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车上及时通了电话,筹备组已经迅速帮她找到了学校的负责人。叶深深在学校门口下车时,学校总务处主任正气喘吁吁地出校门。他看见叶深深就赶紧上来握手,说:“叶小姐您好!找布料很急是吗?我马上带您去仓库。”
叶深深此刻还真感谢自己前段时间新闻满天飞,大家一看见就认识她的模样。
顾成殊直接把车开进了校园,到仓库下车。作为服装工艺的教学用品,白色平纹棉布是必备的,叶深深摸了摸这普通的布料,点了点头说:“勉强可以的……不知道有没有更薄一点的白色布料?”
主任想了想,一拍大腿说:“前些年,我们有个教授申报了个专利,他研制的防透视纤维,如今已经被采用作海军制服了,绝对薄而不透,吸水速干!我去拿些样品来给您看看!”
叶深深急切地跟着他到了旁边的小仓库去,打开柜子一摸到那料子,再对着阳光看了一眼,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就是它了,我们要借用两匹!”
“行,我全部给您搬过来!”
“刚好这边的场地也合适,我们借贵校的机器用一下,修改礼服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主任忙不迭地应着,立即吩咐人给她开了一个实践课室。里面各式缝纫机一应俱全,针线纱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简直比工厂里还完备。
叶深深坐下来,迅速将衣料的预留宽余处拆封,因为塞西莉亚王妃还要放置乳垫,便多放出了一寸胸围,其他腰臀部多放了半寸,以作临时增加里衬的余地。
等沈暨带着叶深深母亲赶到时,叶深深正好将手头王储与王妃的这两套衣服修改完毕。她匆忙间招呼也来不及打,只对沈暨和母亲说了一声:“快点,沈暨帮我裁剪,妈妈帮我缝纫,我来画图。”
夏末时节,犹自燠热。实践教室内没有空调,叶深深脸颊边的头发已经全部湿透粘在了皮肤上,她也来不及擦拭,任由它们盘曲在自己鬓边。
叶芝云心疼地过去帮女儿将头发撩到耳后,然后默不作声地拿着塞西莉亚王妃的礼服看了起来,寻找走线和裁剪点。
沈暨拿着叶深深刚找到的特殊面料,左右翻侧摩挲着熟悉了一下面料和织工,问:“深深,需要打版吗?”
“不要了,事急权宜,如今肯定来不及打版了,只能另做一层内衬,遮住重点部位。”叶深深伸手示意沈暨,“19点数据给我。”
沈暨立即将数据交到她手中。
叶深深闭上眼,略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然后开始专注地查看每一组数据。
每个人的身高、体重、体脂率不同,身材比例更会有巨大的偏差。所以,每件衣服所需要修补的部位也各有不同,连带着与衣服的结合部位、缝纫方法,也都会有巨大不同。
如何以最小的手法、最细微的改变,达到最准确的成效,对衣服的整体效果产生最小的影响,是她画下的每一根线条都要考虑的问题。
沈暨与她一起,在布料上以最迅速的动作画下最简洁的线条,裁剪下最利落最少的布料。
叶母已经打开旁边的缝纫机,试了一下之后,迅速将他们传送来的衣料缝纫出来。
顾成殊在上面仔细标号,按顺序装好。叶深深的手机已经由他接管,时刻向筹备组那边报备情况。
筹备组有些怀疑:“已经中午了,距离6点半所有与会者的亮相已经只有5个多小时了,你们真的有信心能赶上吗?”
礼仪部的人则直接说:“恐怕我们必须启动第二套方案了,毕竟,目前还有部分与会者未曾送还礼服,到时候你们修改也是一番周折,我们不认为你们能赶得上。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你们可以不必来了。”
听着他们决绝的口气,顾成殊心底一沉,目光不由得看向身边正在衣料上直接出设计、连汗水都来不及擦拭的叶深深。
正在为了渺茫希望而努力拼命的深深,她知道对方已经决定拒绝她了吗?
他胸口的气息和面前的阳光一样灼热起来。
他捏紧电话,转身出了实践教室的门。
这场会议参与者身份太过尊贵,衣服关系重大,学校里也不敢派人手来帮忙,送了几瓶水过来后,就把附近的学生都给清空了。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内,他对着那边清晰而明朗地说:“放心吧,绝对没有问题的,我们保证可以在会议之前,将所有存在的问题解决掉。”
“我知道你们很需要这桩设计的成功,但是你们也要考虑到,万一因为你们的服装而影响到整个会议,导致出了任何问题,或推迟或出状况,你们承担得起吗?”
