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熊队的训练日,陶西特地定了个专业场地,准备让队员们打一场模拟练习赛。小熊队队员都到齐了,正在商量怎么分组打,突然听见了一个不甚友好的声音:“这就是你的新球队啊?”
大家循声回头,说话的人他们都认识,是中加银鹰队的江狄,他刚才那句话是对着邬童说的。
班小松抢着问:“江狄,你想干什么?”
江狄不屑地笑了:“本来就够菜的了,又招了一群新菜鸟,就凭你们还想参加联赛?”
一听这话,小熊队队员都愤怒地攥紧了拳头。邬童黑着脸问:“江狄,你来干吗,又想抢地盘?”
江狄手指着脚下这块地,说:“这可是我们中加惯用的训练场,你们说占就占?有本事就再比一场。”
班小松气愤得想冲上去,被尹柯一把拉住,他用冷静中暗藏杀气的声音问江狄:“你要怎么比?”
江狄傲气地说:“很简单,我们两队打一场练习赛。赢的队伍留下,输的队伍再也不能用这块场地。”
小熊队队员都沉默着。说真的,对于打赢银鹰队,他们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可这时一个人发声了:“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是陶西,他的双眼紧紧注视着银鹰队的教练周钰。周钰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问道:“我们每周末都在这里训练,你是故意的吧?想拉我们当陪练?”
陶西一脸淡定地说:“怎么,不敢练?”
周钰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怕把你这队的自信心给打废了。等到他们见识到真正的棒球,你觉得他们还有几个人愿意继续陪你玩下去?”
就这样,练习赛开始了。一声哨响,小熊队9人上防守位。邬童和尹柯自信沉着,班小松迫不及待,其他的队员却心里打鼓。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和其他球队比赛,之前的训练和战术都是纸上谈兵,此刻,才是真刀真枪的时候。
尹柯悄悄地给邬童打手势。前方背对着他的银鹰队击球员看不见这手势,不过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明白,这是捕手和投手的默契,也是经过无数次商议和练习过的暗号。全世界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三个人懂。
邬童会意,大势投球,三个球三种不同的球路,银鹰队的击球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振出局。场上一片欢呼声,小熊队开局顺利,队员们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纷纷赞叹:“邬童投球那么厉害,银鹰队根本不可能接到。”
银鹰队的第二棒是江狄。他做好击球姿势,逼视着邬童。
尹柯和邬童同时沉吟着,面对江狄,他们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因为对彼此的套路实在是太熟悉了。但其他的小熊队队员明显都放松了,饶有兴致地看向投手丘和击球区,观赏更甚于紧张。
尹柯终于给出了暗号,邬童投出,棒球带着杀气破空飞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狄的球棒稳稳地击中了棒球,他瞬时开始了跑垒。
小熊队队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已经掠过陆通防守的一垒区域,飞向还张着嘴发愣的焦耳背后的二垒,班小松狂喊:“别愣着,捡球啊!”
焦耳这才反应过来,扑向球将它捡起,可来不及了,江狄成功上二垒。
陶西喊了暂停。回到休息区后,大家纷纷责怪焦耳,焦耳无奈地说:“我以为没人能打中邬童的球!”
谭耀耀也附和:“是啊,邬童的球那么快,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打中了!”
