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疼,如果疼就说不出这样的坏话了。”黑云说完,就开心地笑 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两道细眉也随着她的笑上下跳跃,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
彭长宜弯着身子,跟着黑云来到了一间诊室。她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听诊器,指着靠墙的一张床说:“趟上去。”
彭长宜一愣,说道:“你给我看呀?”
黑云冲他扬了一下柳眉,说道:“不行吗?”
彭长宜故意惊讶地说道:“你不是专门看下边那个病的吗?怎么上边也看呀?”
黑云的脸腾地红了,拿起听诊器,佯装要敲他,说道:“告诉你,我不光看下边,我哪儿都看,包括你的里边。”她说着,就用身子把彭长宜逼到床边,命令道:“躺下!”
彭长宜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看齐祥,又看看黑云:“我的下边……我是胃疼……”
齐祥“哈哈”大笑。
彭长宜无辜地说道:“齐主任,她……她不是看那个病的吗……”
黑云瞪了他一眼,弯腰,就把彭长宜的双腿搬到了床上,另一只胳膊往下一压,彭长宜就被迫躺了下去,她把彭长宜的衬衣从裤带里拉出,给他撩了上去,然后命令道:“解开裤子。”
彭长宜一听,双手护住了腰带,腾地坐了起来,紧张地说道:“我脱裤子干嘛,那个地方不疼,是上边,胃疼!”
“哈哈哈。”黑云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子笑得弯下身去。
齐祥大笑着起来,他走过来说道:“小云是消化科的专家,你这病,在她手里不是病。”
彭长宜继续捂住腰带,认真地说道:“谁说的,她连消化科的都不是,是泌尿科,不对,是男性科的大夫,专门看那个地方的。”
黑云双手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直起腰,忍住笑,狠呆呆地说道:“今天我偏要看你那个地方,快点,脱裤子!”说完,她又忍不住,笑得背过身去……
彭长宜看看黑云,又看看齐祥,齐祥也笑得不行,他的电话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就掏出了电话,一边笑着一边走出去接电话。
黑云转过身来,掏出纸巾。
彭长宜看着她,故意眨着眼睛说道:“我有这么可笑吗?”
看到他的双手依然护在腰带上,傻傻的样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又哈哈地笑了,一边用纸巾擦着眼泪,一边指着他的那个动作。
彭长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痛苦地说道:“求你,黑云大夫,黑云院长,我快疼死了,别拿我开心了,赶紧给我找个大夫来吧……”说着,双手直冲他作揖。
黑云见他是认真的,就止住笑,说道:“我就是看你这个病的大夫,别说眼下没有别的大夫,就是有,我也不让别人给你看,你这病,我看定了!躺下,哪来的那么多事!你听谁说看男性科的大夫就不能看别的病了,再说,别忘了,我现在还是大内科的主任,你的心肝肺,肠子肚儿和膀胱,我都能看。”
“完了,交给你了。” 彭长宜说着,就乖乖地躺下了,闭上了眼睛。
黑云忍住笑,命令道:“解开裤子!”
彭长宜睁开眼睛,故意坏坏地说道:“你每次都是这么凶巴巴地让男人解裤子吗?”
黑云扬手,照着他的肚子拍了一巴掌,说道:“我看你疼得还不够,还有时间耍贫嘴。”
彭长宜把头歪到一边就笑了,他很难为情地去解腰带。
黑云说:“快点,自己的腰带还不会解呀?”
“会是会,只是这么在女人的命令下解腰带还是第一次……”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彭长宜的肚子上就又挨了黑云一巴掌。
彭长宜疼得一咧嘴,赶紧解开裤子,一下子连内裤都褪了下来……
黑云一看,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一下子弯下身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肚子,大笑不止……
彭长宜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歪头看着大笑的黑云,说道:“怎么了?不是你让我脱裤子的吗?”
不知是笑得原因还是彭长宜这个动作让她也感到了不好意思,黑云的脸也红了,她扶着床,站了起来,笑着说:“我让你解裤子,谁让你脱裤子了,你倒好,脱得还挺彻底,你以为你那个东西长得俊呀?”说着,就拿眼瞄了一下彭长宜的下体。
她这么一说,彭长宜的脸就更红了,他赶紧提起裤子,委屈地说道:“哼,反正不丑。我都快疼死了,你还拿我取笑,等我看见邬书记,一定狠狠地告你一状!”说完,故意咬牙切齿。
听他这么说,黑云才慢慢止住了笑,一只手就按在彭长宜的肚子上,说道:“他管不到我们医院里来,我归院长管,卫生局长管。”
“真的,这话是你说的?看我怎么给你凑本,哎呦……”彭长宜说这话的时候,黑云手下就用了力,彭长宜疼得就叫了一声,说道:“公报私仇你?”