“没有万一,请相信我们,绝不可能出任何问题。”顾成殊一字一顿地说,“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整个会议的成功。毕竟,深深这系列的设计已经给各国与会者试穿过了,更受到了一致好评,如今临时替换,他们对此肯定会有疑问。而且,事先早已宣布本次会议服装是深深的作品,最终却变成了另一位设计师的,到时候必会有人对其中内幕有所猜测,难免引起流言。最重要的是,你们如何能肯定,备用的设计比得上深深这套精细打磨的作品呢?”
对方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事,我们恐怕也承担不起,必须向上级汇报一下,那么你们这边……反正先尽快赶出来吧。”
顾成殊听着对方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顿了顿,尽量平静地回到室内。
叶深深依然在竭尽全力地赶那40套礼服的内衬。沈暨和叶芝云也都没说话,空旷的实践室内,只有缝纫机和剪刀裁剪的声音在隐约回荡。
日光渐斜,从窗外明亮刺眼地照进室内。
顾成殊久久凝视着叶深深,凝视着她在阳光下金色的容颜。她专注投入的神情那么好看,就连脸颊上的汗水,也成了闪闪发光的宝石。
他忽然在心里想,无论我们的努力能不能奏效,无论这最终的结局里,深深是功成名就,还是身败名裂,可至少,她永远是在我的世界里,光芒万丈的永恒之星,永不衰灭,熠熠生辉。
下午3点,所有贴身内衬终于全部完成。
叶深深四人打包好东西,匆匆谢了学校的人,然后狂奔向晚宴现场。顾成殊一脚油门踩到底,幸好今天开会,限号又限行,一路上人和车都不多,开起来也顺畅。
叶芝云有点担忧,沈暨则说:“开吧,就算成殊今天驾照被吊销,这生死关头也得拼命赶啊!”
叶深深绷紧了神经,没精神搭话,只一言不发地抱紧怀中放着内衬的大袋子。
下午3点半,总算冲到了晚宴现场。
安保严密,彻底扫描检查之后,他们才得以进入现场。
几个人进了大门,都是抱着东西一路狂奔。
这次的会议现场在新落成的博览中心,筹备组的办公室在四楼。等他们上去后,等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有一部分与会者已经空出人手,将衣服送过来供修改了,但还有少数几位只能到开会时一起带过来。
“那我先把已经送过来的修改好吧,请帮我们找个空房间好吗?”
叶深深说着,看着工作人员迟疑的面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如今距离会议开始已经只有3个小时,还有几件礼服尚未送到,她能顺利补救的可能性,真的不太大。
但叶深深只对着工作人员笑了笑,抱着衣服固执地说:“谢谢你们了,带我去吧。”
几个工作人员对望了一眼,一个人朝其他人点点头,急忙转身找领导汇报去了,另外两个人给叶深深开了一个空置的休息室,里面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任何和服装有关的东西。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已经从服装工艺学校带了必需的针线、剪刀过来。将早已制好的内衬取出后,按照编号寻找到衣服,一一摆放完毕。
叶母做了几十年的缝纫工人,早已拿了剪刀,顺着衣服走线寻找到预留调整点,几剪刀就拆分开了细致缝纫好的衣服。
叶深深拿起内衬,想起什么,又问:“沈暨,你有没有不破坏版型的走线方法?”
“唔……”沈暨端详着,有点迟疑,“另加内衬又不破坏版型,恐怕有点难办。这样,我们可以采用定点编收法,在几个最为重要的点上固定,让后加的内衬纹理可以跟着原先的内衬走,这样就是贴合内衬而不是贴合皮肤,不必再考虑穿着者的体型问题,更不会因为里面另外的内衬而破坏外面的款型。”
“好,那我们来确定一下各个编收的点。”
叶深深将内衬放在衣服上,迅速地扫描着,寻找以最少的缝纫点将衣料最严密地贴合在衣物上的方法。沈暨对于版型是最有经验的,很快便确定了腋下、胸口、腰际等三十多个最容易在运动中被牵动的点。而叶深深认为,这套衣服的设计本身就是飘逸柔软的,在运动中稍有移动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完全可以再减少一些,只要能准确定位,保证重要部位就行。
最终,他们确定了15个点,只要在那15个点上各下一针,就可以确定整件内衬绝对贴合,并且严密无比。
四个人都坐在沙发上,根据那15点数据迅速飞针走线,缝制内衬。而且有了这15点的具体方案之后,就连顾成殊也可以帮她直接下针,一针编收即可。
叶深深一边缝着,一边看看身边的顾成殊,发现他居然手法也挺流畅的,不由得诧异道:“成殊,你什么时候学会缝纫的?”
