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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贰拾陆

    宣政殿内本就暗流涌动,在裴钰说出这样一番话后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下来,以何无忌为首的许多年轻官员纷纷用讥笑的眼光看向裴钰,在他们看来,裴钰大约是已经疯癫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个老臣却想到了甚么,下意识地看向苏仕,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彼此交汇了目光,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站在一旁的裴铮见时机已到,便按着之前所商议的一般站了出来,温和笑道:“这逆贼已经魔怔了,我且问你,你将这样荒唐的罪名扣押在陛下头上,可有甚么凭证么?这朝中之人谁不晓得,当今太后早就在安国寺静心修行,你如今穷途末路,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当受拔舌之刑!”
    “本王当年春风得意时,你不过是个泡在酒水池温柔乡的废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斥责本王!”裴钰不屑地瞪了裴铮一眼,见对方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暗中咬了咬牙,转而望着裴钊冷笑道:“宁王殿下端的好心思,自本王进殿后你未开过几次口,可该说的全让旁人说了!我倒要看看,倘若他们晓得你的所作所为之后,还会不会事事听命于你!”
    裴钊的唇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其中的不屑让裴钰勃然大怒,他当即便看向苏仕,大声道:“苏相,如今本王便命你将真相说与各位卿家听,好让他们晓得自己一直以来效忠的究竟是何人!”
    满朝文武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苏仕,只见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的下摆,这才慢条斯理地站到了大殿中间,缓缓开口道:“老臣......谨遵德王殿下旨意!”
    此言一出,正如在本就沸腾的水中投入一块巨石,登时激起千层浪,何无忌和方世忠等人早就知晓苏仕的心思,因而只是在一旁冷笑一声,可大部分的官员到了此时方知原来苏家竟然与裴钰早就沆瀣一气,纷纷怒目而视,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官员更是沉不住气,当下就要破口大骂,倘若不是惧于裴钊威严,只怕这朝堂上早就要将苏仕作为众矢之的了。
    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苏仕仍旧是往昔温和从容的模样,裴钊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苏相可想好了?”
    裴铮登时便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从始至终,裴钊一直在打破自己的原则,给了苏家一次又一次的退路,而到了此时,他们心中都如明镜一般,这一次,真的是苏家最后一次机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眼望向立于阶下的苏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仕的心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犹豫,可那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便朗声开口道:“老臣今日愿为德王殿下作证,陛下不必再问。”
    他心知朝堂里已有许多人对他不满,因此在这些人开口斥责之前,他率先开了口,望着裴钊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老臣之女受先帝青睐,于明安二十七年奉旨入宫,被先帝册立为皇后,此事想必在座诸位都知晓。”
    裴钊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仕,并没有出声打断他,其余官员见状便也将话咽到了肚子里,苏仕便继续道:
    “明安三十二年先帝驾崩,陛下登基为帝,小女自然被封为太后。便是在那之后,陛下渐渐对当今太后生出虎狼之心,做出了苟且之事,此后更是捏造事实,明面上是将太后送往安国寺,实则却是将太后带往骊山,捏造了身份复又带进宫来,如今的皇后娘娘,便是当日的太后!”
    这番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以致于在说完之后,殿内许多人还迟迟不曾反应过来,南宫烈率先一步喝道:“大胆!太后娘娘在安国寺为国祈福,皇后娘娘怀有龙裔,你这番谬论不仅是对陛下的大不敬,更辱及太后、皇后和未来的皇子,陛下念及你苏家的百年功劳,对你一再宽容,你如今是要自寻死路么?!”
    “陛下为何对我苏家如此宽厚仁慈,这其中的曲折是非陛下最清楚。”苏仕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钊:“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苏相言之凿凿,朕说是或不是,于苏相而言并无半分区别。”
    裴钊脸上倒看不出甚么表情,手中却微微攥紧了茶盏,侍立在一旁的童和眼尖地发现那白瓷盏上已有了裂纹,忙不显山露水地为裴钊换了一盏茶,心知他这是怒极了,心下亦有些惴惴不安。
    裴铮本准备开口向苏仕要凭证,好将他们的计划一一击碎,不料裴钰反而比他更急:“本王在幽州驻守了一年多,远离天京,说的话诸位大臣不信亦在情理之中,可苏相乃是太后的父亲,他的话你们莫非也不信么?”
    “驻守?”南宫烈嗤笑一声,鄙夷道:“你所说的驻守便是在幽州寻欢作乐,放任手下之人为非作歹,让幽州百的地方官和百姓将联名奏折递到天京城来么?”
