在吃糖,不会跑那么远点火。”石叔攥着糖纸,“有人说谎。”
岑朝安很快就没了嫌疑,而在场每个小孩都有嫌疑。
“怎么回事啊——”
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从人群外圈传来,众人纷纷让开道,耆长脸色阴沉,扫视在场小孩。
胆子小的,立马哭了出来,朝安把头扭向哥哥,不敢看耆长。
里正负责村子大小事务,而耆长专门负责村子安全,眼下麦场被小孩一把火烧起来,不大不小的事,却恰好在他管辖的范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