“不算学会吧。”顾成殊朝她匆忙地一笑,手上不停,说,“三年前的圣诞节,我不是帮你缝过珍珠吗?那之后我想,或许我该开始略微地学习一下如何当一个设计师的助理了,所以也看了一些资料……”
说到这里,他的手忽然一抖,原来是分心说话了,针尖一下子就扎进了他的手指。
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甩甩手指,局促地看自己一眼的模样,叶深深又想笑又感动,便闭上酸涩的眼睛在他的背上轻轻靠了靠,说:“没事,我以后好好教你。”
就像你好好地教我成长为一个自强执着的人一样。
薇拉接到通知,赶到会场时,已经是下午5点。
“可能要将叶深深的设计,临时更换为我设计的礼服?”薇拉听了工作人员的解释,诧异地看着已经被运送到现场的礼服。
“是的,叶深深的礼服出了严重的事故,目前来看是不可能拿来作为会议服装了,您的衣服作为替补,将会重新分发给所有与会者。”
薇拉皱眉追问:“怎么会出严重事故?不是经过了层层审查,又经过了多次修改吗?”
工作人员避而不答,而薇拉身后的郁霏则“嗤”的一笑,略带得意地说:“估计是质量出了问题吧。”
工作人员脸色微变,但依然没说什么,只让薇拉作为主要设计师,去查看并整理一下自己设计的云崖松纹礼服。
薇拉就算疑惑,也只能带着自己的助理团到大更衣室去,检查放在那里的衣服。
四十多套衣服,悬挂在衣架上,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剪裁,在薇拉看来根本没什么可检查的。她漫不经心地翻着衣服,眼睛瞥到郁霏悄悄从门口走过。薇拉的手停了停,若无其事地把衣服丢给助理团的人查看,走了出去。
她拐了两个弯,便看见郁霏正缩在角落里,压低声音在讲电话,用的是法语,称呼对方为“老师”。
薇拉一听便知道是她和加比尼卡在通电话,但也只不动声色地靠在墙上,抱臂听了听。
“叶深深的设计问题肯定已经被发现了,现在大会正在将薇拉的设计顶替上去。没看到她颜面扫地,留下终身抹不去的污点,真是让人遗憾呢……”郁霏说到这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是的,老师,您可以发消息了。叶深深的设计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因此被这场大会弃用,顶替她的是加比尼卡的设计师之一——任言瑄!她不会得到任何支持,失去了所有助力!我相信那些纷纷认为她是最佳设计师的舆论,将会被狠狠打脸——一个连质量问题都无法解决的人,谈何最佳!”
那边加比尼卡不知道说了什么,郁霏得意地笑了出来。一贯柔婉妩媚的笑声,此时在角落中回荡,竟带上了一丝刺耳的阴森。
薇拉冷漠地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回了更衣室。
想了想,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叶深深发了一条消息:“放弃了吗?难道这回真的会是我赢得胜利?”