黄豆豆是陆通的“跟班”,自然是支持小熊队的:“巧合,一定是巧合。”
薛铁却发现了端倪,指着银鹰队对大家说:“可是你们看,他们一点都不兴奋,好像本来就该打中一样。”果然,银鹰队队员这会儿一个个或抱手或叉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
接下来,江狄和银鹰队第三棒又接连击中邬童的投球,邬童一脸懊恼,队友们的防守漏洞也在对方的跑垒中暴露无遗,反应慢,配合又不默契,甚至还有队员跑着跑着撞在一起的。
邬童和尹柯的合作也出了问题。尹柯发出的是内角直球[4]的信号,邬童投出的却是外角直球[5]。对方击球员击中了棒球,幸好打得并不远,没能够成功上垒。
尹柯急了,摘掉面具,举手喊暂停,跑到邬童身边,问他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给的暗号投。
邬童摇了摇头:“我和银鹰队太熟了,他刚才的姿势是假动作,如果投内角直球,会正中他的下怀。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比赛重新开始。邬童深吸一口气,食指和中指分开贴在球线上握住球,出球,棒球如闪电般冲向尹柯。
电光火石之间,银鹰队新人击球员根据邬童的投球姿势判断这是个快速直球,并采取了相应的挥棒位置,可球在接近球棒的那一刹那突然下沉,与击球员的球棒擦身而过,尹柯急忙用戴着手套的右手下捞,接住了球。
小熊队这边沸腾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指叉球[6]?”陶西拿起一个棒球对身边的队员示范讲解:“正面看上去就像直线快球,但是在击球员挥棒的一刹那,球就会往下坠。这种变化球没有一两年的刻苦训练是不可能掌握的。看来这小子的‘王牌投手’称号不是乱封的。”
可奇怪的是,银鹰队那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愕,反而隐隐有种阴谋得逞的味道。江狄高兴地对周钰说:“才第四棒就把邬童的绝杀给逼出来了。教练?”他等着周钰的示意。
周钰点点头说:“把你们训练的专门针对邬童的打法使出来吧。”
见指叉球奏效,邬童再接再厉。银鹰队第四棒接到了场边队长江狄的暗号,连球棒也不挥了,任凭球贴着他的脸孔飞过,纹丝不动。最后,四个发球全部被认定为坏球,银鹰队第四棒被保送上垒。
陶西的语气沉重:“指叉球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出手时看上去和快速直球一样,击球员无法判断就会慌乱挥棒。可实际上,如果击球员能够准确判断投手的意图,根本不挥棒,指叉球在快到击球区的时候就会下坠,根本不可能投入好球区,只能是坏球。看来银鹰队是有备而来。”
邬童出汗了,晶亮的汗珠一滴滴地凝结在太阳穴上,顺着两腮流下来。对银鹰队的战略,他心如明镜,却似乎毫无办法。这是一个困局:如果他投指叉球,对方不挥棒,就是坏球;如果不投指叉球,球被对方击中,以小熊队其他队员的实力,也同样拦不住对方上垒得分。
唯一的办法是与对方打心理战了。在指叉球和好球之间来回切换,只要能把对方击球员搞糊涂,骗得他在自己投指叉球的时候挥棒,就成功了。
邬童打定了主意,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球,在出手的瞬间用力压腕,产生“马格纳斯力”[7]。可就在他这一次压腕的瞬间,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球投偏了。
陶西紧张地站起来,完全没有管棒球现在在谁的手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邬童,而邬童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
陶西立刻举手示意暂停,同时对场上喊:“邬童,别投了!”
可邬童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倔强、有怒气、有不服输。他甩了甩手腕,示意继续。
邬童继续投着球,好球!界外球!坏球!手腕上的刺痛在加剧,他只是利用投球的间隙转动一下手腕。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停下来,否则就不只是输给了对方,更是输给了自己。
陶西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那也是在一场棒球赛上,站在投手丘上的是年轻的陶西,他也像此刻的邬童一样汗如雨下。他环顾四周,一、二、三垒上都有人,所有的跑垒员都在试图盗垒。
四面楚歌,但是他不能放弃。
捕手示意暂停后向他跑来了,那是年轻的周钰,周钰对他说:“救援投手已经热身完成了,你的伤还没好,换人吧。”
陶西看了看救援投手,摇头:“只要比赛还没有结束,我的投手丘就不会让给任何人!”
