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靖冷漠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说:“你可以离开,我们的合作终止。”
她果然猜对了。
司琪有些想笑,然而笑还没浮现在脸上,又被复杂的心酸代替,胸腔里泛起阵阵刺痛,她发现冷漠疏离的人眼中充满了血丝,眼珠神经质地轻轻抽动,搁在桌上的双手早就紧紧握成了拳,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暴突,似乎正在拼命压制着内心复杂的波动,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她感受到这故作平静和冷漠下瑟瑟发抖的灵魂,这大概是他灵魂里最后的骄傲和善良。
“可是我前天才刚退了房。”她平静的看着他,声音带着轻松和笑意:“你总不会要我带着儿子去流浪街头吧?小俊可是把你当爸爸看待的,他一直没有爸爸,一直很期待,如今总算有了你,你不能让他突然间又失去,这对他似乎不太公平。”
关键时刻还得儿子打头阵。
时靖冷漠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他好像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了。
司琪漫不经心的挟了只虾塞进嘴里,再慢条斯理的咽下去,笑说:“既然你说的这么悲惨,我也说点悲惨的事,好让你开心一下。”
时靖哑然不语,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像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排斥,总之很是复杂。
司琪搁下筷子,起身端了两杯温水过来,这才深吸了口气,说:“我妈说我从小就很聪明,刚学会走路就能跟着电视里的节目跳舞,而且跳的有模有样,当时我有个表姨在县城幼儿园当老师,她说我有跳舞的天赋,我爸妈就毅然带着我到县城上幼儿园,还给我报了舞蹈班,可能我确实挺有天赋的,从小到大都拿过不少奖,从县里、市里、省里几乎每年都能捧回好几个奖杯。”
“我们镇比较偏远,难得出了我这么个能上电视的人,当年在镇上很是轰动,我爸妈一直以我为荣,对我呵护备至,视若珍宝,从来没有让我吃过半点苦,大概是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又成功的太过顺利,所以养成了我过份自我、不识人间烟火的性格,总觉得困难和挫折都不重要,只要我努力,全世界都会在我的脚下。”
“那时候的我很天真,很勇敢,也很热情,像个小太阳,所有人都喜欢我,我也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受人关注的。”
时靖沉默的听着,他坐在那里,表情平淡,就像一个局外人,周身都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可在无人能看见的内心深处,他却在簌簌发抖,灵魂震颤不休,黑暗在他的血液里沸腾翻滚,想要寻得一个出口,占山为王,再次成为他人生和命运的主宰。
他大概明白司琪想要说什么了,他曾无数次想要知道的关于她的过去,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时候被她就这么说了出来,他情不自禁的凝神细听,生怕错过半分。
“后来我考上了一个很有名的舞蹈学院,成了系里的尖子生,时常代表系里、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大学那几年是我人生最巅峰的时刻,可以说如日中天、风光无限,学校、老师器重我,同学朋友支持崇拜我,我的人生好像突然达到了顶峰,那时候甚至有导演想让我去拍电影,可是我只喜欢跳舞,所以就拒绝了。”司琪瞳孔微微收缩,望进杯子里的温水中。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一个男生,他是我们隔壁学校的学生,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只比我大一岁,他几乎满足了我从小到大对男人所有的幻想,温柔、体贴、帅气、才识渊博、风趣有爱,我对他从喜欢到深爱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那时候我甚至已经计划好等我们老了,会去哪些地方旅游。”
原来她理想中的男人是这个样子的,也对,从小生长在太阳下的花,肯定也满心期待着万丈光芒。
如果,如果他17岁以前遇上她,也许刚好可以符合她的要求。
如果他们在那个时候相识,他们会有交集吗?