叶深深长舒一口气,将手头最后一件衣服放下。
她看了手机上的消息一眼,来不及回复,便直接不加理会了。
此时,与会者送交过来的礼服已全部改制完毕,剩下的,就是还没送交到这边的几件礼服。
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开门进来询问:“叶小姐,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叶深深站起身,说:“好了,只等剩下未送来的几件了。”
“那就好。不过那几位与会者行程紧凑,可能会在临开会前半小时才到,而你还要给他们留十几分钟穿戴并整理礼服的时间。你能保证十几分钟内,可以解决自己出的问题吗?”礼仪部的人语气强硬,皱眉说道,“希望你知道,本次会议十分重要,是我们筹措了好几年的成果,如果你做不到的话,请不要逞强。”
叶深深抿住唇,重重点头,说:“我这边,没问题。”
那人叹了口气,然后说:“这件事,我们都不敢担负责任。罗夫人正在为你向组委会说话,但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还是请你过去,直接向组委会请示吧。”
叶深深又点了一下头,向顾成殊他们看了一眼,从衣服中随手拿起一件,便示意他们把其他衣服立即送到更衣室去熨烫整理。
叶深深独自跟着那人走了出去。她穿过走廊,瞥到了墙上的时钟,5点20分。
距离与会者亮相,不到一个半小时。
忙碌来去的人从她的身边穿过。
穿戴整齐的礼仪小姐们已经整齐地站立在入场口;工作人员低声校对着与会者们的出场次序;电视直播正在紧张调试,对准场内每一个角落。
全世界的目光,都正在盯着这个地方、期待着这一刻。
这个地球上,最为声名显赫的那一部分人,即将出现在这里,穿着中国的民族服装。
罗夫人今日陪着一众女性来宾游玩,也是刚刚赶到会场。她毕竟年纪大了,尽管精神矍铄,但也已经瘫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助理给她念接下来的行程,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小腿。
她已经换上了叶深深为她量身定制的那套墨竹礼服。那是第一批手工定制的衣服,用和她在美国领奖时一样的料子做的,叶深深从头到尾跟踪的衣料,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一抬头看见叶深深到来,罗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臂弯中的那件礼服上,问:“听说服装出了问题?”
“我已经进行了临时补救,绝对没有问题。”叶深深说着,将手中的礼服抖开,展示在她面前。
在灿烂灯光的映照下,改造后的衣服,依然保持了那种薄透优雅的效果,颜色的层次也依然鲜明。虽然里面部分地方的白色更浓重一些,比之原版略有遗憾,但不是专业的人紧贴着查看的话,基本看不出其中的变化。
罗夫人的目光在上面审视了片刻,终于转移到叶深深的脸上:“你可以保证吗?”
“是的,我保证。”叶深深注视着她说道,眼中是坚定而凝重的光芒。
罗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引领叶深深进来的人俯身在她旁边说道:“可是夫人,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听说还有几件礼服会由参会者随身带来,到时候,时间那么仓促,哪有机会给她修改?”
罗夫人略一沉吟,目光又看向叶深深。
叶深深咬住下唇,朝她慎重地点头,说:“没问题,目前我们已经将大部分礼服都修改完毕,而且我们已经预制好了内衬,只需要十几针定位就可以。就算只给几分钟时间,我们也能确保来得及,绝对不会耽误!”
罗夫人朝叶深深招了招手,示意她拿着礼服上来。
她抬手轻抚着叶深深展示在自己面前的礼服,指尖抚摸过朦胧清雅如氤氲水墨的面料,停顿了片刻,目光又略略抬起,看向叶深深。
她头发凌乱,仓促整理过后依然有几绺散乱地贴在了皮肤上,因为一整天高度紧张的工作,竭尽全力又不曾补充过食物,她的脸颊在灯光下十分苍白,却又因为精神的亢奋浮起两朵不正常的晕红。
她的眼睛中带着深切的期盼和不肯妥协的倔强。
虽然心知自己只是组委会成员,可能无法帮她扛下这么大的责任,但罗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抬手拍了拍叶深深的手臂,转头对助理说:“这样吧,我再去找组委会的人商议,看能不能临时调整一下,把未曾送礼服过来的来宾,能挪的可稍微挪后一两位,给深深腾点时间出来。”
助理脸色都变了:“夫人,其实候补的礼服已经送到,您又何必……”
“毕竟,这款礼服才是来宾们自己选择也试穿过的衣服,临时更换的话,说不定他们也不适应。而且如深深所说,我看修改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候补的礼服毕竟没有上身试穿过,很难说到时候是不是也一样需要临时修改细节。”罗夫人说着,又微笑着对叶深深点了点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先生他虽然退居家中多年,但依然爱替我操心。最近他每天头一件事就是关注今天的天气。他希望空气能优良点,还希望不要降温,因为他非常喜欢你这套设计,要是突然降温,接待可能要转移到室内,他说,到时候衣料这种飘逸迎风的最好状态可能会出不来,可能我们穿着就没这么完美了。”
叶深深只觉得眼底一种温温的热意涌了上来,但她竭力忍住,只向罗夫人鞠了一躬,然后抱着礼服,迅速地转身出门。
听罗夫人要亲自去和组委会的人商议,礼仪部的人也不再出声反对了,跟着叶深深离开了。
看着他们出门,罗夫人的目光又看向墙上的时钟。
已经5点40分了。
临时更换的来宾出场次序开始分发,也送交了一份到她这边过目。
电视直播已就绪。
来宾们陆续到来,在休息室中静候等待。原本应该已经穿上礼服的他们,有一些却刚刚将待修改的礼服派人送到更衣室。
而更衣室内,叶深深等人仿佛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外界的一切也都被抛诸脑后,他们高度紧张,全情投入在改制之中。
急迫的心情让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外面各种声音混杂,听不出是什么,却只觉得轻微嗡嗡作响。而紧闭的室内,就连心跳的声音都仿佛可以听到。
6点,直播即将开始。
罗夫人站起身,在助理和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走廊,看到正在休息室内谈笑的各国女宾。
她向室内众人含笑点头,正要穿过走廊,到镜头前加入迎宾队伍,却发现塞西莉亚王妃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我想向夫人询问一下,关于我那件礼服的事情。距离宴会开始已经只有半小时,可能我们需要试穿衣服,然后在众人面前亮相了。”
罗夫人微笑道:“其实各位与会者的礼服都统一在改制,考虑到今天天气和现场的原因,我们担心那件衣服不够厚重。”
“不,搭配了锦缎外套,我觉得应该是刚好。”塞西莉亚王妃说道,“不知道叶小姐帮我修改好了吗?”
