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远远地看了片刻,吩咐随从排队去买种子,抱着沈墨继续在集市上逛。
排队人之多,随从从上午排到天色刚擦黑,还没排到他时,种子已经卖光了,随从只得多花一倍的价格,从旁人手中买几样种子,扛着回沈府。
沈言放下调羹,一旁的乳娘抱着沈墨退下,桌上食物撤下后,随从跟着沈言去沈府书房。
府上开始点灯,沈言道一声辛苦,屏退左右,把种子放在桌上。
随从带回的正是花生、玉米和稻种。
沈言又从书柜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包东西,打开一看,稻种豆种颗粒饱满,正是山神显灵的时候沈言厚脸皮问里正讨要的。
把两样稻种放在一起,个头大,饱满的那个是神种,今日买到的种子个头要小,看上去品质也不如神种。
两样种子并排放着,第二日沈言差人去阳县其他商铺买了种子,三样一对比,决明卖的种子品质和普通种子并无两样。
沈言把大漠乡的神种收起来,两样种子丢给厨房。
决明第一天打响“十文粮铺”的名号后,连着三天没再去坊市,一边让王二狗盯着做牌匾,一边去衙门登记商铺。
岑道年只觉得这几天决明一直往外跑,饭后约谈一次后,决明只说在县里帮人卖东西。
至于是干什么的,决明没具体说,岑道年也没有追问。
决明松了口气,顺势对岑父说这几天晚上不回家了,在县城有住的地方。
岑道年允了。
一切办妥后,已经是第三日。
偏僻河边的宁静,被清晨的一道爆竹响声打破。
爆竹声如同信号一般,引来许多提着袋子奔走而来的百姓。
百姓小跑而来,生怕被别人超过,到十文粮铺前时,躁动的百姓又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排队。
放鞭炮,揭牌匾,正式营业。
决明又买了一个和王二狗差不多大的少年,跟他一起维持店里正常营业。
现在店开起来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决明北上颍州,和一家卖麻袋的商铺签了契约,每月上中下三旬往比州阳县发货,银货两讫。
在颍州,决明顺道租了几条货船,用来运送麻袋和粮食种子。
回去后,决明在离十文粮铺几里远的地方,租下靠运河的仓库,让货船每隔送麻袋的时候在仓库停泊两日,装粮食,其余什么都不用管。
办妥这些后,决明吃住在仓库里,说是要守着仓库。
王二狗了然,虽然种子不值多少钱,架不住数量多啊。
决明怕蓝珠的效用会消失,所以控制卖种子的速度,每天定时定量。
并拨出一半粮食送去碾米磨面,一小部分按正常价格稍低出售,剩余大部分送到县衙,为县衙施粥添砖增瓦。
饶是如此,每天开店不到两个时辰,十文粮铺的东西还是被人一扫而空。
在颍州租好店和仓库,请好账房先生,王二狗被决明带到颍州的分店,按照先前的套路,将颍州的生意也做了起来。
不同于在阳县,颍州的种子价格被决明提到了四十文,和普通种子价格一致。
颍州受灾的地区较小,生意没有阳县红火。
王二狗对决明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更加坚信当初努力表现自己让决明选中自己是这辈子最正确的行为。
尤其是王二狗知道自己每个月都有银子拿的时候,更是激动地忍不住哭了起来。
被二叔卖掉之后,王二狗只祈求每天能够吃到三餐,连吃饱都不敢奢望。
现在不仅能吃到三餐,更是能吃的饱饱的,还有银子拿。
决明还说,今年表现的好的话,年底还会有大红包。
十文粮铺在阳县掀起了一道巨浪,首先被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是做小本生意的几家人。
这几家人没有正经门店,洪水来之前囤积了几十石粮食,若是有洪灾,提价卖出小赚一笔,要是没灾,几十石慢慢销出去也不愁。
这几家的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遇到了决明这个变数。
起先,他们想十文粮铺能坚持三天就不错了,三天过后,他们想着顶多半个月十文粮铺就撑不住了。
谁知道半个月过去,十文粮铺依旧好好的开门,半天卖完。
你说气不气?
家里到处都堆着粮食,几家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谁都没辙。
总不能学十文粮铺那样,十文一斗的卖吧?
