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起了个大早,给小桃炖了点滋补身体的鸡汤。她是从心底里心疼那个丫头。她不信那么个白袍子的男人一闪就是苟且,而且如果两人有私,怎么还会让小桃动了胎气?只是连她这个下人都能看懂的道理,聪敏又世故的老夫人和大人却看不懂。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遮蔽了眼睛?难道只因为小桃是唐人,又曾经被迫做过官妓?兰姑想不通,也管不了主家的事情。只能尽自己一点力量安顿好小桃。
兰姑刚把鸡汤送到小桃的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叫回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被她一身的饭味儿叮了一下,问道:“大清早的做什么去了?”
兰姑如实禀告着:“给桃姑娘炖了点吃的。”
杜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看着兰姑淡淡道:“吩咐下去,把山下那个郎中再请上来。”那个郎中是个好打点的,只要给了银子,必然能用。
“是。”兰姑有些疑惑,怎么又要请那个郎中?但也没敢多问,照着杜老夫人的吩咐安顿了下去。
不多时郎中请来了,给小桃切脉诊治了一番后,却并没有当着小桃说什么,而是进了杜老夫人的屋里商量着。杜老夫人更是连兰姑都屏退了出去,屋里没有留任何人服侍。过了半晌,郎中走了,杜老夫人拿着方子交给兰姑吩咐照方抓药,给小桃调理身子。
兰姑舒了口气,老夫人总算是在意桃姑娘的命了。她都担心照这么不管不顾下去,桃姑娘的身子都该废了。忙满心欢喜地照着杜老夫人的吩咐去抓药。
小桃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这几天的事倒像是一辈子最难熬的记忆,反复不停地在她脑海里上演着。她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夹着门进来的寒风让小桃身上一凛,清醒了过来,这不是梦,连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凄凉的状况呢。兰姑端着一碗药喜滋滋地走了进来:“桃姑娘,快喝了吧。这可是老夫人发慈悲找郎中给你瞧了后开的方子。”说着把药端到了小桃的身边。
小桃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看着黑乎乎得药汤就是一阵反胃,不由得又想起赵匡胤的那碗药,手抖了起来。
兰姑扶着小桃的手:“姑娘,喝了吧,不喝身体怎么能好呢?”
喝了就能好?谁说药就是救命的呢?小桃以前也单纯地以为,药是救命,可如今才知道,药也可以要命的!小桃木然地问了一句:“是杜老夫人吩咐你抓的药吗?”
兰姑点点头:“老夫人一番好意。我亲自跟着去抓的,就怕下人们不利索弄错。”
小桃凄然笑笑:“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的,谢谢。”转而道,“药有些烫,先放一会儿,我待会喝完了喊你。”
兰姑点头:“也好。我还要给老夫人送碗汤去,待会就来你这里。”说着转身出去。
小桃拿起那碗药,苦笑了一声,这是药?还是毒?她如今再不敢相信任何人,大周的每一个人都让她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她已经用孩子的命给自己的愚蠢做了代价,她不要再赔上自己的命。想着杜老夫人阴森森盯着她让她不许说赵匡胤来过的事,小桃就是一个寒噤。只怕这药,不喝还活得长些。
小桃挣扎着站起身来,端着那碗药,挪到了桌边,把药倒进了花盆里,用剩余的几滴蘸在唇上润了润,把碗放到了桌上,又蹒跚着挪回了床上。
不多时,兰姑走了进来,看着空碗问道:“姑娘把药喝了?”
小桃抹了抹嘴,勉强勾唇道:“喝了。”
兰姑看了看小桃唇上的药渍,也放了心,又嘱咐了小桃几句,拿着碗走了出去。屋门关上,小桃无力地瘫在了床上,眼泪滑了下来,这个世道,是不是只有用谎话伪装起来,用虚情假意包裹起来,才活得下去?
杜老夫人看兰姑回来,把手里的佛珠用力攥了一下,声音有些紧张:“她喝了?”