罗夫人心知她还不知道,其实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拿去修改了,还以为只有她自己那件而已。
罗夫人此时终于有些无措,她回头看了筹备组的人一眼,还在沉吟,助理立即上来,低声请示:“夫人,要不我们去和组委会的人说,叶深深这边没办法了,咱们还是确定临时更改服装,用上替换装吧?”
“深深那边,还没修改好吗?”
“是的,目前来看,没有任何动静……”他瞥了更衣室那扇还紧闭着的门一眼,迟疑地说,“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罗夫人迟疑了一瞬,后面的人忍不住出声催促:“夫人,距离直播开始还有15分钟。”
身为安排迎宾的东道主之一,她是要提前出现在镜头前展示主人风采的。
直播即将开始的通知,已经在隔壁的控制室响起。
更衣室的门,依然紧闭着。
无论她是谁,都担不起这么重大的责任——遑论她只是组委会的成员之一。
罗夫人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犹疑与无奈。她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走到更衣室门前,抬起手,屈起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节,亲自去敲那扇门。
就在她的指节即将叩响门扉的时候,更衣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叶深深站在门内,疲惫不堪的脸上,在看见面前众人的那一刻,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她的身后,是整齐悬挂在龙门架上的礼服。熨烫平整,缝线顺齐,衣褶优雅,连线头都没残留一个。
6点15分,在全球期盼的目光之中,直播镜头开启。
首先出现在镜头前的,是会议现场的远景特写。明月初升,天清气朗,广阔的湖面之畔,造型优美的博览中心被灯光映照得通透明净。
镜头缓缓拉近,聚焦在会场门口迎宾的团队身上,屏幕前面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一亮。
悠远雅致的中国风,中式审美的水墨晕染。脱离了模式化的唐装和旗袍,生长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中式礼服。
男式的斜襟衬衫,女式的薄透礼服,全都是浓墨淡墨汇聚成的竹叶图案,不对称地生长在裙裾和衣摆之上,那疏密比例却极有章法,恰到好处。两套礼服都以黑底反白泼墨竹叶纹为主,外罩墨竹纹宋锦外套,男式的用了浅绛色为底,女式的用了淡灰紫。黑白的纯素色与醇厚的底色调和,柔软的绫绡与厚重的锦缎冲撞,对比出隽永的色调,完美融汇到一起。
本次会议的主办方和与会者都受到了巨大关注,事先也是宣传到位,大家都知道在开幕式上所有与会人员都要穿上主办国的民族礼服,简直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期待,而这率先亮相的两系列礼服,也扎扎实实地让这份期待得到了最大满足。
“水墨风,是我最喜欢但这些年来几乎从没见有人驾驭得了的水墨风啊!太惊喜了!”
“本来以为会是棉袄被单风格呢,幸好现在天气这么热,这种飘逸风格真是超乎想象,棒!”
“应该是幸好设计师是叶深深吧!”