黑云瞪了他一眼,说道:“肉烂嘴不烂。这儿疼吗?这儿呢……”
黑云检查的很仔细,她详细地问了他头晚吃了什么,又问了夜间吃的什么药,最后说道:“起来吧。”说完,转身走到旁边的水池,洗着手。
彭长宜从床上起来,背对着黑云,把衬衣重新放进裤子里,系好腰带,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肚子,说道:“你们这不行,歧视患者。”
黑云擦着手,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们怎么歧视患者了?”
“你摸完我的肚子你洗手,你在头摸我肚子之前怎么不洗手?这不公平。”
黑云拿起笔,冲他狠狠地一比划,说道:“是不是现在不疼了?”
彭长宜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弯下了腰,说道:“谁说不疼?”
齐祥手里拿着电话进来了,他说:“小云,怎么样?”
黑云说:“就是一般的肠胃痉挛,莜面本来就不好消化,又喝了凉啤酒,不疼就怪了。”
“那我怎么没事?”齐祥说。
“你也吃了?喝了?”
“是啊?”
“你的肠胃经得住,他的还不行。没事,先给他输液止痛,如果不行的话明天接着来。”
“还用化验尿和便吗?”
黑云低头一边往处方笺上写着一边说道:“他又不发烧,不用。”写完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接通后说道:“516、518有人住吗?好的, 我马上领病人过去。”
放下电话,她站起来,说道:“跟我来。”
彭长宜跟着她就往出走,他说:“黑云院长,我不用住院,也不用输液吧,吃点药打一针就好了。”
黑云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什么,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彭长宜故意走慢了两步,跟齐祥说道:“刚才是单位的电话?有事吗?”
齐祥说:“没要紧的,我又给小庞打了一个。”
彭长宜就没再问。
他们跟着黑云进了电梯,上了五楼,出了电梯,就见走廊里赫然悬挂着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特需病区”。
彭长宜就有些好笑,一个县级医院,还整什么特需病房?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县级也有特需,那些钱大气粗的矿老板,那些县领导们,他们有这个需求,所以就有了特需。亢州市医院,就没有特需,只是有一层单间病房,说白了就是高间,相当于大城市的高干病房,但是亢州的干部从樊文良开始,做事不敢高调,医院也不敢这样赫然悬挂“特需”、“高干”病房等字眼。但在这里,特需两个字,代表的不再是一种服务,而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怎么高调上面都不知道。
来到三源后,他感到三源的确和亢州有区别,可以随便拉警报,可以不挂车牌照,只要是上级领导来检查,动辄就断交护路,就是邬友福下乡也要警车开道,看来,闭塞山区有闭塞山区的好处,谁是老大谁说了算。
别说,这个“特需病房”的确条件不错,一个床位,电视沙发等一应俱全,只是沙发的品质就不太讲究了。复合的木地板,独立卫生间,洗漱室。所谓特需,其实就是医院里的星级宾馆,当然,这里的特需病房是无法和大城市医院的特需病房相比了。
“这就是特需病房?”他脱口说道。
黑云说:“这是咱们三源的特需病房,当然和北京大城市的特需病房没法相比,大城市的特需病房都是一个护士一对一的全程24小时友爱护理,这是咱们本土化了的特需病房。”
彭长宜赶紧说道:“不错不错。”说着,他就躺在床上:“我不用24小时,就两个小时特需就够了。”
这时,已经有两个护士推着医疗车进来了,两个小护士分别跟黑云打招呼,其中一个护士看了看医嘱,又看了看输液瓶上写的标号,说道:“谁是彭长宜?”