“喝了。”兰姑答着。
杜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照着郎中说的,这药一下子要不了命,但是每天服用,亏了气血,和大出血后自然而亡没什么差别。本来她就是因为私通才失了孩子的,如今这样也是活该。杜老夫人竭力平息着自己忐忑的心思。
赵匡胤派人去询问郎中小桃的情况,本来由于杜老夫人找了安和堂的老郎中坏了事有些担忧,后来却又听得杜老夫人找先前的郎中开了药,不禁叹道老夫人也不愧是历练过的,便也放心地赶赴后蜀。
十多天过去了,小桃整天卧床不起,脸色惨白,杜老夫人也看不出小桃的身体如何,但是一点也没有气竭而亡的迹象。杜老夫人有些不踏实,忙又把郎中找了来。
郎中给小桃把脉之后,蹙着眉头没有说话,到了杜老夫人的屋里,才低声说道:“如今,那姑娘的身体不但没任何损伤,反而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怎么会?”杜老夫人诧异,“她每天都喝你开的那药啊。”
“不可能。”郎中摇头,“任何人喝了那要都会气血阴亏,气竭而亡。不会像她那么脉象平稳。”顿了顿问道,“你们亲眼看到她喝了吗?”
杜老夫人语塞,谁还整天盯着她喝药啊?只道她病恹恹的会不计较什么药都喝下去,谁知道竟然还藏着这么机敏的心眼。杜老夫人攥了攥手心,她真是小瞧那个官妓的心机了。也是,她若是没心机怎么会把匡义整得服服帖帖?杜老夫人心里对小桃更加厌弃。
郎中想了想道:“要是想快,我再开服方子,喝了就能暴毙而亡,但是会露出痕迹。”
杜老夫人心里有些混乱:“你先把方子开了,至于怎么用,我再想想。”
郎中低头把方子写好,递给杜老夫人:“这个方子,可比之前的值钱。”
杜老夫人皱了下眉,又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郎中,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郎中拿着银子满意地出去,杜老夫人捏着那张要命的方子,心里极为忐忑,到底是去抓药,还是不抓?正犹豫着,兰姑进来禀告事情,杜老夫人不由问道:“你是每天服侍叶氏喝药的,可亲眼看见她喝了?”
兰姑一愣,她倒是没有亲眼看见,每次小桃都说要晾凉了喝,即便她端过是温温的,她也要等一会儿。如今看杜老夫人这么问,不觉反问道:“她没喝?”
杜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郎中说看她的脉象,压根就没喝。”
兰姑脑子一懵,有些气浮道:“我去问她。”说完转身小步跑了出去,到了小桃的房门口,也没顾得上敲门,就推门进去,“桃姑娘,我倒问问你,我每天给你的药,你都喝了吗?”
小桃被兰姑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眸子。兰姑长长叹了口气:“难怪她们都说唐人狡诈,我还不信。你连我都信不过。”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小桃的手紧紧攥住了被子,她狡诈吗?她如果狡诈,怎么会没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被人步步算计?只因为她是唐人,就连自保也成了狡诈?是不是打上唐人的烙印,在这大周做什么都是错的?除了奉上自己的命?!
杜老夫人犹豫了两天,这两天小桃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连兰姑也懒得去照拂她,每天只有几个粗使的下人端些简单的斋饭给她吃,小桃的身体本来也不利索,更是体虚气衰。
到了第三天,杜老夫人正捏着方子准备痛下决心,门外却传来了下人快跑进来的禀告声:“老夫人,赵大人回来了。”
“哪个赵大人?”杜老夫人心里一惊,把手里的方子攥紧了。
“匡义大人。”下人说道。杜老夫人慌忙把手里的方子扔到了炭火盆里。整了整衣襟,刚走出房门,一身戎装的赵匡义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看到杜老夫人就是一拜:“儿子回来了。”
杜老夫人赶忙把赵匡义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一起进了屋子:“不是说要两个月吗?怎么提前了十多天?”
赵匡义答着:“修缮很快,所以提前了。”谒陵结束,赵匡义便随着小皇帝一起回到了开封,他的心情很矛盾,说不想回,却很想迫切地看看小桃,有了孩子的小桃;可说想回,他又有些怕见到小桃。就这么纠结矛盾着,还是来了宁远寺。
杜老夫人询问了赵匡义几句行程的事,看赵匡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一横,索性先发制人:“匡义,匡胤给你去信了吧,叶氏有孕了。”
赵匡义点点头,眉头蹙了一下。看着杜老夫人嘴角扯了扯:“我知道。”
杜老夫人说道:“还有个消息,一直没有敢告诉你。本想过几天给你去书信,但没想到你提前回来。”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孩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