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苏州。一大箱子的炸药摆上柜台。
陈亮一把揪住老板衣领:“说,私藏炸药,想干什么?”老板吓得直哆嗦:“长官,我们就是做一点黑市小买卖,快,快过年了,卖点烟花、礼炮,赚个过年钱。”“这他妈是烟花爆竹吗?啊!仅凭这一箱货,就能把桥给炸了。”陈亮把老板一下摁在柜台的台面上,顺手从腰里掏出手枪抵在老板的太阳穴上。不等老板开口求饶,“砰”的一枪,只见老板的尸体扑倒在柜台上。站在一旁的伙计吓得面如土色,被阿三一把拎到陈亮面前。
伙计浑身发抖:“长官,我是他雇来的,我是他雇来的,他,他走私香烟,卖炸药给、给……”“给什么人?”陈亮逼问。“……上门预订的客人。”“他卖过几次?”“三、三,不,不,五六次。”“客人都是些什么人?”“我,我都没见着,他,每次有客人上门都放,放我假。”“这两天他答应放你假了吗?”“放,放的。”“什么时候?”“今天下午,他叫我三点钟,三点钟回家。”陈亮看了看表,中午十二点:“马上打扫干净,等客人上门。”明镜走到“老古玩店”的门口,回头警觉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况,虽然感觉有些可疑,可还是走了进去。明镜若无其事地走进“老古玩店”,陈亮笑脸相迎上去:“小姐,几点了?”明镜看看手表:“两点半了。”陈亮笑道:“小姐,您是来买货的吗?”当明镜看到陈亮的第一眼就知道此时的“老古玩店”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古玩店”了。
“好狗不挡道!”明镜绷着一张脸,在陈亮拔枪的瞬间,一脚踩在了陈亮的皮鞋上,高跟直如刀刃般插进他的脚背上,痛得陈亮“哇哇”大叫。
明镜瞥了陈亮一眼,一转身,身后几条枪早已对准了她。“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明镜狠狠地道。陈亮穷凶极恶地冲到明镜面前:“我不管你是谁!我先让你知道我是谁!”说完,一拳打在明镜的脸上,明镜随即摔倒在地。
阿诚愣了一下。明镜看到阿诚的那一刻心中一下也踏实了,脸上却仍旧平静无波。
阿诚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明镜面前,脱下外套,披在明镜的身上,大声叫着:“伞!”梁仲春虽不认识明镜,但是阿诚的表现让他感觉到76号可能闯祸了,忙跑过去亲自替明镜打伞。
阿诚在替明镜找鞋子,大雨如注,哪里有鞋子的踪影。把明镜从苏州押解回上海的阿三和陈亮面面相觑,其他在场的人也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不一会儿,汪曼春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大雨中,汪曼春和明镜对视着,汪曼春一语不发便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递给阿诚。阿诚接过鞋子,蹲下来要替明镜把鞋穿上,没想到得来的竟是明镜狠狠的一脚。“你干什么!”汪曼春怒喝道。
明镜平静地问道:“我能走了吗?”汪曼春不说话,梁仲春更是不敢多言。阿诚从雨地里站起来,吼了一句:“谁干的?谁抓的我大姐?”76号的特务们有的往后退,有的表情很不屑,有的甚至是看热闹的嘲讽目光。“我们是执行公务……”阿三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诚一拳打倒在泥泞里,几个小特务还没形成包围圈,就被阿诚拳打脚踢得一个个横扫在地。“阿诚!”汪曼春喊道。
陈亮持枪慢慢靠近阿诚,不等靠近,阿诚一把拧住他的手腕,一脚踹翻他。反手夺枪,陈亮一个踉跄就跪倒在阿诚面前,枪抵着陈亮的头!