彭长宜赶紧举起手,说道:“到。”
护士低声地笑了,就来到他跟前,把药瓶挂上,仔细地输液管里的气泡一点点地弹出,拉过彭长宜的一只手,彭长宜只能看见小护士的两只很漂亮的眼睛,他盯着那双眼睛说道:“手下留情。”
小护士又笑了。
黑云说:“扎的时候使点劲,没关系。”
彭长宜笑着刚要说话,就一咧嘴,原来,护士已经把针扎到了他手臂上的血管里,护士又很麻利地把针头固定好,重新检查了一下才出去。
黑云说:“我上午还有两台手术,你先输液,有什么情况让她们叫我。”
彭长宜看着她,说道:“你做什么手术?”
黑云诡秘地一笑,说:“我专做你们男人的那个地方,谁不老实,我就……”说完,伸出两根手指一比划,做了一个剪的动作。
“那是变性!”彭长宜故意说道。
黑云笑了,说道:“是一台老年前列腺手术。”
彭长宜也笑了,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唱歌呢?见你的第一面,怎么也不能和一个男性科的大夫联系在一起,哎,你不当歌星太遗憾了。”
黑云说:“我那个时候,做梦都想唱歌,可是我的父母不支持我唱歌,非让我学医,毕业后,我就很叛逆地当了一名男性科的大夫,把爸爸妈妈都气病了。在咱们全锦安的各个医院中,只有两个女人是男性科的大夫,我和我的老师。后来想想这有什么啊,男的能当妇产科大夫,女的为什么就不能当男性科大夫?”
“是啊,你用事实打破了这条规矩。”
“不过,人们的观念很难打破,老师至今都没有嫁人。”
彭长宜看了一眼黑云,见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忧郁,想起她一会要给别人做手术,是不能勾起她的伤心事的,就说道:“呵呵,你岁数不大,只要标准不是太高,向你求婚的人会从医院排到大街上的。”
“哈哈,如果不是见着你本人,从电视上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你还这么调皮,这么坏!”
从黑云笑时眼角的鱼尾纹来看,黑云起码有三十四五岁了,真不知道,她的青春耗给了邬友福,她得到了什么。“你去忙吧,不用惦记我。”
黑云站起来,说道:“好,你安心睡一觉。”说着,就很细心地把折着的毛巾被展开,盖在他的身上,看了一下门口,说道:“齐老师去哪儿?”
“可能去打电话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行。”黑云走到门口,冲着外面说道:“谁负责这个病房?”
立刻就听有个护士说道:“院长,是我。”
“你多用点心。”
“知道了院长。”
黑云转回身,说道:“彭县长,那我去了,做完手术我再过来。”
彭长宜不想耽搁她的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跟她挥了一下手。
过了一会,齐祥进来了,彭长宜说:“老齐,出什么事了?”
齐祥,说:“什么事都没有,刚才是小庞打来电话,要过来,我没让他过来,我让他去那边了。”
彭长宜知道齐祥指的是高大风的家属那边,就说:“老齐,你回去吧,单位那么多事我不放心。”
齐祥说:“就是这一码事,别的科室都休息。我让小庞先过去看看,一会他再给我打电话,还疼吗?”
“刚才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不显疼,现在是滚着疼,不滚的时候平时就是丝丝拉拉的疼,用上药后半小时就差不多能见效了。”
“您够坚强的,有一次我也是吃东西不对付,疼得我,打滚,冒冷汗,我家属说,我教了半辈子小学作文,讲到形容词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黄豆粒形容汗珠,但是从来都没见过,这次真真见识了什么叫黄豆粒大的汗珠了。”
“呵呵,是啊,我早上就冒汗珠,把我闺女吓坏了,对了,刚才黑云跟你叫齐老师,你叫她小云,你们很熟悉吗?”
“是啊,我教过她,这个孩子很叛逆的。我在一中当校长的时候,还任着一门课。她唱歌特别好,爱上了原来的音乐老师,那个老师丧偶,比她大十多岁,父母不同意,怕影响她高考,就把弄到锦安去上学了,考的京州医科大,后来毕业就分到了三源,她回来的那年,那个男老师也就调走了。”
“她是三源的家吗?”
“不是,家是锦安的,父母也是教师,分到三源,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后,她父母就回锦安了,现在早就退休了,她从小是在三源长大的。”
“现在还单身?”
“是啊,这个孩子,你别看她现在很开朗,很懂事,上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假小子,只有唱歌的时候才能让她安稳,现在岁数大了,行为举止像个女人了,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彭长宜想着第一次在机关联谊会上见到黑云时的情景,不由得说道:“呵呵,想象不出,她多大了?”
