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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嘈杂热闹如菜场,深处却寂静,光透不进长长的走廊,一排排冷眼白炽灯照遍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蕾蕾被周庆揽着,他们正和两个陌生人小声谈话。
罗殷在病房外,示意蕾蕾一旁说话。
蕾蕾言语比电话里冷静许多,“刚医生来过,没什么大问题,等他醒了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罗殷问:“说了什么时候能醒吗?”
蕾蕾摇摇头。
他们交谈间周庆频频望来,大概听说了前因后果,责怪迁怒之情溢于言表。
蕾蕾说:“我是凌晨四点半接到警察电话,然后赶过来了。”
罗殷却是下午四点半才接到电话,中间隔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
蕾蕾接着说:“那时候莫沫情况很不好,听警察说送进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伤势主要集中在背部,还被刺了几刀,幸好伤口不深。”
罗殷沉默地听着,只是胸口突然突然抽疼几下,很快平息。
他们交谈完,周庆走了过来,把蕾蕾拉到自己身后。罗殷目光扫过他和另两个陌生的青年,静静注视玻璃墙后的一张病床。
灯光冷白,照得莫沫的脸毫无血色。罗殷分明记得莫沫站在门外朝他挥手时,脸上还带着红晕。那时候要能将莫沫留下来再抽支烟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时病房里的护士走出来,问道:“你们谁是四号床莫沫家属?”
周庆赶忙走过去,率先说:“我是他表哥,他怎么样了?”
护士说:“病人已经醒了,麻药还没退,暂时不能行动,你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周庆连忙点点头,对蕾蕾说:“我一会儿过来。”
罗殷不容置喙道:“我过去,你留在这里。”
这话简直要点炸了周庆,蕾蕾把人拉住,细声劝:“错不在他,有什么事等莫沫醒了再说。”
周庆冷笑道:“非亲非故,不敢劳烦大驾。”
罗殷置若罔闻,等他办完回来,莫沫已经转入单人病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希望醒来,阳光和你都在。
莫沫艰难地转了转眼球才勉强睁开一条缝,白茫茫的刺眼他又闭上了,耳里嗡嗡作响。他又试着慢慢睁眼,适应光线,才把三个罗殷重合成一个。
他下意识想说话,然而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快速眨眼表示还好,当然还好了,再来一次失明真是亏得无处可说。
不止罗殷,他还看见蕾蕾,周庆,肖良……全凑一会儿将他围起来,幸好医生护士来了才把几人挤到一边。
医生走后,蕾蕾最先虚握着莫沫的手,“没事没事,再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莫沫使不上劲,只得朝她快速眨眼。
周庆安抚地揽着蕾蕾说:“让他多休息,晚上再来。看能吃什么,晚上带过来。”
肖良在一边说不上话,莫沫也朝他眨眨眼。罗殷站在他们最后,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莫沫望过去,罗殷反而第一个转身迈出病房。
等人走光了,病房里一片寂静。莫沫刚合眼不久,连续的脚步声像闹钟一样,他也赖床不睁眼,要是能动早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这回他的手确实地被握住了。不同于蕾蕾那么细腻柔软,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和温度。这个闹钟叫醒他的方式也太温柔了些,莫沫耐不住睁开眼,罗殷拖了张椅子坐在一边。
他还讲不了话,集中全部精力,才堪堪动了动掌心里的手指。
也不知罗殷怎么懂的,单手倒了半杯水,一点点喂进莫沫嘴里。从嘴边流下的水珠,罗殷一一擦干净。
能讲话的不讲话。
想说话的开不了口。
莫沫又动了动指头。
罗殷动了动,却是附身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好像是要他闭嘴的意思。
这会儿连指头都动不了,莫沫只好没意思地和罗殷干对眼。
这么仔细一看,就看出许多细节,比如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布满血丝,衣服还是那套衣服,像守了一夜。
莫沫艰难地做斗争,挠着指尖下头一小块皮肤。
罗殷终于妥协,开口说:“已经抓到袭击你的人了,他们把你当成了肖良。”
短短一句,言简意赅,莫沫愣住了。
罗殷松开手,靠回椅背,捏了捏鼻梁,继续说:“这段时间好好休养,其他的事少操心。”
他住院这事,周庆暂时瞒住了还在外旅游的妈妈,莫沫千恩万谢,其余根本没他操心的机会。肖良心怀愧疚,来得最勤,想要照顾他,可罗殷请了专人照料,肖良插不进手。
等莫沫恢复得好了些,肖良低头垂手站在他面前。莫沫笑了一下,扯到脸上的伤口,“坐啊,专门到我这里罚站?”
肖良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收回视线。
莫沫反而安慰他:“好了,多大事,你要觉得愧疚想补偿我,就听话行不行?”