时靖绝望又遗憾的想,可惜他们没能相遇在对的时间。
司琪看了他一眼,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有些撕裂,她捏了捏眉心,自嘲的说:“大概是太过自信和天真,我坚信自己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这个世上除了我,他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把他当成要共度一生的人,他的母亲时常生病,我就把自己的奖学金和生活费拿给他寄回家,暑假又把他母亲接到我们上学的城市,四处求医替他母亲看病,那时他对我也很好,会花半年的时候替我绣最爱的花,半夜三更步行10公里替我打包爱吃的饼,有段时间我喜欢上了野外露营,他毫不犹豫的陪我,结果被蛇咬了一口,差点送掉了命。”
“当时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的爱情,称我们是天作之合,人间爱情的标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连如日中天的事业都放在了他的后面,我们毕业时,他的母亲病入膏肓,我拿了毕业证,就马不停蹄的跟他去了那个很遥远的城市,他的母亲病危急需大笔手术费,我将所有积蓄和从父母手中借来的钱全都给了他...”司琪好像有点说不下去了,她苦笑了笑,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下。”
她三两步冲进厨房,拿了罐啤酒出来,打开后忙喝了一大口,也许是重揭旧伤让她情绪波动有些大,反正两口酒下肚,她的脸很快就开始变色。
时靖的嘴唇动了动,好似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紧张又难耐的继续沉默,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她曾经的爱情,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她所有的一切过往他都想知道。
“他母亲做手术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来找他,我这才知道温柔善良正直疏朗的男友竟然有一个从小就订过亲的女友,而且两个人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那个女人甚至已经未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司琪捻着啤酒瓶,笑着问:“是不是很狗血,很可笑?”
时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后来呢?”
“后来?”司琪眼中闪过一抹阴云,但很快又散开,她耸了耸肩说:“莫名其妙被小三、被至爱的人欺骗,他不仅欺骗了我的感情,还骗走了我的钱,那一瞬间我觉得天都黑了,心态也崩了,甚至想过从医院的楼顶跳下去,我从来没有那么痛苦的时候,每天都想去死,更可怕的是他突然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跑了,还卖掉了家里的房子,连病重的母亲都置之不理,任由母亲绝望的死在医院。”
时靖有些吃惊,他设想过很多她和小俊爸爸分手的原因,但绝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这是一个灵长类动物能做出来的事吗?
“我没想到自己爱了三年的男人竟然是这种人,这对我的打击比被欺骗更大,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三观都破碎成渣,后来我回了学校,却突然有人向学校举报我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甚至有人将这些事歪曲后发到了网上,三天的时间就有上万人评论,全都是辱骂、嘲讽,骂我不要脸,骂我是小三,日夜不停的打我手机,发短信,甚至把电话打到了我父母家,学校为了平息风波,责令我退学,因为影响过大,很多比赛都收回了我的奖杯。”司琪呆呆看着啤酒:“相信你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被退学后我回了老家,但网络发展迅速,各种消息被添油加醋四处流传,我爸妈受不了打击,我只好离开来到津城。”
时靖深深看着她,他看见司琪通红的眼睛和不停滚落的泪水,就像直接滴在了他胸口腐烂的伤口上,扯出焚身裂骨般的疼痛。
被至爱的人欺骗、被网络暴力、被迫退学、蒸蒸日上的事业蓦然断裂,被现实从顶峰踹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奔跑的人生被迫折断,这种感觉他太了解了,北京舞蹈学院,那几乎是中国最好的舞蹈学府,出过无数著名的舞蹈家和演员,他能想像到她当时是多么的优秀。
那个突然举报她的人是谁?是那个负心薄幸的前男友,还是她朝夕相处的同学朋友?若非不是她至亲至信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又怎么知道举报和发贴抹黑她,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无非也是名利罢了,只是她不说,他也不敢问,更不忍问,他是从事网络行业的,七年前,三天就有上万人评论绝非是意外。
刚刚遭到爱人的背叛,立马就被同学朋友背叛,这种双重打击足以击垮大部分的人,更何况当年的她根本就没有遇到过挫折,从小被保护的太好,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被伤害。
“我开始日夜睡不着觉,焦虑、敏感、自卑、抑郁、慢慢发展到不敢与人相处,就算接电话我都会心理不适,浑身冒冷汗,肌肉疼的让我恨不得拿刀把肉割掉,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吃了很多药,甚至有医生建议我去住院治疗,但我要照顾小俊,我不能任由自己在黑暗中消亡。”
对了,还有小俊,时靖看着她,刹那间他很想问,她是在哪里生下的小俊?
司琪又喝了口酒,趴在桌子上,边笑边说:“我开始强迫自己带着小俊去人多的地方坐着,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用指甲掐自己,我去学习如何跟陌生人沟通、如何跟人保持一段长久的交往,我努力了很久,这些症状慢慢被我克服,我停了药,做了检查,医生说恢复的很好,然后我去找工作,直到在弘文幼儿园工作一年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