在赞不绝口的评论之中,直播的主持人虽然是外行,也忍不住对服装讨论了起来。
“这回的服装真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惊喜,原来在中国风这个概念下,我们还可以摆脱原来经常采用的那些固化元素,跳脱出僵硬的条条框框,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是的,这次服装的设计师是叶深深,她也是我国服装行业在国际上取得了巨大成就的一个代表。她代表着我国服装业不但进入了‘走出去’的时代,还进入了‘走高端’的时代。同时这应该也是一种象征,我国在各行各业都已经发展到了全新阶段,守旧固化不是一成不变,审美在变,思想在变,世界都在变,比如20年前,谁能想到我们能承办一个如此举世瞩目的盛会……”
主持人们高瞻远瞩,口若悬河,观众们却都注意着现场的情况,饶有兴致地八卦各国来宾的车牌号、下车方式、入场顺序,甚至来宾先迈的是哪只脚、握手的时间长了几秒或短了几秒,男性的配饰、女性的妆容……
当然第一眼看见也最为关注的,自然是服装。
不走厚重沉稳的风格,更契合现在这个季节的天气。大同小异却细节各不相同、每一件都别具匠心的设计,每一件长裙优雅的渐变,每一片薄雾般轻纱后隐约透出的竹叶轮廓,都完全是中国式的手法,加上灯光下优雅薄透却绝不会走光的设计,简直令人惊叹。
而当最终所有人站在一起合影,宣告本次大会正式开幕时,众人才真正感觉到了震撼——
每个人身上的色彩,每件衣服花纹的疏密,每件衣服的宽瘦,甚至是每条衣褶的长短,似乎都经过了精密计算,使得站在一起的众人,颜色清雅而不寡淡,花纹精致而不流俗,造型雅致而不素净。那站在一起的与会者们,怎么拍都显得和谐顺眼,就连大小细节的共鸣、远近空间的营造、全场氛围的调度,全都无须调整便已经天然存在,仿佛服装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已经穿越时空地看到了现在这一刻,她自如地将整个场面都掌控在手中,不偏不倚地照顾到各方的需求,无一遗漏。
拍过无数合照的记者们,镁光灯闪成一片,但无论怎么拍,每一张的色调和气场都是无可挑剔。
“大师毕竟是大师啊……”记者们一边赞叹着,一边不自觉又多拍了两张,毕竟,他们之前都曾经无数次被斑杂繁乱的合影伤害过。
“完美无缺,好评如潮!”
紧张地在后面等待着反馈的叶深深等人,在收到前方传来的消息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个个瘫倒在椅子上。
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中饭和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的众人,都靠着极度紧张的一口气才坐得住。如今心事放下,他们那口气松了,每个人全都累瘫了。
筹备组的人知道他们的情况,赶紧去晚宴厨房给他们先找了几份点心送来,倒让他们比来宾还早吃上了晚饭。
沈暨毕竟精力最足,吃了几个点心就说:“这么巨大的成功,咱们得找个地儿,疯狂庆祝一下啊!”
叶深深不由得笑了:“折腾这一天还不够啊?回酒店洗洗睡吧。”
叶母也点头:“是啊,欧洲那边的事情不是还没完结吗?我看深深又要飞来飞去地忙了,这可真是……”
“欧洲那边,我们已经胜利了。”顾成殊忽然说。
他这忽然而来的断语,让叶深深一口水含在嘴里都忘了吞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怎么会回来呢?”顾成殊对着叶深深微微一笑,将新闻搜索打开,搜索深叶,然后展示在众人面前,“半小时之前的消息。”
各大网站,不约而同贴出了消息——
“欧盟宣布深叶倾销行为不成立,并承认深叶市场经济地位。”
市场经济地位。
叶深深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喃喃地问:“不可能吧?怎么争取到的?我们是怎么争取到市场经济地位的?”
“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就能在欧洲进行自由贸易了,即使再遇上反倾销诉讼,也可以依照中国的市场和价格得到公正裁决了?!”沈暨也是惊喜异常,迫不及待抢过手机,不敢置信地将那些新闻看了又看。
“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公正裁决。”顾成殊任由沈暨举着手机欢呼,只对叶深深微微一笑道,“事实证据都在眼前,再加上我们得道多助,国家、华人联合会,还有欧洲广大你的粉丝的拥戴,促成了这个胜利的到来。舆论和背后的力量,是我们赢得这一承认的关键。”
“但是,我们顾先生的努力,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叶深深不由自主地抬手紧紧拥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喜极而泣。
叶母看着他们这紧紧拥抱的样子,轻叹了口气,笑着转头看沈暨。她有点不太明白,便问沈暨:“是说,我们赢官司了?”
