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债权人

    虽然有无数的大事小事杂七杂八地堆积在一起,但总的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秀,值得所有人在结束后起立鼓掌,向所有重新走上台的模特和她们身上的衣服致敬。
    叶深深忙着整理服装和配饰,沐小雪和宋瑜离开时,又提了一下那个设计的事情,沈暨直接帮她答应了。
    他过来帮工作室的人将东西装箱,送交到车上。叶深深忙了三场秀,累得有点站不住,送走了车子之后,蹲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
    沈暨俯身摸摸她的头发,将手中的一瓶水递给她,两个人坐在巴黎大皇宫的玻璃穹顶之下,看着阳光从上面倾斜下来,拉成细细长长的彩色丝线,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
    叶深深屈起膝盖,将头靠在上面,转头看着沈暨。虚幻的阳光在他的脸上辗转流过,衬得他的五官那么好看。一瞬间叶深深真的很想拿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给宋宋看。
    她看着他微微而笑,心想,人真是奇怪,以前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就在身边露出最好看的面容,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为他而急促剧烈地跳动了?
    就像一条溪流,为陡峭而高峻的深谷而激荡流连,可终究她无法有那个幸运停留在他身边,所以她只好选择沉默地流出他的世界,用渐渐平息下来的水面,埋葬所有曾经的波澜。
    沈暨回头看她,在她仰望自己的微笑面前,举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看什么?”
    “看天使沈暨啊。”叶深深按住自己的额头笑着,觉得身上的力量又积蓄了一点,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双臂说,“好啦,终于结束了,我得回去睡觉啦。”
    沈暨跟上她,笑容明灿:“不行,不能就这样回去睡觉。为了祝贺你度过了进入工作室最难的一段时间,我们得去庆祝一下。”
    “哈哈哈,我发现了,沈暨你老是找借口请我吃饭。”她说着,捏捏自己的肚子,又想想自己的钱包,苦着一张脸,“还是少吃一点好。你知道吗,上次三个小面包就要了我九欧元,这在国内能买多少面包呀!我一口都舍不得浪费。”
    沈暨不由得抚着她的头发笑:“小富婆,你的店如今很赚钱的,好吗?而且你已经开始在国内时尚圈出名,颇有几个人打听如何找你设计衣服,名人效应都已经开始了,再也不是那个摆地摊的深深啦,别担心。”
    叶深深有点不好意思:“你是说沐小雪请我设计衣服的事情?但其实,我可能没有她们期待的那么好……”
    “不,你绝对会比她们期待的更好,我对你有信心,因为你是叶深深啊,总是会创造奇迹的叶深深。比如说,这才两个月不到,你的法语就说得有模有样了嘛,这也是一种奇迹,对不对?”沈暨笑着带她上自己的车,随口和她商量,“待会儿我们去吃饭,你负责点餐,我假装是不懂法语的游客,一切你带着我好不好?反对无效,一二三……现在开始我不懂法语……”
    叶深深简直被他逗笑了,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他:“沈暨……”
    “嗯?”他含笑看了她一眼。
    “到这边来后,我们好像每天都能见面……你在这边做什么呢?”
    “哦,我是个对社会很有贡献的人,我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在各大公园闲逛,观察环境,顺便喂喂鸽子。”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看着你每天战斗的样子,我大受感动,我准备找一个你们那栋楼的公司随便上上班,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一起上下班,中午和晚上也可以一起吃饭了。据说两个人搭伙上班和吃饭能省不少钱,谁叫我们都是穷人呢!”
    “你才不穷……”叶深深无力地趴在前座上。在时尚圈最不缺的就是钱,何况是沈暨这样混得如鱼得水的人。
    “我才穷呢,我现在失业中,压根儿没人要我。”他说着,停在空无一人的红灯路口,眼睛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微微皱起眉。
    叶深深问:“怎么啦?”
    “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他皱起眉。
    叶深深不以为意:“这里是十字路口,跟我们走同样方向的车子当然有了。”
    “也对……抓住扶手。”他说着,猛地一打方向盘,居然在红灯变化成绿灯的一刹那凶猛拐弯,上了另一条路。
    叶深深下意识地抓住车顶的扶手,吓得顿时清醒了过来:“哇……沈暨你开车怎么这么猛!”