“今年应该三十五了。”
“这么大了?那是不好找了。”
“是啊,她的对象本来就不好找,初恋是老师,现在,她……跟邬书记的事,已经是尽人皆知,大家都知道,也没人敢给她介绍对象,前几年他们医院有个很不错的男医生追求她,为了她,把婚都离了,可是结果呢,她不可能嫁他,据说现在这个男医生还在这个医院里,目前也是单身。”
“哦,那个男的也够痴情的。”
“是啊。”
“那个男的是哪个科室的?”
“手术室麻醉科的麻醉师,比小云的学历还高,现在是博士学位,是全院学历最高的,每次小云有手术,都是这个男医生亲自担任麻醉师。”
这时,刚才给他扎针的那个小护士进来了,她把一支体温表给彭长宜夹在腋下,笑了一下,说道:“五分钟就可以了。”
齐祥说:“你负责这个房间?”
“是的。”
“你姓什么?”
“陈,我叫陈静。”小姑娘说着。
齐祥说:“好了,你先去忙,等我一会走了你再过来看着。”
“好的。”
小护士轻轻地飘走了,脚下没有任何声息。
“老齐,二黑有个私人会所,你知道吗?”
“什么私人会所,充其量就是私人聚会的地方,只不过添置了卡拉ok设备,弄了几间客房,有个地下室。这年头,人一旦有了钱,恨不得就把自己吹得比天大,有一汪水,就敢命名太平洋,有一个小土包,就敢说成是珠穆朗玛峰,其实,无论他怎么往洋气里整,也脱不掉土性,劣性。”齐祥的话有明显的倾向性。
“你去过吗?”彭长宜又问。
“去过一两次。”
“据说他那里的地下室内容很丰富。”
“有地下室也很正常,内容丰富也正常。像这些矿老板们,整天在道上混,家里有个地下室、暗道、后门什么的太正常了。”
“据说那个会馆很高级。”
“您不会想去吧,亢州那么发达,离北京那么近,您该不会对一个私人聚会的场所感兴趣?。”
“我是好奇,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齐祥说:“我不是一个爱说闲话的人,老徐在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你太矜持了。”
“我不是矜持,我不想把我个人的看法强加给你,因为我是教师出身,看问题难免有局限,所以怕误导了领导的判断。”
“我是教师。”
“你当的时间短,我时间长,教师习惯于定式思维,也就是比较迂腐,教条。”
彭长宜笑了,心想,是够教条的,但是,似乎用教条解释又有些牵强,通过跟齐祥接触,他没有教条的表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对自己还是不十分有信心。
彭长宜就想试探虚实,说道:“你对这次事件怎么看?”
“您指的是无名尸还是家属闹事。”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第一件事属于刑事范畴,第二件事是正当维权。”
彭长宜看着齐祥,尽管他们从来都没有交换过对无名尸的看法,但是齐祥居然说出属于刑事范畴,看来,他是深藏不露的主儿,就说:“愿闻其详。”
齐祥说:“我这段也了解了一下有关的法律法规,特别的国家对矿山安全事故有关方面的规定和一些司法解释和刑法的一些规定,如果真和上次矿难有关,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哦,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可以说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这样,还原真相会很难。”
彭长宜的目光从齐祥的脸上挪开,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啊,需要做的工作,方方面面很多啊。”
这时,彭长宜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褚小强,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彭长宜没等他说话,直接就说道:“请讲。”
褚小强捕捉到了县长的用心,低声说道:“是不是不方便?”
“嗯。”
“那好,我小点声。昨天夜里,有人给殡仪馆打电话,让把寄存在那儿的几具尸体连夜火化。”
“哦?什么人?”
“周局。”
“那结果呢?”彭长宜用词很谨慎。
“因为我提前做了工作,这些尸体被秘密转移了。”
齐祥见状,默默地从彭长宜的腋下抽出体温计,就走了出去。
彭长宜说: “哦,你做的对。老刘头呢?”
“您放心,已经采取了保护措施。”
“那边怎么样?”
“我没往跟前去,省得挨骂。另外我有个想法,想给每个尸体做dna鉴定。这样即便是将来尸体被火化了,我们还留着dna样本,也是能找到他们的亲人的。”
彭长宜沉默了,这是需要钱的,但是他很快又说:“我同意,将来这钱从办案经费里出,你跟康书记商量。”
“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等做完了再说吧。”
彭长宜很满意褚小强的机警,就说:“行,但是你现在有钱吗?”