“是的,不但赢得了目前的,还赢得了将来的。”沈暨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们获得了以中国的成本、物价和人工来确定中国货物价格的权力。”
叶母点头,虽然不懂,但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做到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另外……”顾成殊轻轻地拍着叶深深的后背,轻笑道,“先别激动,我还有个好消息没有告诉你呢。”
叶深深抬起手背,有点不好意思地挡住自己的脸:“什么?”
“当然是加比尼卡和郁霏,在个人主页上掐起来了。”门口有声音传来,一个女孩靠在敞开的门口,交叠着一双长腿,抱臂笑着看她。
叶深深下意识便低叫了出来:“薇拉?”
“是啊,差点就能接替你,在这场大会上大放异彩的可怜设计师我,始终被你压了一头的怀才不遇的薇拉。”薇拉迈着长腿走进来,往桌上一靠,拿了个定胜糕吃起来。
沈暨走到她身边,直接把整碟定胜糕端到了她面前,问:“加比尼卡和郁霏怎么掐起来的?”
“都怪郁霏喽,她上次跟我去厂里看面料的时候,居然逮着机会给你的面料动了手脚——听说你差点因此死得很难看,对吧?”
叶深深皱眉点头:“原来是她?”
“是啊,然后今晚四五点时,筹备组的人以为你搞不定了,就把我召过去,让我准备候补出场。郁霏以为大局已定,就开心地打电话去向加比尼卡邀功,加比尼卡心花怒放,在自己主页上直接就放出了加比尼卡工作室成员——我,成为本次大会服装的设计师的消息,企图狠狠打你的脸,也给深陷危机的深叶再踩上一脚。”
沈暨不由得笑了出来:“然后,他自己被打脸了。”
“对,他一看到本次会议的直播新闻,当然立即删掉了自己的消息,可惜早已被人截图保存了,纷纷质问是怎么回事。而刚好几个来宾的随行团又发了抱怨服装临时修改的事情,于是被八卦的网友们敏锐地挖掘出了这套衣服的波折,猜测肯定是加比尼卡为了挽回现在一败涂地的骂名,对叶深深的服装动了手脚,毕竟他之前有过联合别人绞杀深深你的前科,这次工作室的人又正好是竞争对手。于是在一片卑鄙无耻下流的咒骂声中,加比尼卡为了洗白自己,立即把郁霏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说此事完全是郁霏出于和叶深深的私人恩怨,他也是遭郁霏蒙蔽。”
沈暨不由得叹为观止:“难得啊,最擅长借刀杀人的郁霏,这回倒成了别人的刀。”
“可不是嘛,一群人又转移到郁霏的主页,痛骂汉奸走狗卖国贼,毕竟这回要是出事,可不是深深能负责的。”
沈暨点头:“嗯,这么大的事情,郁霏肯定不能忍气吞声。她应该会在自己主页痛诉如何被加比尼卡要挟,不得不违背良心为他卖命吧?”
“不,你猜错了,郁霏一个字也没写。”薇拉吃着点心翻了个白眼。
叶深深诧异:“没写?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此事太过重大,已经有相关机构介入调查了,郁霏被带去问话了啊,她哪还有机会上网啊!”薇拉说着,一脸幸灾乐祸,“总之,这两人一个也跑不掉,保准都要在设计界成过街老鼠。郁霏就别说了,她做那些事的后果当然非常严重;而加比尼卡结党营私要迫害你,现在各家都纷纷和他撇清关系,mq集团也肯定要开了他。我也准备快点跑了,加比尼卡这品牌已经臭了。”
沈暨说:“来安诺特吧,我给你介绍个绝对契合你的品牌。”
“谢了啊,不过我要自己创个品牌,从今天开始努力,争取将来压倒深叶!”她望着叶深深,一脸不甘,“原本,我以为自己至少和你是旗鼓相当的,可刚刚我站在现场,看到来宾们合影时,才发现跟你的设计相比,我只能属于剑走偏锋,而你的设计理念和掌控力都是大师级的,我……承认自己输了。”
叶深深没想到薇拉会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略带惊讶地扬眉看着她。
“不过,你可要小心啊,我已经开始奋起了。你不过区区一个摆地摊出身的小妹妹,都能创出这么广阔的天地,我就不信我起点这么高,会输给你!”