    裴钰脸上略显羞恼,方世忠亦不屑道:“如今苏相究竟是谁的人已是一目了然,你的话信不得,你手下人的话难道就信得了么?”
    “方大人说得是。”苏仕抚须笑道:“既是如此,老臣便请诸位看看。”
    他向身后的长子苏现使了个眼色,苏现犹豫了一瞬,还是从衣袖中取出两张宣纸来,苏仕便道:“诸位有所不知,当日十三殿下裴铭寿辰之日,太后曾亲手刻了一枚印章赠与他,那上头刻着的正是十三殿下的名讳,此后十三殿下入资善堂习书,但凡有写名之处皆是用此印。”
    他命苏现将宣纸抖开,继续道:“这第一张纸上,盖着的印正是十三殿下所有,而另一张纸上写着的《司勋铭》则是前几日朝阳殿里的皇后娘娘所写,诸位尽可自行对比,看这两个‘铭’字是否笔迹相同!”
    “笑话!”何无忌道:“你随意写两个字就妄图用如此荒唐的名头来诬陷陛下么?!我倒要看看,有哪一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这两张宣纸乃是十三殿下的直讲亲自交到我手上的,至于此人的去处......”苏仕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略带挑衅地看向裴钊:“陛下可否告诉老臣,那直讲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和当日的尚宫沈氏,宫女阿月一同下了黄泉?!”
    裴钊淡淡道:“是。”
    裴钰和苏仕似乎并未想到裴钊会如此爽快地承认,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裴钰便道:“诸位卿家方才听见了,他已然承认自己杀了那三人,据本王所知,那两名宫娥一个是在太后身边伺候过的人,一个又是太后嫂嫂的远方表姐妹,各位细想,倘若他不是做贼心虚怕被发现,又怎会急着杀人灭口呢?!”
    “九弟总说自己远在幽州不近朝堂,不曾想对大明宫里的宫娥都如此了然。”裴钊淡声吩咐道:“童和,说罢。”
    童和答应了一声,便朗声道:“尚宫沈氏违背宫规滥用私刑,将宫娥阿月致死,此后沈氏追悔莫及,又畏惧掖庭刑罚,便自尽而亡。老奴方才所说宫里皆有见证,若是陛下吩咐,老奴这就将掖庭令和一众人等带过来,任由陛下审问!”
    裴钊不置可否,而是将视线投向阶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孙立便道:“陛下,裴钰方才所言实在是荒谬至极,在座的诸位同僚都是我大曌的肱骨之臣,怎会被这样的无稽之谈所蒙骗?况且此处乃是朝堂,掖庭令管后宫之事,实在不宜踏入此处。依老臣看,不如早早下旨处置了这群乱臣贼子,免得他们又说出甚么疯癫之语来!”
    “孙大人莫急,今日本王这桩事情,还要你来为本王添一把火!”裴钰冷笑一声,继续道:“当年太后进宫时,每年都要受命妇朝拜,可这诸多命妇之中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品阶高贵的人,才能近身拜见太后。撇去已经告老还乡的几位老臣的夫人,此时除了苏夫人,便也只有孙大人的妻女见过太后的容貌,孙大人的两个女儿里,一个曾经是后宫的婕妤,另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道:“本王听说孙大人家的二小姐正是由太后指婚许给了何大人,今日不妨将几位一一请上殿来,听听她们是如何说的?!”
    “竖子,你休要再在此处蛊惑人心!”何无忌冷笑道:“你分明是早就打听到,我妻早于上月便陪岳母回家乡探亲,今日她们进不了这大殿,你莫不是又要说我们得了陛下的旨意,故意推诿隐瞒,不敢与你对质么?”
    听闻孙夫人不在,裴钰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转头对上裴钊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凛,反而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她们不在倒也无妨,众所周知,父皇昔日最看重的琅琊夫人,如今的文太妃亦在安国寺中修行,如今文太妃就候在外头,不如让她进殿来,再把那位‘皇后娘娘’请出来,看看她们是否有故人重逢的欢喜之感?”
    “放肆!”
    裴钊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殿内的人登时跪倒了一片,他灼灼地盯着裴钰,眼中的杀气让裴钰亦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示弱,却还是扛不住内心的恐惧,微微低下头去,只听得裴钊冷声道:
    “朕的皇后岂容你如此召之即来,你方才胡言乱语,欲将朕的皇后陷于不义之地,朕若是不将你千刀万剐,实难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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