肖良乖宝宝似的:“我听话。”
“那你坐着,”莫沫说,“看你站着我脖子酸。”
肖良坐也不敢近坐,屁股沾了板凳沿,莫沫靠着床头,命令道:“坐近点,远了眼睛酸。”
这样肖良才敢向前挪了挪。
莫沫一笑脸就疼,只能面无表情,语气平平:“那天剪完头发,我姐和我哥都说我特别帅,要认不出来了。所以你别钻牛角尖觉得害了我。”
那几个被肖良使手段丢进牢里的,以牙还牙地报复回来,结果认错了人。莫沫剪了和肖良一样的发型,穿着相似的服装,替他挡了一灾。
那个夜里,他从罗殷家离开不久,刚走到一个阴暗处的拐角,被人从后面捂着嘴勒紧脖子,拽进巷子里。光线太暗,他没看清那些人,那些人也没看清他,不过都是一伙的,揍一顿没差。
他被拳打脚踢到半死,路上望风的一个小年轻急忙忙跑过来将那群人喊走了,终于歇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被那个小年轻拖到马路边自生自灭。
这些经过也是后来罗殷跟他说的。
罗殷还说:“事情都办妥了,你安心养伤。”
那之后,罗殷几乎天天来,下午或者晚上,有时陪他出去散步,或者看他吃饭。
倒让莫沫十分难办。肖良和罗殷都在,新欢不是新欢,旧爱也非旧爱,可三人共处一室,多少有些别扭。
莫沫说完停顿许久,肖良垂着脑袋,肩膀在抖,“如果不是因为我自私,只要你想着我,就不会这样……”
一时间,莫沫有口难言,只能寡淡地劝解:“这不是你的错。”
深究起来,也不知肖良和他谁更自私。
在一段不用负责的感情里,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关心照顾。他们不用为对方背负责难与咒骂,不用记挂下一个明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
肖良离开时,最后一点残阳照进莫沫的窗户里。
罗殷在晚饭时分才来,莫沫还来不及把原封未动的饭菜藏好。罗殷看了眼,倒没说什么,脱下外套坐一旁,拿起筷子端碗,吃了一口凉透的香肠菜苔。
莫沫倒了杯温水,小声道:“别吃了,菜都凉了。”
罗殷将那杯温水倒进碗里泡饭,将就吃了半碗,就把剩饭剩菜打包丢到外面垃圾桶。莫沫拿着手机说:“你吃什么,我点外卖。”
罗殷说随便,莫沫也不敢太随便,他点的炸鸡可乐已经放进购物车了,于是只能另选。
罗殷瞥见了又说:“就这个吧,你想吃就吃。”
莫沫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还想点别的饭菜,罗殷站在一旁监督,反而比他还坚持,莫沫败下阵来。外卖还有半小时才到,罗殷闭眼靠在椅子上,没清静一会儿就被电话叫走了。
莫沫摸着外套,上面还有一股新鲜的,未曾散去的清香。到晚上这个时候,罗殷应该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怎么又会穿着洗好晾干的衣服?
莫沫放下外套,轻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偷看。罗殷没有走远,就站在病房门外,背对着他,讲话声音刻意压低,断断续续,莫沫听了一会儿都是工作上的事。他正准备悄悄折回,罗殷却转身推开门,两人撞个正着,莫沫脸涨得通红,连忙澄清:“我、我没有偷听。”
罗殷越过莫沫走进房里,将手机丢一旁,仍旧在椅子上坐下。莫沫原地磨蹭了一会儿,从桌上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洗净削皮切块,捏着一块递到罗殷面前,讨好地:“吃点?”
罗殷就着莫沫的手咬了半口,剩下的半块视若无睹,莫沫拿了半天,转圈塞进自己嘴里。
这时外卖到了,莫沫越发觉得尴尬,在罗殷面前,他总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罗殷从他手里拿过包装袋,一一打开放在桌上,一股令人垂涎快乐的肉香迸发而出。
莫沫的肚子应景地咕了一声。见罗殷接连吃了两块,莫沫才安心大胆拿起一个鸡翅,满足地咬破脆皮。
大约是被莫沫感染,罗殷还吃了一个汉堡,莫沫则把所有酱料排成一排,捏着薯条点兵点将,略有些遗憾道,“薯条蘸冰淇淋也特别好吃,你吃过吗?”
罗殷吃饱后洗干净手,坐在一旁看莫沫鼓着两颊讲话,眼睛嘴巴都亮晶晶的。
莫沫又问:“你晚上没吃吗?”
罗殷说:“没有。”
莫沫不好意思道:“其实……工作忙的话,不用天天来,这里有人照顾。”
罗殷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徒然沉下来,莫沫后知后觉说错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事要忙,我现在也好多了,我看你挺累的,你也要好好休息。”
罗殷一把拉过莫沫,眼前放大的脸更显得傻里傻气。他昨晚的飞机,下午才回,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又不想莫沫察觉,急着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才来。
他来并不是专程听莫沫说这种话。
罗殷陈述:“以前你觉得我忙没时间陪你,现在抽出时间你又要我走。”
他从来没有从罗殷那里索要过什么,他得到的,不过是罗殷一时兴起的施舍。
莫沫垂下眼,谁也没有放手,一坐一站地面对面僵持。
最终毫不意外是他先妥协,“我有点累,你要是不急着回去陪我一会儿吧。”莫沫抽出手,走到病床边,罗殷不知何时站起,从身后抱住他,犯规地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有怪你。”
莫沫自嘲地一笑:“你总是这样。”
罗殷在他脖颈边蹭了蹭,双臂轻轻收紧了一些:“是我不好。”
莫沫摇摇头。他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屏幕上不停蹦出新消息,全部来自肖良。他也毫不回避地在罗殷面前打开,也是藏了一点就破的私心。
肖良的话语直白坦承,全是白天见面时未敢表露的心声。
莫沫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无法落下,而身边目睹一切的罗殷一如局外人般平静,不置一语。
“他是我……”莫沫话说到一半停顿,“是我一个朋友。”
“嗯。”
“可能因为这件事总觉得欠我什么,所以才这么说。”
眼见罗殷再无更多表示,莫沫也沉默了,沉默于此刻他还给自己找理由来撇清和肖良的关系。
“罗殷,你要驴子跑前面还得吊个苹果,”莫沫说着自己都笑了,“你怎么能这样?”
罗殷直接从莫沫手里抽出手机关机,盯着他道:“你心里都没有他,我又为什么要在意?”
“那我要是有呢?”
这次轮到罗殷笑了笑,笃定道:“没有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