叶深深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终于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与她紧紧相握,说:“好,我拭目以待。”
一行人走出会场,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往外走。
沈暨和薇拉兴致勃勃地商议着接下来去哪个夜店玩,不知疲倦地快步走在了前面。
偏偏叶母也跟着沈暨走得很快,大约是夜风冷了,想要早点去车上避风。
只剩下叶深深和顾成殊,落在了他们的后面,在湖边慢慢走着。
草坪上种植着大批鸢尾花,正在盛开最后一季的繁花。叶深深抬手去轻抚这些柔软娇嫩的花瓣,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到法国的时候,在孤独的巴黎街头,顾成殊送给她的那一把香根鸢尾。
那是她孤独跋涉的人生中,第一束照亮她的光。
她正在轻抚花瓣微微而笑,此时暗夜的天空陡然一亮,姹紫嫣红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大地。
是国际大会的烟花,盛绽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中,如同千朵万朵奇迹之花降临于世,令每一个人沐浴光辉。
叶深深站在这宏伟的夜空烟花之下,仰头看着,感觉到心口的每一处血脉都因为这极致的美丽而急促流动。
在这般浓艳的烟花之前,她忽然很想握一握顾成殊的手。
好像,如果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看完,就辜负了这场盛大的烟花。
叶深深转头去看身边的顾成殊,正想抬手,然而他已经伸过手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见他眼中烟花的倒影,也看见他的面容被忽明忽暗的光彩照亮。对她而言,他的容颜在烟花下的每一次闪耀,都是动人心魄摄人灵魂的吸引力。
而面前这个俊美摄人的男人,正缓缓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在倒映着烟火的湖水边,在开遍夏末的鸢尾花丛间,双手捧住她的右手,轻吻她的手背。
他抬头仰望她,伴随着烟花盛放的声音,郑重地说:“深深,请允许我对你提出,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坚实而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叶深深的手,那种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微颤的力度,顺着叶深深的手心,一直传递到心口,让她的心弦也随着他手掌的颤动,随之震颤起来。
激动与眩晕冲散了她一天的疲惫,而她手足无措,还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声音也有些颤抖:“成殊,你……你为什么要在现在求婚啊?”
“因为我现在终于可以确切地肯定,我能帮你驱散所有阴霾,护佑你一世平安幸福。”他指的,当然是欧盟那场申诉的胜利。
“可……可是,我现在累了一天,披头散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叶深深却捂住了脸,都快哭了,“我一直对我们的相遇很不满意,因为当时我那么糗,让你第一眼看见的我鼻青脸肿的,一点都不浪漫。所以我后来一直在想,要是你向我求婚的话,我一定要像个公主一样,漂亮、高傲又优雅,穿着最美的衣服,毫无瑕疵……”
顾成殊不由得笑了,将唇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呢喃道:“可你现在就是这么美,深深。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你在我梦里都是认真专注的模样,这比高傲的公主更熠熠生辉,更像一颗永远照亮我的星辰。”
叶深深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不就是一直在等他求婚的意思吗?
还没结婚就输了,姿态都没摆高啊!以后怎么拿捏顾成殊?
她纠结不已,觉得自己应该给顾成殊一点颜色看看的,不能让他太轻易得手了。
可天空的烟花在坠落,满地的鸢尾在盛开,她一直倾慕深爱的顾先生就跪在她的面前,她怎么想摆脸色,都无能为力。只有从心底开出来的花,和天上的烟花一样不断开放了又开放,每一次绽放都是千千万万的欢喜,她根本连自己上扬的唇角都控制不住了。
而单膝跪地的顾先生,也终于拿出了钻戒,放在她的掌心。
他单膝跪地,仰望着烟花下容颜潋滟的叶深深,也忍耐不住自己的笑意,轻声说:“来吧,深深,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我母亲的遗愿,不仅仅是为了我爱你,不仅仅是为了你爱我。更是为了你我一世并肩而立,共创一个时尚帝国,携手缔造一个足以传诵百年的时尚传奇。”
叶深深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她眼中的泪滑落下脸颊,而唇角的笑意却比天空的烟火更为绚烂。
她俯下身,将自己的手指伸入了那大小正好的指环之中。然后她顺手将他拉起,抬起双臂,与他在漫天不断上升坠落的烟花中,紧紧相拥。
天空的花火绚烂璀璨,仿佛永不停歇地开开落落。
烟火的剪影下紧紧相拥的两人,也似乎永远不会分开。
“顾先生,时尚帝国和传奇什么的,会不会梦想太遥远了些?”
“不,顾太太,这不是梦想,这是预言。”
“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