周钰气急:“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
陶西倔强地回答:“王牌投手连五局都投不完,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拿我当回事吗?”他对周钰一摆头,“回你的位置上去,这是我的战场。”
周钰无可奈何,生气地戴上护具,回到捕手位置上,但依旧担心地看着陶西。
陶西沉下心告诉自己:“只有那个办法了。”他用自己设计并练习过无数次的特定蛇形握球法握住棒球,抬脚,奋力投出。就在球飞出去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即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教练,快想想办法啊!”栗梓的声音打断了陶西的回忆,他不自觉地揉了揉右肩,然后跑到银鹰队的休息区里,恳求周钰:“给他们个台阶下,我请你喝酒。”
周钰看着他,从周钰的目光中,他知道,对方也想起了往事。千言万语,在他们无声的对视中交流着。
陶西试探道:“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没听你的劝,一意孤行,造成了右肩习惯性脱臼,终生不能再打球,我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周钰毫不客气:“你的一意孤行毁的不只是你自己,还连累了我,连累了整支猛虎队。猛虎队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年,为了拿冠军,我们全队人都在拼命训练。你有天分,但我们付出的也不比你少。你隐瞒伤情站上了投手丘,你想过这样做是对队友不负责任吗?”
陶西诚恳又焦急地说:“我知道,我后悔。邬童是棵好苗子,我们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毁了。”
周钰紧紧地盯着他,良久良久,抬手,对场上打手势喊了停止。
比赛结束了,人潮散去了,邬童失落地站在投手丘上。手腕上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庆幸,不知道如果比赛继续进行下去,会发生什么。
陶西故意安排的练习赛,对小熊队的震撼是颠覆性的。
这是班小松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梦想。
棒球这个梦想,是从7岁那一年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的。那一年,妈妈带他去看爸爸的棒球赛,那是爸爸带领的业余棒球队第一次打入正规比赛。他从观众席上直接扑到牛棚[8]边,对正在做上场准备的爸爸大喊:“爸爸!爸爸!”
爸爸上场了,他和妈妈在观众席里拼命为爸爸喊加油。在他那小小的心里,是多么为爸爸感到自豪。
可爸爸的那支球队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巨大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拼尽全力奔跑、扑垒,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摔倒和对方击球员的不断上垒。爸爸的队伍最终输了,比赛结束后,看着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球场上的爸爸,班小松哭成了泪人。可那些眼泪,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崇拜,他从爸爸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一个男人的力量和尊严。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将棒球当作他和爸爸共同的梦想,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将爸爸未能继续的路走完。
直到和银鹰队的练习赛,小熊队惨败,以及惨败暴露出的实力欠缺、毫无默契等问题,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的。看来别说和职业球队,就是和银鹰队这样的准职业球队来比,小熊队也差得太远了。
还有些队员甚至心生退意。少年们蓄势已久,拔剑,挥出,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扫到半片,还被自己的真气逼出了一口鲜血。棒球和围棋相似,入门不难,精深却难。在之前的训练中,队员们上手很快,免不了沾沾自喜,现实却响亮地“打”了他们一记耳光。
整个小熊队,除了邬童和尹柯,其他队员都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这一切,教练陶西都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这正是他刻意安排这场练习赛的目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放学后的常规训练时间,训练场上只有邬童、尹柯,以及硬被他们拉来的班小松。陶西走过去,拿过班小松手里的球棒,说:“班小松,你站到旁边。邬童,投球吧。我给你100个球的机会,看看你能不能在100个球内让我出局。”
这句话成功地激起了邬童的胜负欲,邬童弯腰做好投球姿势,冷冷地说:“100个球?不需要那么多。准备好了吗?”
陶西笑着再补上一“刀”:“对付你不需要准备。”
邬童不再说话,迅速投球。陶西不慌不忙地将扛在左肩上的球棒松开,从身后用右手接住,单手提棒,看似随意地一甩。
“砰!”触棒反弹,球贴着邬童的脸飞向远方,球棒击中棒球的声音传遍了校园。陶西还不慌不忙地数:“1球。”然后将球棒扛回左肩上。
此刻,邬童的内心世界里只剩下陶西刚才挥棒的动作。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投出的明明是指叉球,陶西却单手挥棒就能将球击开,这需要极快的反应和极强的腕力。可以说,连这样的指叉球都能打中,整个好球区都被陶西封死了!
邬童不信邪,他要再试试。这一次,滑球[9]!