“阿诚,别冲动!”梁仲春大声叫着。
阿诚收枪:“梁处长!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明镜把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恨恨地扔在地上,冷冷地看了汪曼春一眼,转身向前走去。她很聪明,不想阿诚在此纠缠。
果然,阿诚看见明镜一走,赶紧捡起外套追了上去,又将外套披在明镜的身上,这次明镜没有拒绝,任由阿诚搀扶着离去。
梁仲春无措地看着汪曼春,“开车送他们走……”汪曼春干脆道。“你。”梁仲春说。
“谁去都比我去强。”
梁仲春想了想,拿过那双水淋淋的红色高跟鞋,还给了汪曼春:“你的鞋。”明镜站在门里,明楼站在门廊上,阿诚跪在门外,淋着雨。明公馆门外,停着76号的汽车,有小特务试图用望远镜窥探公馆内的动静,可惜,隔得太远,视角也窄,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门口监视。明楼对阿诚铁青着脸大声喝道:“怎么回事?说话!”“大姐被人设计了。”阿诚道,“我以为没人敢碰大姐,到了苏州,我就把跟的人撤了。”明镜一听,吃惊地瞪大眼:“你们,你们跟踪我?!”明楼几乎和明镜同时对阿诚道:“你不想干了是吗?不想干,你早点说。”阿诚早就内疚得要命,这会儿哪敢再出声。
“对不起,大姐。”阿诚道。“对不起是吧?谢谢你没派人跟踪我,连我都敢监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明楼和明镜开始各说各话,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76号里面有人想拿我做文章,外面有人想拿我家人下手!”明楼对跪在地上的阿诚斥道。“是不是我每走一步,身后就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明镜对明楼指责道。“我告诉过你,大姐出任何状况之前,我要第一个知道!你全当耳旁风了。”“你的意思,你监视我,就是帮我。”明镜道。明楼对明镜脱口道:“如果您需要帮的话。”明镜的脑子明显没有明楼转得快:“我?原来我真该谢谢明长官,我能活着真是万幸。”明楼对明镜道:“他们先咬上你一口,然后再慢慢让你的伤口化脓,直到渗透到我这里。”明镜听懂了,但是不肯低头:“我听不懂!”“……大哥,大姐只是误闯了黑市,76号应该没有确凿的证据。”“应该没有?那是有还是没有啊?”阿诚无法作答。“现在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明楼气上来踹了阿诚一脚。
明镜不乐意了:“你打他做什么?我告诉你,是76号的人抓了我,你不要拿阿诚撒气。你有本事,你杀了76号的人出气,你拿他出气!打给我看!”两姐弟都在气头上,拿阿诚做彼此传声筒。“我现在就去76号!我杀给你看!”说完,明楼便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明镜气得有点张嘴结舌:“他,他说什么?”阿诚怯懦地抬头望着明镜:“他说他去76号杀给您看。”“我知道他说了这句,下一句呢?”“没有了。”“那你还跪在这做什么?”阿诚悟过来,马上站起来要追上去,明镜又叫了声“回来”,脱下阿诚的那件外套,扔还给他。阿诚接住了外套,冒雨奔去。
明楼开车出门,阿诚冒雨跑到明楼车前,明楼的车没有停,直接开出门去。阿诚追着汽车跑出来,明楼的车风驰电掣地驶离了公馆。
阿诚喊着:“大哥!”冒雨跑步去追。“快给梁处长打电话,明长官兴师问罪来了。”监视的其中一个特务说道。梁仲春放下电话,没吱声。看了一眼汪曼春和童虎,又扫了一眼阿三和陈亮:“事关重大,所以你们也别撒谎了。”“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线人一直都在追黑市军火买卖,这个‘老古玩店’是个地下军火库。”陈亮说。梁仲春截住:“不就一箱子炸药,两把破左轮嘛。”“梁先生。”“有证据吗?”梁仲春问。
阿三说道:“不是还没审吗?一审不就有证据了。”梁仲春立即瞪圆眼睛,吼道:“你还想审?!抓来能送回去,送回去能保你们的命就该念佛了。”“话也不是这样讲啊,姐夫,咱不都是为日本人办事吗,他姓明的凭什么就比咱高一肩膀?”童虎急道。
“别说傻话了,要犯蠢不在这会儿犯。”梁仲春喊道。汪曼春只是看着,不屑地笑笑。“汪处长,你跟明家走得近,你给出个主意。”“这件事,我不参与,我不背黑锅。”汪曼春知道他什么意思,算是表了态,“不过,那个抓到的小子归我审,我一定让他开口说话。”梁仲春抬起头:“你有目标了?”“找军火商做黑市买卖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为了掩饰什么?”“现在我还不能给你答案,不过,明镜绝对不是无辜者!”“我现在更想知道明楼的态度。”“不乐观。”说话间,有人走进来报告道:“报告,明,明长官到了。”“一起去。”梁仲春站起来,整了整中山装,“负荆请罪有用吗?”“想听真话吗?”梁仲春站住,认真听着。“给他想要的。”汪曼春提议道。
