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为何律照川被叶椿称为“搅云人物”了,这个外号听上去就充满了各种不安定的危险因子——“搅和风云的人物”,这绝非夸奖……
与叶椿再次“相识”后的次日。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叮嘱我务必抽空再去一趟她家。于是,我处理完当日的工作后,立即向组长请了假,赶往叶椿家。
她见我来也不拖沓,立即搬凳到衣柜前,从衣柜子顶搬下一只小木箱。她先送小木箱到室外拂去积落的灰尘,再端上茶几,小心打开。我见里头整齐码着数十盒的几寸大的DV带。
叶椿捧出带子递到我手中:“有印象吗?”
我见DV上的标签是用圆珠笔标注着:“清枫峡”、“燕湖”、“丽山”等地名。似因时间有些久,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晕开了。
我疑惑:“这是——”
“我们俩刚入社团那会儿,逛进二手店发现了一部卡带DV,就是那种被记忆卡DV打趴的那种卡带DV。当时我俩看机器挺新,见价格也便宜,就商量着买下来,觉得外出游玩可以拍拍视频留个纪念。之后,我们社团每次出活动,我都带着它,虽说是随便拍拍,倒也录了不少带子。其实我们本打算毕业时整理成片,送给大家做个纪念的……后来你不在,我也没心思做这事了……”
一股热流冲上我的心头,我顿然手足无措。
我瞬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里面,藏着几年前的我,被我遗忘的我。
我无需依靠零碎得知的信息,或者是那完全记录性质的文字来对比我的记忆,确定一个虚无的我。
我将看到一个有影有像有声的真实的我……
“你上次来时我都没想起来我还藏着这东西。”叶椿将带子放回木箱中,盖好盖子后将木箱子交给我,“它们或许对你有帮助!”
我摁着木箱盖子,久久未动。
许久,我才老实交代:“叶椿,说实话……我,我有点怕。”
此刻,我犹如捧着魔盒的潘多拉,生怕自己会放出噩梦……
叶椿了然点头:“我懂。别说是你,这些带子,我也没再看过。如果要让我看,我也是不愿意的,不太想往回看的感觉吧……”
我轻轻抚摸的箱盖,情绪万千。
“其实,我都不知道它们还出不出画面,如果不出,可能会让你白忙一场……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见我埋头不语,叶椿又说。
我重重点头。
从叶椿家出来后,我直接奔赴电子器材市场,因为当年的那部DV早已不堪一用,我得找着旧式机器才能翻读这些卡带。在游窜无数个店铺之后,我终于在一家旧音像里店找到合适的机器。老板还热情附赠一条可将素材倒入电脑的方口数据线给我,他告诉我这数据线如今已很难寻到了,所以极其珍贵。我懵懂而谦虚听着,只将老板告知的所需器材一一添置。然后,我便带着我的过去与能够打开过去的“钥匙”们,回了家。
回到律家。
我先确定周围无人,才小心躲入房间,紧阖门窗后再仔细连上电源,打开显示器。
端坐桌前,我深呼吸。此刻,我的心情犹如初涉社会的孩童,对即将要面对的一切感到不安与惶恐。随机挑选了一盘带子推入带厢,盒盖,摁下了播放键。
显示屏一闪,突然跳出我的脸,我霎时一抖。
“哈哈哈,开始了哦。”
随着“叶椿”的声音,镜头后移,“我”站在一间教室的讲台上。镜头悠悠扫过台下,台下坐着十来位同学。机器里传出“我”的声音:“这此次出行的行程表、每位团员的任务都在这里了。大家记得认领自己的任务……叶椿,这是你的……”“好勒!”一只手伸上来接过了文件……
我紧握手心,盯紧显示屏。
我手心里都是湿汗,我忍住了惊诧与泪意——小小方寸之间活跃的人,是我?
因为我是社团团长,总是在发言的缘故,叶椿将大部分镜头对准了我。
我珍惜地看着自己翻看资料时的样子;在讲台上说话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还有听了笑话哈哈大笑的样子……
小小显示屏里的“我”看起来很好。
不知不觉,我已看完几盘。
这些带子的摄影师主要是我和叶椿,偶尔有旁人帮把手,显然,叶椿和我的摄录水准都不高。每盘带子录的都是摇摇晃晃的镜头,录着混合各种杂乱的声音。不过,这种不知关机再开的录制“风格”,事无巨细地完整保存着我们每次活动的过程,包括前期筹备、出行、做任务、归来……
我也从中重新认识了我。
突然,机器里传来“叶椿”的一声急呼:“快看,他们来了……”紧接着镜头猛一甩,对准了梯教的大门口,有一群人正缓缓而来。这是一间自上而下的梯形教室,教室大门在上端,他们逆光而来,入眼尽是刺眼的白亮。
镜头自动调整焦点,终于聚焦在为首的人的脸上。
是……“律照川”!
