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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壹拾陆

    正如当初裴钊所料,裴钰的兵马虽然就驻扎在天京城外,却早早下了军令,倘若有扰民滋事者一概以军法处置。可裴钰手下的兵大多都是些天京城内的世家子弟,从小养尊处优,比不得玄甲军训练有素,本就吃不了甚么苦头,这些人跟随裴钰在苦寒的幽州镇守了一年多,骤然回到繁华的天京城,岂有不心猿意马之理?
    欲念一旦滋生,便宛如疯长的毒草,根本无法抑制。这些士兵一开始还愿意用银钱来交换酒肉和秦楼楚馆的一夜风流,可裴钰造反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天京城,城内的百姓如何敢与乱臣贼子打交道?这些人眼见着此举无用,渐渐地便生出戾气来。
    林步带着一队玄甲军驻守城内,与裴钰的人马对峙。他奉了裴钊的旨意,只是驻守,并无甚旁的举动。这样一来,裴钰的手下更是肆无忌惮,接二连三地生出许多事端来,今日是一名百夫长带着士兵到酒楼吃酒闹事,明日又是一群小卒调戏良家女子,好在每每到危急关头,总会有玄甲军及时赶到主持公道。这样一来,虽说城内的百姓们并未受到任何实质的损失和伤害,但心中对裴钰早就甚是不满,几名年轻书生稍一合计,便召集了天京城内十万百姓写了一封万名上书。
    这封书信递到裴钊手里时,站在一旁的南宫烈脸上满是笑意:“末将倒不曾知晓,原来咱们大曌的子民竟然如此文采斐然,这信写得简直是字字泣血,人人都在央求陛下莫要因顾念兄弟情义而心软,看来经过此番,裴钰连所谓‘贤王’的好名声,也保不住了。”
    裴钊淡淡道:“百姓所想向来最是简单,何人能使他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何人便是明君,裴钰向来治下不严,即便朕不出手,他迟早也会有这一遭。”
    裴铮叹道:“早在裴钰出兵谋反那一日,皇兄其实便已有最顺当的理由作废父皇密旨,缉拿裴钰,何至于像今次这般,又给足了苏家弃暗投明的机会?臣弟素闻皇兄昔日带兵时是何等果毅,今次却为了苏家一忍再忍,嫂嫂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体谅皇兄的一片苦心。”
    裴钊握着朱笔的手微微颤了颤,抬头看向裴铮:“你莫要同她说起此事,她近日身子不好,待她痊愈之后,朕亲自同她说。”
    裴铮点了点头,只听裴钊对南宫烈吩咐道:“如今裴钰已落魄如此,却依旧按兵不动,定然是苏珵苏琛二人在一旁劝诫,不过裴钰向来多疑,对于苏仕的这两个儿子想必已有不满,不会言听计从。你且与林步好生商议一番,朕不管你们使甚么手段,三日之内,朕要看到裴钰先行发兵。”
    南宫烈连忙应了下来,他乃是武人心思,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并不甚懂,当即便领命退了下去。而裴铮却多少明白了几分。裴钰谋反的事情传遍了朝野,如今在百姓心中亦口碑尽失,可只要他守在城外一日不发兵,以苏仕为首的一干人等便能想出理由为其开脱。
    文官的厉害之处便在于那副伶俐的口齿和胸中的文墨,况且苏仕的文采放眼整个大曌,能与之相比的不超过三人,他手中握着密旨,倘若要保全裴钰,只消从裴钰军中找个替死鬼,担了这谎报军情诬陷德王的罪名,届时即便罪证确凿,到底也还是有几分为难。
    倘若在裴钊看似宽容的有意放纵下,裴钰按捺不住在天京城外发兵,届时即便是先帝在世,也没有半分法子了!
    想到这里,裴铮只觉心中一凛,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虽说皇位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可裴钊这样的做派,分明是要断了裴钰所有的后路,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让他......
    裴钊似乎察觉到了裴铮的目光,往他这边扫了一眼,裴铮连忙低下头去:“皇兄恕罪。”
    裴钊微微摆了摆手,冷声道:“若裴钰只是起兵谋反,朕或许还可饶他,可他此生有两件错事,是朕最不能忍之事,朕若不断其后路,如何能消心头之恨?!”