几番密谈后,几家人选出一名勇敢的代表,在衙门正常工作的时候,击鼓鸣冤。
“青天大老爷,你要替小民做主啊!”一中年男子在衙门大门口站着,腰板挺地直直地,脸上带着一股“为民请愿”的架势。
沈言直接宣人上来。
中年男子上堂,递了诉状后,对着县令,将自己几家的遭遇美化了一番,讲了出来。
这人告的是决明故意降低粮食价格,导致他们几家粮食卖不出去的事。
诉状写的极为完美,沈言几乎挑不出毛病。
那也是几乎。
前几天见决明在卖种子,沈言怀疑神种和决明有关,将阳县和善堂镇的种子都搜罗了些拿来对比,结果所有种子都无法媲美神种,沈言也顺道查清了决明只是替人办事。
似乎十文先生真有能耐拿出那么多种子和粮食出来,发善心低价卖出。
现如今,有人跳出来说决明破坏市场规则……
沈言放下诉状,连决明都没请,说了一句让中年男子小心肝砰砰跳的话。
“这个问题先不谈,我们先谈谈你和陈思金、孙成、郑牛等共六家人,在洪灾来临前囤积粮食,洪灾后又哄抬物价,投机倒卖的事。”沈言一双细长的瑞凤眼盯着庭中的男子。
皓日当空,暖风拂面,中年男子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投机倒把罪是逃不掉了。”沈言哂笑道:“什么时候交罚款?”
一道晴空霹雳在中年男子脑中劈响,再看庭中顶着明镜高悬几个大字坐着的县令,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连声冤枉都喊不出。
还有什么冤枉的?县令都连名道姓地说出来了。
——这人真够省心的,还没找过去,人家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沈言自然不会跟他说这个,让人带着中年男子回去,没收囤积粮食,交罚款。
这几个蹦跳的小蚂蚱沈言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们最大的胆子就是来县衙告状。
可县里还有几家生意做的比较大的粮铺,那几位可不会放任决明背后的十文先生这样做生意。
或许需要提点一下?
沈言掐指算了算,还要过好几天才是下旬休沐的日子,择日不如撞日,散衙后去找岑夫子家的大儿子说一声。
散衙后,沈言脱去官袍换上常服,随从牵出枣红色的骏马,沈言握住缰绳,在门前对乳娘说哄沈墨早点吃饭,不用等他。
五月底的傍晚,凉风拂面,沈言骑着马,穿过阳县,在县城外靠河的一排排仓库中寻觅。
天色渐渐暗下去,离十文粮铺的仓库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拳打脚踢声。
沈言当即驱马循声过去。
四五个壮汉围着仓库后人形麻袋,边高声骂骂咧咧边拿脚踹。
麻袋里的人一声不吭。
不管麻袋里面的人是谁,在管辖的县区里竟然有人打闷棍,沈言只觉得一股怒火蹿上头顶,勒马停在几人面前,沈言寒着脸问:“你们几个为何在此打人。”
壮汉回头,见一穿着对襟绣水墨兰草鸦青色绸袍、头戴玉冠的青年正怒视着自己,仗着人多,壮汉顶了一句:“大爷办事,你管得着吗!”
沈言气笑,这阳县还真没他管不着的事。
打也打的差不多了,壮汉可不想跟一个能戴玉冠的人正面刚,对几个同伙使了个颜色,两个壮汉抬着麻袋齐齐使劲儿,麻袋顺着斜坡直接滚进河里。
“你们!”沈言沉下脸,逐一看清几人的样貌,下马往河里捞人。
那四五个壮汉趁机牵着马溜之大吉。
河岸边水深稍浅,那也有两米,沈言顺着麻袋落水的地方潜入水中,摸到麻袋,直接提着,迅速往岸边拖。
麻袋搁在斜坡上,沈言摸出怀里的匕首割开绳子,麻袋里露出一个脑袋,接着是一阵咳嗽声。
湿发粘在脸上,不住往下滴水,少年伸出一只手拨拉了一下,露出脸。
“岑决明?”沈言收起匕首,将麻袋往下扒拉,决明从麻袋里脱身,松了口气。
“多谢沈县令出手相救。”决明想抬手,右肩一阵刺痛。
决明冷静地判断:“胳膊好像脱臼了。”
“还能走路吗?”沈言伸出手,借着他的力,决明起身。
忍着右臂的疼,决明点了点头,“能。”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沈言不敢耽搁,爬上斜坡。
本应该在岸上候着的骏马杳无踪迹。
这下,沈言的脸色彻底黑了。
不远处的仓库决明中设的有住处,不过沈言见他脸上挂彩,手臂脱臼,劝他到城里找个大夫看一下。
决明扶着右臂,尽量减少走路的震动,即便如此,每走一步胳膊还是会疼一下。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两人进了县城。
红日坠云,夜幕降临,灯笼陆续挂起,坊市一片星星点点,
决明直奔医馆——可惜,医馆已经关门了。
忍着痛,决明捂着胳膊找下一家。
沈言拦住他,“我府上有给巡尉治陈年旧伤的大夫。”
言下之意:来我这儿,包治百病。