    沈暨默不作声,一踩油门,车速直接飙升,向前急冲。
    叶深深抓紧了扶手,在惊骇中忍不住回头看向后面。
    一辆黑色的车子和他们一样拐弯,紧紧咬上了他们,甚至还在加速。幸好现在是用餐时间,这边又并非主干道,路上的人车都不多,飙得再快也只是两辆车在对付。
    叶深深转头看着沈暨的侧面,他双唇紧抿,一双眼睛盯着前方,额角甚至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还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发动机的轰鸣已经在车外响起,那辆车超越了他们,在旁边向他们的车挤压,不断逼停。
    沈暨的车轮胎在路沿上擦过,传来刺耳的声音,眼看就要驶上人行道。他无奈又懊恼地一拍方向盘,踩下了刹车。
    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他们前面,没有任何动静。
    叶深深转头看着沈暨,他脸色苍白,额头的汗水已经流了下来。她心中也有点紧张,默默地抽过一张纸巾给他。
    他接过纸巾,手指与她碰上的时候,她才发觉他的手指冰凉微颤。他转头看她,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你见到他的。”
    叶深深不明所以,还来不及询问,沈暨已经胡乱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走到那辆黑色的车子之前,抬手敲车玻璃,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艰难的笑意:“真巧,又见面了,艾戈。”
    叶深深看见缓缓降下的车玻璃后面,露出那棕色的头发与灰绿色的眼睛。
    在电梯里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安诺特集团来视察的重要人物,倨傲而又鄙夷地看过她一眼的男人,并且,听到了她想对沈暨说的那些话的,偷听者。
    他盯着沈暨,目光锋利如薄刃,傲慢的下巴微抬,却没说话,只向着车内的叶深深看了一眼。
    叶深深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凉,好像有细微的汗珠渗了出来。
    aigle,法语中的意思是鹰。
    叶深深揣测着这个艾戈究竟找他们会有什么事,但直到三人坐下来吃饭,她在巨大的压力下,终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一片沉默之中,三个人吃着饭。房间内隔音效果太好,除了偶尔餐具碰击的声音,什么声响也没有。
    这种寂静的感觉让叶深深心惊胆战,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沈暨。他沉默地低头吃饭,唯有睫毛微微颤动。
    她又悄悄地瞥了艾戈一眼。灰绿色的眼睛和棕褐色的头发,一张脸的轮廓深邃完美得跟雕塑似的,只是那种硬朗的线条,一瞬间让她觉得,顾成殊在他面前都跟春风似的温柔可亲。
    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叶深深只好装傻地开口,用法语问:“沈暨,这位先生是你朋友吗?”
    沈暨艰难地点了一下头,说:“艾戈,法国人。他是我……朋友。”
    “债主。”艾戈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的居然是中文,而且还比较标准,“别忘了你欠我多少。”
    沈暨更加艰难地捏着杯子,喝着饮料沉默。
    叶深深顿时傻了,他会中文!
    所以她当时说的话,他肯定听到了。他明知道那些话她是想对沈暨说的,而他居然还若无其事地靠在门上听完了才走!
    艾戈的目光瞥向叶深深,眼神比刀锋还冷还锋利:“巴斯蒂安工作室的新人?”
    叶深深勉强对他笑一笑:“对,我和沈暨也是朋友……”
    “巴斯蒂安工作室没有他朋友的位置。”他清楚明白地下了定论,打断她的话,“他的朋友不可能与安诺特集团有任何关系。”
    试图活跃气氛的叶深深,一口气梗在喉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闷声不响地低头继续吃饭去了。
    这债主看起来确实像被沈暨欠了很多钱的样子。
    可沈暨不是和巴斯蒂安先生十分熟悉吗?他也曾经帮忙过秀场的事情,里面所有人包括大楼前台都和他认识,怎么可能在里面没有朋友?
    简直是神经兮兮,莫名其妙,叶深深在心里对他翻个白眼。
    艾戈的目光从叶深深的身上,又转回到沈暨,问:“所以,你跑来跑去,最后找了这么个货色?”
    叶深深手中叉子都要掉了,她抬头瞪着这个绿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这么个货色”啊?
    ——以及,他是不是误会自己当时说的话了?
    沈暨皱眉,无奈地看了叶深深一眼,说:“深深是很出色的设计师,我爱惜她的才华。”
    “喔。”他简单地发了个不明所以的语气词,不发表任何看法,“深深……你就是叶深深?”