“有,我们家早就给我准备出娶媳妇的钱了,我先跟我妈借。”
“别,我想办法吧,那样不好,你爸爸他……”彭长宜欲言又止。
“不用,您眼下动钱也不现实,将来如果局里不给我报,您想着给我报就行了,县长,那可是俺娶媳妇的钱啊。”
彭长宜没笑,他严肃地说道:“我保证,绝不会让你自己受损失!”
彭长宜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坚决,也有了某种信心。
就在彭长宜跟各派势力明争暗斗、巧妙周旋,为即将到来的短兵相接做准备的时候,正在党校学习的江帆,在头下课的时候,接到了锦安市委组织部的电话,让他明早赶到市委组织部。
江帆没有问是什么事,但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因为离学习结束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其实早就想到了事情会在这个期间到来的,钟鸣义也是这个时候接到调令的。
他给曹南打了电话,让明天早上小许来接他,挂了电话后,他继续上课。
昨天,党校的校刊又发表了他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执政行为的魅力》,是袁副校长亲自打电话告诉他的。上次的那篇论文,已经被收录到了校刊优秀论文选中。在最近这篇论文里,他根据自己切身的工作经验和体会,提出执政力是一种行为的魅力,这种行为既是政府的行为,也是执政者自身的行为,行为魅力,直接决定着党在基层各项政策方针的贯彻与执行,这个观点引起了袁副校长的欣赏和肯定,很快就见报了。
江帆在文章里,既是对当前县级工作的一种全方位的总结和探讨,也是对自己多年市长生涯的一次系统的回顾和总结,那个时候就想,自己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站在市长的角度来认识基层工作了。
看来,事情果然如此。
下课时,同学薛阳给他打电话,让他晚上请假出来喝酒。薛阳有段时间不跟他联系了,他理解他,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如果没有强大的政治背景,是很难出人头地的。
晚上,他打车来到了位于海淀区万泉庄路一家非常有名的谭家官府菜菜馆,薛阳先他而到。当身穿民族服装的女服务员把他领到薛阳面前的时候,江帆发现,薛阳一改往日中规中矩的打扮,不但头发理的非常短,而是换了一身非常休闲时尚的衣服,圆领的淡蓝色的t恤衫,水磨蓝的牛仔裤,白色的帆布鞋,胳膊上还套着一串像佛珠的东西,正在低头点菜。
江帆笑了,说道:“老同学,你还在单位上班吗?”
薛阳一愣,说:“暂时在呀,怎么了?”
“哈哈,我还以为你下海经商了呢?这么青春,这么休闲?”
薛阳笑了,说道:“有么?”
“当年有了,你这身打扮,让我有想起了我们青春飞扬的学生时代。”
“呵呵,你是不是又来诗性了?”
“诗?早被风干了,蒸发了。”
服务员给江帆倒了一杯茶水,继续向薛阳推荐着菜品。薛阳看了江帆一眼,说道:“你怎么这么憔悴?”
“有么?”江帆学着薛阳的口气说道,“不要以为你今天很青春很热血就嫌我老气横秋,不过,我现在跟你站起一起,怎么感觉咱俩像两代人啊?”
“去你的,少占我便宜。”
江帆说:“你今天的确很显年轻。不信让这位姑娘说,我们俩像不像两代人?”
女服务员笑着不说话。
薛阳说:“我拿什么跟你比啊,你是才子,才高八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姑娘,你可不知道,当年他从校园这么一走,立马在他的身后,就排起长龙。”
女服务员说:“排长龙干嘛?”
“女同学,追求者!”
“哈哈。别听他胡诌,快点菜吧,我可是饿了。”
薛阳最后又点了一道谭家菜有名的菜品黄扒鱼翅,合上菜谱,交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按照程序规定,把薛阳点的菜,重新给他报了一遍,得到薛阳的确认后,才转身出去。
江帆听完菜谱,瞪着眼问道:“你发什么神经啊,就咱俩,点那么好的菜?”
薛阳说:“别惊讶,这次不用你买单。”
每次吃饭,都是江帆买单,因为江帆毕竟掌管着一个县的财政大权,有的时候,薛阳个人有事,江帆也会帮忙,毕竟,一顿餐费,对于一个市长来说还是好解决的。
江帆听薛阳说这顿餐费不用自己管,就说道:“怎么,你真是下海了?是不是消失的这些日子赚了大钱了?”