这次陶西的动作稍有变化,他单手抓住球棒底端,棒球在飞到他近前的时候突然转向外侧,但仍然被他击中了。
邬童这次真正地叹服了:“这简直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不知什么时候,小熊队队员都赶来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邬童和陶西的对决。
陶西看了看周围,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对邬童说:“继续投啊,还有98个球呢。”
邬童正要继续投球,尹柯拦住了他,他已经完全理解了陶西的用意。他对邬童,也对周围的小熊队队员说:“虽然三振出局能让投手显得非常厉害,但投手的任务从来都不是三振,而是让击球员出局。这个任务,也不是投手一个人的,是全队所有人的。邬童,你放心地投,只要队友中的任何一个能够接住教练打出去的球,那教练就出局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队员们纷纷站到各自的防守位上,大家一齐说:“邬童,尽情地投吧!教练打出来的球,我们会为你接住的。”
陶西笑了,笑得特别开心。这才是他刻意让小熊队和银鹰队打练习赛的用意。他想通过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让小熊队队员明白:只有彼此信赖、彼此依靠,才是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
他不想让现在的邬童和小熊队,重复自己和猛虎队的命运。
小熊队队员被银鹰队打散了的信心,此刻又被教练的神勇表现唤醒了,原来他们的教练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一个所有人眼里的废柴教练都能变成高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还有93个球!”“92!”“91!”“加油!我们总有一个会接到的!”训练场上回响着小熊队队员彼此的鼓气声,就像朝阳一样温暖灿烂。
打完100个球,回到休息室,陶西拿出一沓事先预备好的纸发给棒球队队员。
陆通读着自己分到的那页:“因本人打棒球纯为耍帅,现在发现打棒球一点儿也不帅,因此申请退出棒球队。”
班小松也读着自己那页:“本人以棒球队队长自居,但是连游击手的本职任务都做不好,因此申请退出棒球队。”
……
“这是什么,教练?”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陶西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不是想退队吗?退队申请都帮你们写好了,签个名就行。想退队的趁现在就退,别待在队里拖累真正想打棒球的同学。”
大家都咬紧了牙。班小松坚定地说:“我是不会退队的。”陆通也说:“我坚决不退队!”说着,就把那张退队申请撕了。
接着,班小松、焦耳等所有队员都撕了手中的退队申请。
陶西自然不会感到意外。他改用严肃的口气说:“既然你们都不想退队,就给我好好合作!如果我们的球队毫无协作和默契可言,就算你们每个人的能力都堪比职业选手,我们也赢不了任何比赛。过去输得多惨都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改正。但联赛只要输一场,想获得冠军就很难了!”
众人一阵沉默,焦耳带头问:“怎么改?”
陶西把头朝操场的方向一摆,说:“跟我去操场。”
看着眼前的一堆绳子,队员们一头雾水。
“绑腿跑?”焦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发声提问。
“是的。银鹰队之所以强,就是因为他们全队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就像一个握紧的拳头,打出去刚劲有力、气势如虹!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做到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队友保持绝对的信任!所以,你们首先要通过绑腿跑的训练。”陶西从容不迫地说。
所有队员排成一排,腿被绑在一起,肩并着肩,目标是前方的白线。一旦一个人出错腿,或频率不齐,立刻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串倒下。
这是一个考验队员之间默契的项目。
全体队员排成一排,腿都绑在一起。他们上半身勾肩搭背,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开始跑起来。结果跑了几次都没成功,不少人摔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就连邬童和尹柯也被队友拽倒了。
陶西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了个简单点的训练方法——信任背摔。
信任背摔就是三个人为一组,两人手交叉相握,另一人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向后倒,后面的两人用手托住倒下的人。倒下的人需要克服自己的安全本能,接着的两个人需要无间合作。
这是一个考验队员之间信任的项目。
班小松二话不说,准备好了就倒了下去;有几个队员站在前面,把手放在胸前,犹豫良久,又回过头看着身后蹲着的两个人,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接住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不安向后倒下;胆小的薛铁和陆通,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倒在了同伴的胳膊上。对于后面两者来说,这个训练有一点新奇,成功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