虽然像素不高,但那冰冷的表情昭告着此乃原装。
此时,机器忠实记录了梯教里旁人的艳羡的惊呼:“哇,是律师兄欸!”
“叶椿”紧张的声音传来:“星星星星,怎么办……喂,星星!”随着“叶椿”的惊呼,镜头一侧,一个身影已经向律照川冲了过去。
我辨了好一会才敢确定,那个冲上去的人——是“我”!飞冲上的瘦小身影张着手拦住“律照川”的去路,“律照川”一顿,将视线投向他面前的人。
两人在对话。
对话内容应不太友好,看上去气氛不太对。
“律照川”不仅居高临下,他还悠然插手在前胸。
机器隔得太远录不清对话,倒是见不到脸的旁人声音清晰:“嘿,要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似乎是配合着声音,“律照川”身后的人上来推“我”。“我”揪住对方的手,顺势旋身,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撂倒在地。
屏幕前的我大惊,忍不住抬手端详自己的手腕。
“律照川”见自己的伙伴被我撂倒,他也动了怒,抬手在“我”肩上一推,而“我”踉跄后退,靠扶着椅子勉强站直身,事态似乎就要一发不可收拾。这时,镜头喘着浓重的“呼哧”声追上来。这回,机器且终于抓住了我的声音:“律照川,你少嚣张,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丑事全抖出来吗……”
像素不高的“律照川”没有回答,近景之下的他,面容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俊美,表情仍然是令人惊惧的深不可测。
他突然凝视镜头,目光森冷。
“律照川”偏头示意,他身后立即有人会意,前来抢夺DV。
“叶椿”尖叫着:“你们想干嘛?这是私人财产!你们这是公然抢劫!”没人理会她,一张大手完全遮住了DV的镜头。
镜头摇摇晃晃且杂声不断。是DV被交到了另外一人手中。那只手移开时,我见到惊慌失措的“叶椿”,还有一脸正气凌然的“我”,“我”正怒视“律照川”。
镜头前又出现一张大脸,那人冲着镜头疑惑囔了句:“这怎么关?”然后画面一黑,是镜头盖盖上了。
DV最后记录的画面是,“我”与“律照川”相对而立,两人都是互不相让的跋扈气息。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翻,录制并没有停止。
果然,黑屏里,清晰传来律照川的声音——
“就凭你想和我谈条件,自不量力也要有个限度?难不成——”他嗤笑,“这是你欲情故纵的把戏,要引起我的注意!想当我女朋友的人多了,仅靠这种过时的把戏可是无效的。”
他话音刚落。周围一圈配合“哈哈哈”大笑声。
“皮囊倒不错。可惜,就皮囊不错。皮囊之下,都是肮脏龌龊。”这回是我在嘲讽。
我的反击没有笑声应合。反而听到捧着摄像机的人一声倒吸气。短暂沉默之后,我听到有玻璃砸地碎声。
“律照川”冷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强硬到何时!”
“我”的声音是模糊不清的,像是被人掐住了脸:“我是不会怕你的!”
这盘带子就录制到了这里,机器“啪”地弹开卡厢,升上卡带。
明明,最后那部分都是黑屏,我眼前却浮现了律照川当时的模样。还有当时我其实是有点害怕,却硬着头皮死撑的心情。
如同栗子爆开。我突然想起来,我之所以会如此激动的原因是:我们社团团员们参加摄影比赛得了一等奖,并有一笔丰厚的奖金,但这笔奖金却凭空失踪。实在无法理解的我偷偷调查了此事,调查结果是,有人偷偷挪用了这笔钱。而这个人便是——为所欲为、高调嚣张的律照川……我还得知,他不仅挪动我们社团的奖金,他还将吸管伸进了各个社团的经费池里,拼命吸允所有社团的经费。
这个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吸血鬼!
我瞪着那台不再运作的机器呆滞无言。
我竟然,真的,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