此话一出,梁仲春怔住了,暗自揣度着这句话里的意思。明楼想要什么?杀下属?暗忖之际,明楼已经推门进来,第一次显得不那么斯文,杀气腾腾的架势不仅让梁仲春心里一震,也让汪曼春心里一惊。众人立正,敬礼:“明长官!”明楼道:“梁先生,你很会做人啊。”梁仲春尴尬不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抓共产党抓到我家里来了,收获很大吧?写报告了吗?报告上都是怎么写我的?你把我拉下马,你以为你就可以平步青云了?”“明先生,息怒,息怒。”梁仲春吞吐着,“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发生什么事?!”明楼质问。梁仲春坦白交代:“对于明董事长的事,是一场误会。”“误会是吧?”话音刚落,明楼迅速拔出枪,对准了梁仲春,“那我现在开枪打死你!是不是也是误会啊?!”与此同时,76号特务们的枪也都对准了明楼。“把枪放下!”汪曼春也立刻拔出枪对准了陈亮和特务们,又扭头劝说明楼,“师哥,你冷静点。”“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明楼左右看看冷笑道,“梁先生御下有方啊!谁要再说76号人心不齐,争权夺利,我都不答应!”梁仲春示意手下放下枪,强撑着说道:“明先生,我的工作方法跟您没什么不同。”“我知道。”明楼表面上看似很讲道理,但是此刻梁仲春知道,他这会儿是决计不讲道理的,“你想杀我是吧?”“是。”“这不是私人恩怨。”“你该谢谢我向来公私分明。不然,我早一枪打爆你的头了。”说着,明楼放下枪,梁仲春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明先生,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基本问清楚了。明董事长是路过‘老古玩店’,而‘老古玩店’的的确确是一个黑市军火交易所,我们有证人陈亮和阿三,他们是在成功诱捕了一个嫌疑犯后,遇到明董事长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有眼无珠,得罪了明董事长。我已责令他们……”话未说完,明楼截道:“黑市交易,军火买卖,外加合法目击证人,对了,证人还是76号的,好故事,好演技,全都符合抓捕要求。除了证据!证据呢?”“76号抓人不需要证据!”陈亮道。
梁仲春没想到陈亮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插话,心念太愚蠢了,他看着陈亮,就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明楼道:“看来你没打算给我看证据。”陈亮还想说什么……“没关系。”明楼举枪就射。
“砰”的一声枪响,陈亮应声倒地。阿诚听闻枪声抢步进来,只见陈亮的尸体仆倒在明楼脚下。场面立刻死寂般静下来,谁也不敢说话。
明楼道:“我不看了。”这句话看似说给死人听的,却让所有在场的活人胆战心惊。明楼回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给他发阵亡的抚恤金,你打报告,我批条子。”阿诚看看梁仲春,回头紧跟明楼的步伐,走了出去。待明楼和阿诚走了之后,童虎不服气喊道:“姐夫!”“住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76号叫我梁先生!”梁仲春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在他身上,又转对汪曼春说了一句话,“你是对的。”汪曼春一言不发,脸色冰冷。
壁灯昏黄,西式壁炉里不间断地射着红蓝色的光,刺目且温暖。明楼陪着明镜坐在沙发上,阿香递上一碗汤:“大小姐,喝碗姜汤,暖暖。”阿诚站在一边打着喷嚏。
明镜接过姜汤,看了一眼阿诚说道:“阿香,给阿诚也盛一碗姜汤。”阿香又盛了一碗端给阿诚,阿诚双手接过。“都下去吧,折腾一天了。”明楼吩咐道。
阿香颔首退出,阿诚也紧跟着走出了小客厅。只剩下姐弟俩面对面地坐在壁炉边,对望了许久。
不一会儿,明镜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上:“我离开香港前,有人托我给你带的信。”“谢谢。”明楼拿起大信封,只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四个字。看到这四个字,脸色突然变得舒展了许多。他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楷体字,代表一切顺利;写兄启,代表“粉碎计划”正式启动。如写弟启,则代表暂停一切计划。这种最原始的传统间谍做派,其实是最安全的。明楼看也没看,拿出打火机就在明镜面前焚毁了这封信。“你都不拆吗?”明镜不动声色地问。“姐姐不是已经替我拆看过了吗?”明楼不温不火地答。明镜冷笑:“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不敢。”明楼带了几分含蓄地笑,“大姐这次在苏州历险,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断不会无缘无故走到军火黑市去,不妨开门见山。”“明长官不愧是明长官,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明镜也冷笑回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言无碍了。我想借你的东风,搭上一班顺风车。”明楼知道她什么意思,说道:“此次参加‘和平大会’的专员们,的确要乘坐一趟专列从上海至南京。不过,这趟专列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升至绝密等级。”明镜一愣:“是专列,不是邮轮吗?”明楼笑笑:“我们的保密工作真的很差劲。”明镜不说话,只是望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