    夜色黑沉,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可窗外偶尔响起的呼啸风声却依旧带着寒意,裴铮向来不拘小节,在裴钊面前也无甚拘束,此时却被他冷峻的脸色吓得心中发寒,当下也不敢再问,只小心翼翼道:“臣弟失礼,请皇兄恕罪。”
    “此事便是说与你听,也无甚大碍。”裴钊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情绪,而那声音却宛如开了锋的利剑,带着腾腾的杀气:“当年裴钰欲在先帝身边安插人手,便将文氏送进宫内,后文氏受封琅琊夫人,对阿瑗处处为难,其后更是领了裴钰的命令,与阿铭的保母沆瀣一气,将阿瑗推入湖中,借此敲打苏仕,此乃其一。”
    裴铮从未想过那位风姿怡人的太妃竟然还与裴钰有所来往,心中甚是诧异,又听裴钊道:“他心中不满的是朕,要夺取的也是朕的江山,既然如此,他便该光明正大地与朕较量。可他不敢与朕交锋,却将心思放在阿瑗的身份上,妄图以阿瑗的名声做赌注谋朝篡位,此乃其二。”
    殿内一片无声寂静,裴钊的声音并不大,却宛如利箭般穿透每个角落,教人顿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来:“他几次三番妄图加害阿瑗,于朕而言比剜心之痛更甚,此等深仇大恨,朕岂能容他?”
    裴铮从前所见的裴钊,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神情冷淡,后来与苏瑗在一起时,眉目间虽然多了几分温和,但对除了苏瑗以外的人依旧没甚么表情。而此时他的脸色冷如寒霜,隐隐透着些杀意,裴铮心中一紧,只觉自己的喉咙干涩难忍,连话都说不出来,本一直默然在旁伺候的童和见气氛凝重,连忙笑着打了个岔:
    “陛下,天色已晚,不如老奴命人传銮驾来伺候陛下回朝阳殿罢,不然若是回去得晚了,只怕娘娘又要担心。”
    裴钊这才缓和了脸色,对童和点了点头,裴铮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目送着裴钊的銮驾离开,只觉心中情绪翻涌,担忧与惊惧夹杂在一起,好生难受。
    已过了子时,裴钊本以为苏瑗早就睡下了,怕宫人通传的声音将她吵醒,待童和示意守在门前的小黄门噤声后方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不料殿内却是一片明亮,端娘正捧着个托盘从寝殿里出来,见到裴钊忙迎上来道:“陛下回来了,娘娘今日安置得早,方才又醒了过来,陛下可要用些宵夜么?”
    裴钊摆摆手,心中牵挂苏瑗,便大步走进寝殿内,果见她穿着寝衣坐在案几旁,手里捧着个瓷盏吃得正香,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唔,你回来得正好,今日这盏羹滋味很是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这样冷的天,怎么也不加件衣裳。”裴钊顺手解下大氅为她披上,方在她身边坐下:“倘若冻着了,又要耍赖不肯喝药。”
    苏瑗脸红了红,不服气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都好几个时辰没见到我了,是不是也要试着刮目相看一下?”
    裴钊便含笑道:“从前看你就不省心,待刮目相看一番后......”
    “如何?”
    他眼中笑意愈深:“更不省心。”
    “......”苏瑗微微撅起嘴道:“裴钊,有时候你唠叨的样子,和端娘像得很。”
    他挑了挑眉:“这算是一种夸奖么?”
    苏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裴钊含笑伸出手指在她的嘴唇上点了点,方坐下道:“这是甚么?”
    苏瑗便就着手里的玉匙喂了他一口:“刚才睡醒觉得有点儿饿,端娘命司膳局用桃胶熬了盏蜜露送过来,甜滋滋热乎乎的,你觉得怎样?”
    裴钊咽下口中的蜜露,又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方含笑道:“不错。”
    “......”苏瑗义愤填膺地看着裴钊:“我把你当吃友,而你竟然想吃我豆腐!”
    裴钊愣了愣,旋即笑道:“吃都吃了,我也没有法子,要不我再给你吃回来?”
    苏瑗一听登时两眼放光:“好啊好啊。”当下便手脚并用地爬到裴钊身上,小狗似的啃了几口,裴钊一开始本只是陪她玩闹,可一片温香软玉在怀,而她的唇齿间带着蜜露的香甜,宛如这世间最为极致的诱惑。他身子一僵,连忙伸手将苏瑗抱到床上,在窗边伫立许久方静下心来。
    苏瑗早就给裴钊腾开了位子,等他躺下后甚是自觉地滚进他的怀里,有些诧异:“你身上好烫,莫不是染了风寒么?”
    裴钊连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苏瑗不信,当下便要起身看看他的脸色,裴钊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贴得更紧一些:“我没事,我只是......很想你。”
    离得这么近,她若是还察觉不出甚么,那可就真是大傻子了!苏瑗只觉双颊一阵发热,当下便将头埋进裴钊怀里:“你若想我了......就......就快点把事情忙完,然后早点回来陪我啊。”
    裴钊微微一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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