薛阳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下海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可能下去就上不来淹死了。我最近工作有变动,所以,这顿酒,也算是我在北京工作期间最后的晚餐。”
江帆笑了,说道:“是不是要出去任职?”
薛阳说:“是出去,但不是任职。”
江帆见薛阳不是开玩笑,表情也就认真起来。
薛阳说:“我服务的领导要出去,他前些日子征求我的意见,我考虑后决定跟他一起走,最近这段时间之所以没有跟你联系,就是在办调动的事。”
“哦?去哪个省?”
“祖国边陲,最西部。”
“什么职务?”
“副书记。”
“你呢?”
“提半格,暂时给他当秘书。”
江帆点头说道:“如果要是为了这半格你到是没有必要出去,但是为了将来的发展,还是出去的好。”
薛阳说:“不瞒你说,我在单位是最没有成色的人了,我也想通了,我不怪单位领导没长着一双慧眼,没有发现我,是因为我这几年的确因为感情的事有些打不起精神,心灰意冷,游手好闲了好几年,不小了,玩不起了,前阶段我剃了光头,从剃光头那天开始,我决定从头来。”
服务员开始给他们上菜,上酒。
薛阳起身,给江帆倒满了酒,说道:“我跟领导也表示了,我说我现在是三光,口袋的钱光了,除去留给父母一笔钱外,我一分不剩,全花光;脑袋的头发光了,另一光就是光棍一人。所以,我义无反顾,无牵无挂,跟着领导一路向前!”
江帆端起酒杯,说道:“薛阳,我佩服你,佩服你从头再来的勇气,我敬你。所有祝愿的话都在这里。”说着,干了第一杯 。然后又倒满了第二杯,说道:“第二杯酒,是我江帆对你所有的祝愿,希望你的脑袋长出头发,口袋鼓起来,官越做越大。”说着,又干了。他接着又倒了第三杯,说道:“第三杯酒,是祝愿你到了新的地方,尽快成个家,那么远的地方,没有女人疼不行。”
说到这里,江帆也有些激动,跟薛阳碰了一下杯,又干了。
薛阳说:“我不准备在外地成家,什么时候回北京,我什么时候就成家,那就是真的回来了。”
“哎,也是情种一个啊!”江帆叹了一口气,给薛阳夹了一只虾,自己也夹了一个。
薛阳摇摇头,低声唱了一句:“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劳燕分飞各西东……”
“嘿嘿嘿,你没事吧?”他没想到薛阳这么伤感,其实,江帆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想明天,自己的命运指不定会怎么样呢,本来自己也是愁肠百转,所以,他就更不想看到薛阳伤感了。
薛阳端着杯,叫了一声:“哥。”
江帆一激灵,说道:“你怎么这么肉麻了,我都打冷战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阳笑了,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大八个月,我们都不年轻了,你就让我伤感一次吧,说起来,我们今年有三十七岁了,一出溜就四十了,四十的男人还伤感,还一事无成,其实是很失败的事,我争取把所以的失败和伤感,都留在今天,一点都不带到明天,我希望你也是。”说着,跟江帆碰了一下杯。
江帆只好陪着他也干了。
薛阳继续哼着:“恨悠悠,怨悠悠,人间最苦是情种,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
江帆说:“好了好了,你别独自悲伤了。”
薛阳说:“说真的,我不悲伤,是你刚才突然说起情种两个字,我才想起这首歌,我昨天陪领导去吃饭,也是友人请他,给他践行,这是一个女子在包厢唱给他的歌,我回去睡不着,反复听,就会了,现在正处于会唱的兴奋期,所以也就不由自主地哼哼开了。”
江帆苦笑了一下,说道:“有句话说得好,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呵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张爱玲说的。”薛阳说道。
江帆笑了,又向他伸出了酒杯。
薛阳突然说道:“对了,你有什么打算?”
江帆本不想跟薛阳说自己的事,但是他问到,也就把锦安组织部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回去一趟的事说了。
薛阳想了想说:“你也要有我敢于打破坛坛罐罐的勇气和想法,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干嘛在他一棵树上吊死,我发现,你比我还迂腐,这年头,没有诗人了,诗人都死了,只有斗士、赌徒、野心家、阴谋家!”