决明只犹豫了一瞬,很快便答应,跟在沈县令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到沈府去。
沈言骑着马出门,回来只带着一个少年回来,门房默默开门让沈言进去,守在一边多时的沈墨扑过来,抱着沈言的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往决明身上看。
“爹爹!漂亮哥哥。”沈墨仰着小脸,沈言顺势揉揉儿子的头,“莫要胡说,这是岑哥哥。”
沈墨撒开手,小手去拉决明,“岑哥哥。”
怕儿子拉到决明脱臼的胳膊,沈言忙兜住他,一双手抄过去,直接抱起沈墨。
窝在爹爹怀里的沈墨很是安静,见决明看向自己,咯咯笑着,害羞地把脸埋在爹爹的肩窝里。
“这是我儿子,叫沈墨,今年两岁了。”沈言向决明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吩咐随从去请大夫过来。
粉嫩的小团子窝在沈言怀里,时不时扭头偷偷瞟一眼决明。
“看不出来,沈县令年纪轻轻,儿子都这么大了。”决明手痒,在家总是揉朝安的头发,现在已经有十来天没好好跟朝安一起玩了。
两人在河里游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夜风将衣服吹的半干,怕水汽惹得沈墨染上风寒,沈言抱了一下便撒手,喊乳娘给沈墨换衣服。
边带着决明绕过穿廊,到到厢房让决明稍等一下,府中小厮捧来一套干净衣服放在桌上。
摸着滑溜溜的月白锦袍,决明吐槽:古代人都那么有钱吗!买衣服不穿放着等客人穿。
艰难地换下湿淋淋的衣服,一人在门外敲门,“岑公子,这是姜汤,您先趁热喝。”
决明拉开门闩,沈言的随从把姜汤端到厢房的小木桌上,决明用左手端起来喝了一口。
——真辣。
一口闷下姜汤,决明只觉得喉咙和肚子都火辣辣地烧起来,心里和肚子都熨帖的很。
放下汤碗,决明坐在桌边等大夫过来治胳膊。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沈言带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小药箱过来。
“岑公子。”大夫放下药箱,给决明号了脉后,说:“好在没有内伤。”
说着,伸手捏捏决明的右臂,决明努力忍住,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捏完后,大夫让决明躺在厢房的床上,脱臼的胳膊朝外。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依着大夫的话,决明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
一声惨叫冲出厢房,大夫松开手,“好了。”
决明凄凄惨惨戚戚地从床上爬起来,右边胳膊虽然还在疼,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这几天不要用右边胳膊,不用吃药。”大夫收拾好药箱,给决明留下两个药瓶,说是擦脸上和身上的淤青用。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决明哭着脸,忍着右胳膊的不适,往身上摸钱袋,大夫按住决明的手,傲娇地说:“不用,要谢就谢章成吧。”
决明:“章成?”
沈言道:“我的字。沈言,字章成。”
“哦——”决明猛然想起来,古代到了年纪,基本上都会取表字,对外也说表字。
大夫提溜着小药箱自顾自地走了。
沈言本想让决明在厢房凑合住一夜,奈何决明再三推辞。
虽然说和李修戎玩得好,李那也是修戎和沈县令玩得好。
那毕竟是隔着一层,再者,今天已经劳烦人家救自己还带自己看大夫,决明自然不好意思厚脸皮。
“郑重感谢沈县令。”决明别别扭扭的拱手行礼,沈言站在门口摇头,“我和令尊交情也不浅,你大可不必这么客气,直呼我名,或按年纪,叫我沈叔。”
“沈、沈……”对着沈言没比自己大多少岁的脸,那个叔字怎么都叫不出口。
沈言莞尔,“叫大哥也行。”
“沈大哥。”决明拱手,“今天多谢了。”
沈言点头,“那几人是县里其他粮铺派去的,这几日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
原来是打击报复,决明心下了然,“好的!”
寒暄几句,决明带着两瓶药去河边十文粮铺,二楼被隔开了几间屋子,决明在那里也有落脚的地方。
派人远远护送决明,沈言回屋,抱着沈墨坐在书房翻看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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