    他这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叶深深简直想假装听错含糊搪塞过去也不行,点了点头,再次强调:“是,我是沈暨的朋友。”
    “合伙人,曾经的。”他又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下了定语,“你们合伙开了一个网店,专卖一些可笑的垃圾货,沈暨替你打过版。”
    叶深深错愕地眨眨眼,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无话可说。
    沈暨捏着手中的杯子,那漂亮的手指压在透明的玻璃上,清晰地显出凸起的骨节,退却了血液而发白泛青。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就像看见大厦倾倒,无可挽回,避无可避。
    “顾成殊出资给你开了个网店,是吗?”艾戈眯起眼,目光盯在叶深深身上。
    叶深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真看不出来。”他缓缓说着,上下打量着叶深深,却不再说话。
    那种冰冷又嫌弃的眼神,不像是打量陌生人,而像是在端详一件材质低劣又剪裁失败的衣服似的。
    叶深深如坐针毡,连后背都微微透出薄薄一层冷汗,又觉得一阵烦躁的抑郁,不想再被这个人盯着看。
    她起身,借口去洗手,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门口之后,她觉得那种压抑的气息减弱不少,便靠在门边,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盏,看那种辉煌灿烂的光芒,经过无数的折射,落在自己的身上,将肌肤染成一层层暧昧而不分明的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里面一片沉默被打破。
    是艾戈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冰冷,法语的优雅柔和荡然无存:“这么说,她就是顾成殊放弃婚礼的原因?”
    沈暨迟疑了一下,似乎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艾戈又沉默了片刻,口中吐出更为冷漠的一句话:“容女士,就是死在这个叶深深的手上?”
    叶深深茫然盯着自己手上那些难以分辨的模糊光芒,眼睛微微睁大,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沈暨迟疑了许久,没有答话。
    在缄默之中,叶深深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种沉沉的气息,一层一层压了上去。每一次呼吸,都是更重的一层东西无声压落,到最后,简直沉重到无法承受,让她的身体只能靠着背后的墙壁才支撑住,依然站立在那里。
    终于,她听到沈暨的声音,轻微而低喑。
    他说:“这与她无关。”
    艾戈冷笑的声音低低传来,与他的声音一样嘲讽:“希望顾成殊也这样想。”
    不知道容女士是谁,更不知道与自己有关无关的是什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沈暨仿佛失控般尖锐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在深深面前提到这件事。”
    他这样的态度,艾戈居然也没发作,只听到他冷冷“哼”了一声,两人再不说话。
    叶深深靠在外面,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紧闭双眼等待自己面前的晕眩感过去。
    连日来的紧张与困倦让她疲惫不堪,绷紧的神经在她的太阳穴上突突跳动。她用力呼吸终于让自己保持清醒,竭力酝酿好情绪让自己重新走到他们身边落座,她的脚步却是虚浮的。
    沈暨可能是觉得她去得太久了,又见她脸色这么差,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勉强朝他笑一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好像真的有点困了,刚刚差点在洗手间睡着。”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艾戈,看到她难看至极的笑容之后,便将目光从她身上轻飘飘地掠过。
    叶深深艰难而用力地抓着刀叉,准备继续默默地低头吃饭。
    沈暨见她神情恍惚,便抬手取过她的外套,说:“别吃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累。”
    叶深深点点头,三个人出了门,艾戈看都不看他们,径自上了自己的车离开。
    她犹豫着问沈暨:“他放过你了吗?”
    “没有……”他眼中一闪而过恐惧与忧虑,但随即又努力绽开一个笑容,说,“不过,他花了十几年时间也没干掉我,放心吧。”
    叶深深点点头,心事重重地上了车,依然难以释怀他们的对话。她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却难以入睡,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
    而他也终于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叶深深默默低头,斟酌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切入口:“那个艾戈是什么人?和顾成殊也认识吗?”
    “他们当然认识,甚至可能比我和顾成殊还熟。”沈暨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却详细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从伊顿公学到伦敦政经,成殊和他一直都是校友、同学,后来同时进入麦肯锡欧洲,然后又差不多同时离开。艾戈在安诺特集团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结束了长达八年的一桩品牌股权战,替集团将梦寐以求的一个牌子拿到了手。而当时这桩案子,与他进行共同策划的人就是成殊。”
    “圈子真小……”叶深深自言自语着,拉着自己的安全带,“沈暨,你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他下意识地回答,但连自己都难以被说服。他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笑了笑,说:“担心又有什么用?当变故来临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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